燕儿哭着帮她擦到嘴边的血，抖着手喂她喝汤药。
这是宫湦命太医令熬的补药。
太医说中毒之人禁阳补，恐气血冲撞痛苦而死。但是宫湦只知道这一个办法，除了死马当活马医，还能有什么办法？让宋窈等死吗？
这汤药宋窈基本是喝了一半吐了一半，喝完还像跑了个几里路一样粗喘了几口气。
“王上……咳咳……”
宋窈伸手抓住宫湦的衣袍。
宫湦坐在床边离她较远的地方，抬手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艰难，又止不住的咳起来。
“姒儿是不是要死了。”
她的目光从未如此时这般恳切的望着宫湦，娇媚的桃花眼里蓄满眼泪。
“不会的，寡人不会让你死的。”
宫湦心里也担忧着，如果那个男人说的根本是假的，宋窈死的会更早。
她这朵牡丹花向来热烈灿烂，而此时却像阳春里下了寒霜，将牡丹打的抬不起头。
“王上，褒姒骗过您。”
即使宫湦说不会让她死，但是宋窈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宫湦似乎都是重影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事，该讲出来了。
“寡人知道。”
“那天晚上，我出宫去了。””寡人知道，那天是有月亮，不过只有在北宫门那边看得见，寡人一早就知道了。”
宋窈几乎说一句话就要大喘气，宫湦怕她说更多，急忙絮絮叨叨的接上。
“王上不问我去哪儿了吗？”
“你从不是寡人这朵牡丹上的蝴蝶，飞去哪儿全看你。”
“但是你最后怎么回来了呢？”
宫湦听着听着，更宁愿宋窈那时候出了宫一去不返，最起码不会想现在这样奄奄一息的躺在榻上，时时受着锥心裂肺之痛。
“因为我还有事情要做啊。”
褒姒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当王后吗？寡人满足你！”
宫湦也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一般，褒姒说一句便听一句。
“别了，褒姒命不久矣，不能陪王上君临天下了。”
宫湦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掌握住，越收越紧，握的他喘不过气来。
“王上，你到底把褒姒当什么啊……”
有时候那么体贴温柔，让我错觉的认为我们像是一对平凡夫妻。
有时候总是在逼问我问题，让我觉得像是你的猎物，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我爱你。”
“爱战场上那个随风高高扬起的披风。”
“爱那个以绣花将周营比做牢笼的你。”
“爱那个倔强坚韧，天生傲骨的你。”
宫湦握住宋窈的手，冰冷的指尖让他愣了一下，随后握的更紧，将两只手都包在他的手心。
“王连情话都说的这般脱俗。”
听到这样的回答，宋窈也不知为什么好像松了一口气。
不止是猎物就好啊。
这些天的她这些年来都未曾拥有过的宠爱要是一瞬间化成泡影，她连死都会不甘心吧。
只可惜，知道的，太晚了。
第73章 千金只博你一笑
宋窈昏昏沉沉的闭上眼，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繁华的夏都，手握天下的男人爱她入骨，她却亲手把他推入坟墓。
梦里有短命的商朝，鹿台之上，男人生杀予夺，她为爱疯魔。
那些事情好像是一场梦，又好像在某个时间，她真真实实的经历过，在山林间抱着鸣焉痛哭流涕的泪水似乎还在脸颊烧灼，商纣刺在心头的伤还隐隐作痛。
一转眼，她梦到小时候，哥哥们戏弄她，打她，甚至在大人不知道的时候把她扔进蛇窝。
那是太医院的爷爷制药要用的蛇，剧毒。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些黑色的凉腻的蛇在她身上盘复的样子，吐着紫红的信子。
最关键的是，她的梦中，那些执掌天下的男人，是同一张脸，同一身黑袍，像是同一个人。
“不要……不要死……鸣焉。”
“跟我走好不好，别执着了……”
“不要，让我出去吧，求求你们。”
宋窈一直不安稳的扭动着身子，眉毛蹙起，额头一直覆着薄汗，燕儿甚至来不及为她擦去。
宫湦听着她说胡话，那些梦中的呓语其实听不太清，但是总觉得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满是哀怨，满口哀求。
宋窈稀里糊涂做了一夜梦，也发了一夜烧，到第二日清晨才堪堪退了烧。
太医说，她体内的毒已经开了，只是会体弱一些，害不了性命。
“下去吧。”周幽王摆摆手，眼睑下有一片青黑，可能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他看起来有些烦躁。
宫湦揉揉眉心，松了口气，看来那个男人没有骗他。
宋窈没有性命之虞了，只是……
只是他心里仍是不安心。
那个男人的身份扑朔迷离，行踪不定。
如此诡毒的男人在暗处，终究是个隐患。
何况，他那么清楚他的弱点，包括宋窈的弱点。
“咳咳。”宋窈忽然咳嗽起来。
燕儿扶起她拍扶后背，宋窈又吐出了一口浊血。
不过与以往不同，她感觉这次身体轻松了许多，从骨子里透着新生的感觉，脱胎换骨。
“王上……”宋窈的声音因为长时间咳械而变得沙哑，整个尾音都是虚浮的，“姒儿这是做梦了吗？”
“不是。”宫湦紧紧抓住她的手，即使暖了一夜，她的手还是冰凉。
“妾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好像都是王上的脸，却又好像不是王上。”
宫湦的面色凝固了一瞬，之后温润的笑着为宋窈掖了掖被子，“是我也好，不是我也罢，梦醒了，就回到我身边。”
“牡丹花开的时候，王上说我只能选择你。”
“现在牡丹花败了，你说我只能回到你身边。”
“兜兜转转，都是你。”
宋窈的脸颊悄然爬上一抹绯红，衬得苍白的脸色稍微好些，只是紧皱的眉头还是显得她娇弱不堪。
“所以，只能是我。再休息一会儿吧。”
宫湦替宋窈理好耳鬓的碎发，炽热的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触碰到她的脸。
宋窈有些害羞的点点头，又安心的闭上眼。
宫湦起身背对着宋窈。
当然兜兜转转都是他。
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只能是他。
他的身后，宋窈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是疑惑，更多的是忧心。
她清清楚楚的看到梦里的男人都是他，也有零星的回忆告诉她那是他们一同经历过的事情。
所以，王上啊，到底是为什么呢？
第74章 千金只博你一笑
宋窈的身子在宫湦的悉心照料下日渐好起来。
这次除了伤了底子，也有些好的成效。不仅箭毒无碍，连原来体内的余毒都清了些。
宋窈渐渐能起身，能下床了，可以站在窗边看屋外的景色了。
只是此时窗边的花圃里，看不到花了。
“燕儿，我还是想出去走走。”
总在这小小一隅房屋，窗外亦无美景，着实憋闷。
“娘娘，外面的天日渐凉了，您身子弱，还是别出去了。”
“我将披风穿好，不会有事的。”
最终还是燕儿拗不过宋窈，馋着宋窈到花园走一遭。
“呦，妹妹的身子可还好。”
沈妃被众多下人簇拥着在御花园的凉亭喝茶。
“甚好，不劳姐姐挂念。”
“怎么能不挂念呢，好歹是要当王后的人啊。”
沈妃说话阴阳怪气，小小抿了一口白玉茶盏中碧绿的茶水。
宋窈勾了勾唇，“褒姒心里自然有数，就不扰姐姐吃茶雅兴了。”
这水怎么不毒死你！宋窈心里想着往花园另一边去了。
说起来，她还忘了弄清这次事情的真相，那天她被箭划伤，抬头正好对上王后的目光，王后的眼神犹如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一刀一刀剜去她的血肉一般。尤其是王后的笑容，实在是可疑，恐怕这事十有八九和王后有关。
她的布局倒也不错。
表面上是刺杀周幽王，误伤了宋窈。
可是真正的目的是杀宋窈吧。
按照那天的位置，就算没有宋窈被划伤，那支箭也绝不可能射中周幽王。
好一招掩人耳目。
宋窈走着想着，想着该如何叫王后露出马脚。
毕竟这个事情，所有人都以为是刺杀宫湦的，不把这个脏水泼到宋窈身上已经是仁慈了，根本不可能往王后身上想。
再者，过去了这么久，王后有足够的时间销毁一切证据，那个人就算没死，怕是也早逃到天涯海角了。
不能急于一时。
宋窈浑浑噩噩在花园晃荡了一下午，其实也没有看进去任何景色。反倒是被花园里艳俗的花弄的烦心，嗡嗡的蜜蜂闹的她没办法专心思考。
到了晚上，宋窈回宫和宫湦共用晚膳。
不过因为她身子尚弱，宫湦没有留宿。
夜凉如水，宋窈一个人坐在窗边抬头看着月亮。
月亮沉默着撒下层层清辉，落在白石板地上，落在窗棱上，落在美人眼中。
宋窈想起来宫湦说的话。
那晚她出宫，宫湦早就知道，就因为那天只有北城门那边可以看到月亮。
难怪那时候他说宋窈雅兴。
他就一直默默包容着宋窈对他的欺骗，不拆穿，也不质问，只要宋窈最后回到了他身边，就够了。
想着想着，宋窈勾起了笑容。
心里好像，有一罐蜜糖，甜甜的冒着泡泡。
月光下，美人的笑颜如这夜晚的凉风，沁人心脾。
晚风伴着蝉鸣，催人睡眠。
只是细听，树叶飒飒的声音里，似乎有什么不大和谐的声音。
好像是有人在低语。
在宫墙的角落边。
第75章 千金只博你一笑
“你怎么回事？你说定会取了那妖女的命！”
女声拉长了音调，听起来有些刺耳。
倒是接下来的男音，自然干净，朗润如琴音，带着轻蔑和戏谑。
“王后，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不要把姿态摆的太高了。”
王后？
宋窈皱了皱眉，继续认真的听下去。
“王后也别把我逼的太紧，说到底褒姒是我妹妹，把我逼急了，就不怕我反水吗？”
妹妹？
宋窈越听越疑惑，这声音她从来没听过的，怎么可能是她的哥哥？
“季清源，你别得寸进尺，若没有本后相助，你早化为那一捧沙土了！”
宋窈捕捉到了关键字眼，季清源。
她的五哥。
不喜朝堂纷争，自幼云游在外。
“所以啊王后现在还能如此这般跟我说话。”
若是没有这恩情，你早已死在我手里。
跟他有关的一切，都得死。
“下次我会为你找机会，你好自为之。”
王后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上，转身拂袖离去。
季清源正要施展轻功离开，身后却听得一声枯枝脆响。
“五哥？”
少女清脆的声音划破夜色清晰的落在他耳中，不啻惊雷。
他皱着眉头回身，宋窈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这些日子消瘦了不少，本来小小的骨架显得更加瘦削，出来的匆忙没有披披风，身上的衣服并不单薄。但是对着深夜的寒风还是有些捉襟见肘。
“怎么不知道披件衣裳。”季清源的语气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抬手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宋窈披上。
“五哥，还好你还在。”
宋窈任由他用带着他温度和气息披风裹住自己，然后伸手穿过他的腰侧，抱住他精瘦的腰肢。
“五哥，我以为世间只剩我自己了。”
“五哥，你为什么那么多年都不回家啊，他们都欺负我。”
“五哥，我好想你。”
宋窈钻进他的怀里，泪珠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掉。
隔着衣服，季清源都仿佛被热泪的温度灼伤，眼泪好像在他的胸口烫出了一个洞，一滴一滴流进他心里。
“多大的姑娘了还哭鼻子。”
季清源被抱的差点站不稳，抬手摸摸宋窈的头。
宋窈哭了半天，抬起头揉揉眼睛，“又让五哥见到我出丑了，应该杀人灭口！”
她撅着嘴，大胆的在季清源怀里撒娇。
季清源是她母妃的好姐妹诞下的王子。但不久后就被王后害死，是在宋窈母妃的膝下养大的，两人情同亲兄妹，只是季清源后来厌恶了王室之间的争斗，离开了褒国。
这些年来，杳无音讯。
“那姒儿刚刚听到了我的秘密，也该杀人灭口！”
季清源捏捏宋窈的鼻尖，故意逗她。
“五哥，你真的和王后做了交易吗？她这个人靠不住的。”
宋窈担忧的看着季清源。
季清源被这丫头的眼神逗笑了，一双眼睛里闪着那么单纯的光，却在告诉他何人不可信，真是毫无说服力啊。
“你五哥游荡江湖这些年，看人总比你清楚。”
“这次倒是辛苦你了。”
“我想要一次单独跟宫湦见面的机会，而王后要的筹码是你的命。”
“我知道你体内有蛇毒，自己研制了剧毒但是和蛇毒互相克制的毒药。说白了，是你体内余毒的解药，只是过程会痛苦一些，让他们以为你必死无疑，然后达到了我的目的。”
季清源三言两语解释了经过。
宋窈点点头，若有所思。
“五哥单独见了周幽王？为了什么啊？”
“要他的命。”季清源毫不掩饰，“不过最后还是失算了。”
失算了，没一击即中。
宋窈恍恍惚惚回到寝宫的时候，燕儿就站在门口焦急的打转，看到她回来，赶紧迎上来。
“娘娘您可急死我了，一句话不说就冲出门，连件衣服都不披！”
燕儿上上下下打量着宋窈，宋窈摆摆手，“我没事，下去休息吧。”
她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应对任何人，包括这个单纯的丫头。
身上的黑色披风还是温热的，带着季清源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