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不看叶梨的笑脸,冷声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叶梨未曾想他竟这般坦然又无耻,脸上的笑意散去,恼道:“那你去吧。我今生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我自己清楚。”
她转身往回走,马耕扬手,好些人又堵了过来。
白絮和容嬷嬷皆躲在院门口处,有些受了惊吓,一声不吭跟着叶梨关门回了院子。
进门时,叶梨尚满脸的笑,一进内室,却瞬间如软了的木偶。她并不擅长与人斗气,更不想多看那张脸。
想到他方才的威胁,忍不住也想,重生之后,与李茂之间,还有什么没有和兰九说过,可是兰九会在意的。又想起曾经骗李茂说,她曾有个情郎,深悔自己当时仍然是难舍于他,处处从他身上寻找上辈子桃皈观的影子。
只是如今才发现,那些桃皈观里的温柔,原是那样虚情假意不值得推敲。
他们都骗了她。人人都骗她。
外面如何她不再管,她倒是也想看看,李茂还能如何。
过了一日,门口马耕敲门,白絮去问过,回来禀报说:“是三老爷想见小姐,还领着……哦对了,是隔壁的许老太爷,我上次去找三老爷,还见过的。”
叶梨也未换下道袍,起身到了门口,迎了许山长进来。未想到,三老爷竟是主动要求侯在门口,又把白絮和容嬷嬷也叫了出去,和他站在一起。
白絮有些忐忑地望着叶梨,叶梨冲她安抚地点点头,她方站定,有些好奇地偷看兰家派来的守卫。
落雪院并没有完整的正厅、偏厅、厢房,平日也不待客,叶梨只得把许山长请到正房坐下,歉疚地说:“许先生找我有何事?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便不给您烧水煮茶了。”
许山长点点头,示意叶梨也坐下。开门见山道:“叶六小姐的婚姻之事,我本不该指手画脚,可是,上次得你提醒,保了我的宝贝,我思来想去,倒是想来倚老卖老说几句。”
叶梨垂首恭顺道:“您说。”
第37章 (双更)
自进了房间, 许山长半点儿未曾张望,如今也只看了看身边的桌几,叹了口气, 道:“你可知我朝三大将军。”
叶梨迷茫望他, 他继续道:“镇国将军兰石濑, 乃是五代名将之后, 原是我大葪第一大将军,只可惜,膝下只有兰九一个儿女,且从小体弱多病。十年前, 兰将军得知, 兰九并非体弱, 却是中了奇毒。”
这又是叶梨不曾知道的事情, 她微微拧了眉。
“自此之后,兰将军卸甲归家, 虎符亦归还给了天子。昔日的兰家军,渐渐没了声音。”
叶梨不知这些与自己何干, 不过还是好好记下。
“奉国将军府,上阵父子兵,扫荡东西北,虽品级不高, 如今却是保大葪太平的肱骨之将。”
许山长又叹了口气, 才道:“若是镇国将军府和奉国将军父子,结了仇,只怕与谁也不是好事。你可懂?”
叶梨半懂不懂, 干脆摇摇头, 等着许山长的后话。
“我劝不动兰九, 他说,除非你主动退亲……”
叶梨终于明白,许山长是来劝她放弃兰九的。
她问:“许大人可是觉得,若是兰九惹到奉国将军府,对兰家有所不利?”
许山长犹豫了下,道:“李……茂,不是,寻常……轻易会放弃的人。”
又语重心长道:“难道你想要大葪因你,增添更多风波难平?”
叶梨淡笑,“许大人多虑了。哪里就至于如此?奉国少将军,不过是一时意气,且他少年得志,以后定能与高门大户结亲,岂不是美上加美。哪里就至于纠缠此事。”
她想起那日,街上看热闹的人说,“英国公家嫡小姐,才貌双全,家世又好……”忍不住微微嗤笑,面上却更冷。
许山长尤不死心,又道:“正是因为他恰少年意气时,若是因了你,本可和睦的……两家生了罅隙,你岂不有愧大葪。你可知史上很多乱世,都是因了一点罅隙而起。”
这话说得便重了,且哪里就胡扯到这些事情上去了。叶梨不由想起被人说她命硬晦气,克死双亲,该负疚于世。她心内凄然,面上却更加冷淡,轻声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女子,既与兰九订亲,那便要嫁给兰九。否则先对不住他,亦对不住自己,更妄论别的。”
许山长低头闷思了会子,慢悠悠道:“你可知苏妲己乱商纣的故事?”
若说时局,叶梨是半点儿不懂,连谁做皇上谁是权臣也不知,可是这些,却也略知一二,她讶异地望向许山长。
“许大人比我懂得多,自然知道,并不是苏妲己要乱世,却是商纣王行事不周,形成亡国之天命,女娲娘娘才命苏妲己去他身边呢。苏妲己乱周,乃是顺应天命,换言之,若是商纣天命不亡,即便十个八个苏妲己,也乱不了。”
许山长听了这话,讶然失笑,又摇摇头,道:“此事真的不妥。我虽存了点私心,但也是为你好。你嫁兰九,与你,与他,与,李茂,皆不是好事情。”
叶梨侧身仰脸,目色坦然问:“那许大人是觉得……我嫁给李茂才对我们三人好?”
“额……”许山长的脸色竟是比方才还要为难些。
叶梨也不再说话,静静坐在一旁,直至许山长起身告辞。才站起来,送他到门口。
叶箜送走许山长,却又回来找叶梨,问:“许山长与你说了什么?”
叶梨不答反问:“兰家当初与叶府应下什么呢?”
叶箜面色微惭,低头道:“不是三叔父找借口,只是当初你父亲性情狷狂,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他定下的亲事,便觉当不得真。而且当初奉国将军送来书信,问询你父亲可生有儿女,府里只说你入了道观,不会……回来。从那之后,亦未再有人提及此事。因而,我们原以为,他们也并不当真。或者,并不想认下这桩婚事。”
叶梨道:“我懂。他是得志少将军,我不过是一个几乎成了道士的寻常女子。”
叶箜面露欣喜,不迭点头。
叶梨又问:“那既当不得真,为何兰九来求亲,又因为此事而拒了呢?”
叶箜脸上微红,道:“原是……想着,既然你大姑母让你归家,那还是该把此桩亲事,再提起来。”
叶梨点点头,开口,却是忽然问起了别的。
“我父亲母亲是如何故去的呢?”
叶箜闪了闪眼,道:“你出生的时候,你父亲就因病去世了。你母亲养了你几年,也去了,把你托付给了你姑母无虞法师。”
叶梨还想问更多关于父亲母亲的事,叶箜却道:“你大婚的东西,还有些需要准备,是你姑母留下来的。我这就去问问……”
说着已经转身走了。
叶梨回去想了一回,许山长大抵是一半为了兰家这门姻亲,一半为了朝廷武将和睦,却未免思虑过多。叶箜则是为了利,倒是很好理解。
忽然想起之前叶老夫人说要找兰家退亲,几日不见,便生了病,也不再提此事,也不知叶箜几位叔父,是如何“劝”得老夫人不再提的。
过了一日,兰家又派了一些仆妇来,说是伺候梳洗打扮的喜娘。
叶府的几位叔伯婶婶,因此来请叶梨挪去一个大点的院子。叶梨拒绝掉,只让安排兰家的仆妇住进去,有事再来落雪院伺候。
白絮突然就开始紧张起来。神经兮兮跑进来,对叶梨道:“小姐,你会带我去兰家吧?我要是做不得兰家的仆从怎么办?我去和他们家的仆妇聊了下,发现我什么都不懂……”
叶梨安抚过她,过不了多久,她又跑进来,皱眉道:“我怎么忘了,小姐是大后日,还是大大后日……哎呀今日是几号?”
叶梨本很平静,被她搅弄的,也开始紧张起来。她想起当日看着京城里的那场婚礼,未知新郎是何人之前,她也是何等艳羡,暗生向往。且听了围观的人,说了谁家新娘是如何绝世美丽,谁家婚礼是如何盛大华丽,忍不住就对比到了自身。
又过了一日,喜娘把婚服的腰线又缝了一点,再来给她试衣服试妆发,齐齐夸她好看。叶梨在镜中看着自己,竟是生出一点恍惚,似觉已经身在大婚庆典中,坐着花轿游街串巷,穿着红袍行礼结拜……
最后身在新房中,等待揭开红盖头的人进来。
叶梨对着铜镜闭目,在幻想中,有人推门而入,气息渐近。
她忽地睁开眼,看到铜镜中,绝色佳人,眸色晦暗,怔了一下,扯了扯嘴角,瞧见镜中美人苦涩地笑,有些恼地咬了咬唇,左右转了下脸。
恼怒过后,镜中的脸终于柔和下来,黑眸中也绽放出光彩,未有刻意弯唇,脸上却是满意地浅笑。
她既已做了决定,缘何要因那个人,破坏自己大婚之喜。
临近大婚,从不与叶梨相近的诸位婶娘姐妹,舍下往日的厌烦神色,皆来与叶梨多少送了些添妆礼,说了几句吉祥话。
叶梨亦客气应下。
许夫人和许猗倒是来的更多,许猗尚小,连亲事也未定,嘴上说,“大婚有什么好?要嫁到别人家,想想就觉得不开心。”
手却去抚摸大婚礼服上的绣图,看了又看。
许夫人对着女儿摇头,把叶梨叫到一旁,小声道:“我对你说说将军府里。”
“你莫怕,将军府里很简单,我兄长仅有我嫂嫂一人,全无妾室,九儿身边更是,伺候的大多都是小厮和婆子。不过你放心,已经备了些丫鬟仆妇,等你去了,挑着捡着留在院里伺候就成。将军府,位于京城西面……”
她细细对着叶梨说着将军府的布局和琐碎,让叶梨心中温热渐生。又暗暗担心,自己什么都不懂,万一做不好镇国将军府“少夫人”该怎么办。
她甚至把自己在叶府观察到的些许日常细细思索了一遍,琢磨着叶老夫人和婶娘们都有做过什么。
到了夜里睡到床上,又忽地醒转,自己原本的打算,是相伴兰九一程,然后就出家为道,似乎也不必修炼理家本领。
不过,哪怕只是短短时日,她也是要做好,绝不能再如上辈子一样,懵懂无知,糊弄日子。
这样就想起,她若嫁过去,就会与兰九成了夫妻,岂不是要如夫妻一样……
又开始惶恐不安。
白絮起夜时,听到叶梨的动静,跑过来关心道:“小姐怎么还没睡着吗?容嬷嬷说,女人要嫁人,都会紧张不安,小姐倒似乎没有。嘻嘻,她却不知道,小姐也紧张得夜不能寐呢。”
翌日,许夫人又单独来了次,她支开白絮,眼神有些闪烁。叶梨都有些心生惶恐的时候,她压低声音道:“论理,这该是母亲该做的事,可是我知,你在叶府虽有长辈,却没什么贴心人。因而……”
她从宽大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书册,递道叶梨手里,自己的手却也没不放开,紧紧捏住。
“你好好收起来,等没人的时候看。”
看到叶梨目露惊讶,她突然忍不住笑了下,说:“猗猗还小,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还挺害臊的。这个……是教人如何做夫妻的……”
叶梨脸上立时臊热,忽又想,若是她未经上辈子,是不是不该知道这是令人害羞的。因而又忙深深低下头。
许夫人却又低低笑,抓住叶梨的手,继续道:“你知九儿,体弱多病,他……算了,你既嫁过去,我嫂嫂自然会考虑这些,我嫂嫂啊,就是将军夫人,你未来的婆母,是很好的人,你去了就知道。”
叶梨心乱如麻,一声不吭。许夫人只当她害羞,临走之时,又切切叮咛,“别出来送我,把那个先藏好,可别让别人看到。”
等她走了,叶梨忍不住好奇,微微翻开一点,便羞红了脸。她不知道能把这个藏到哪里去,索性燃了焚烧经文的铜盆,扔进里面烧掉。待红色火焰燃起,又忽然担心,莫不是按照成亲的规矩,这个是一定要带去才吉利的。
册子已经燃烧了一半,再拿出来是不可能了。倒是风忽然吹进来,掀开一页,自顾展开。
叶梨扫到上面一点画面,慌忙用手拨拉,把那页尽快烧掉,不慎把手指都烧的生疼。
到了大婚头一日,落雪院里已经水泄不通,兰家送来的东西和兰家派来的人,挤得满满的。
叶梨觉得自己似成了一个物件,被揉来搓去。
落雪院里,人人都对着她喜气洋洋,人人都对她恭恭敬敬,人人都忙忙碌碌。
叶梨把这些日子的经文全都烧了掉。丰极观带回来的道袍,让白絮放进她的包袱里。她从丰极观回来时,本来就没带什么,在叶府,也不过多了几身衣服。其他东西,倒似都是和兰九订亲后,兰家或者许家送来的。
“这个是那次小姐生病,姑爷送来的呢。”
白絮帮着把尚未打包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
“这个箱子里……”
叶梨放下手里的喜帕,走过去看,却发现,白絮打开的,是藏在柜子深处的一个箱子。那里面,放着她被困在碧霞观时,李茂下山又上山,送上去的衣服物品。
“烧了吧。”
叶梨道。
白絮无声地张大嘴巴,手伸进去摸了下,才道:“这还挺多,烧起来怕是动静不少……”
叶梨想了想,道:“你和容嬷嬷拿出去偷偷烧了,若有人问,就说是我的旧衣服,不需要带去,也不好留着。”
天色渐晚,白絮跑来跑去,叶梨的心也开始砰砰跳。
她想要容光焕发地迎接自己的婚礼,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干脆起身在床上双足跏趺,打了个如意坐,心中默默诵念《清静经》。
上辈子,她尚在为兰九病夭而难过,就被突然送进了桃皈观。
桃皈观的清羽道长对送她去的人说:“须得经两年传度,她若仍道心坚定,我才能为她正式皈依授箓。”
叶梨听闻这个,竟是主动道:“道长,我已修过十年道法。”
大葪盛行修道,总有人,心血来潮,就要入道观。因而,正经的道观,都是不轻易接受俗人的。
只是叶梨这么一说,清羽道长的眼神倒是有些复杂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来送她的人。
叶梨当时后知后觉地想,她在丰极观十年,未曾皈依,没有道号,可见无虞法师,一早就没打算把她留在道观。
无论如何,叶梨住进了桃皈观后面的小道院,兰家送了一个陈嬷嬷伺候她,她还拒绝道:“修道之人,无需仆从伺候。”
她那时候进桃皈观,毫无抗拒之心,反觉得是“回家”。道观才是她的家,叶府,原来并不是。
即便陈嬷嬷总是偷懒耍滑,也对叶梨毫无影响。可是没想到,有一日,陈嬷嬷忽然偷了她放在外面的财物,不见了踪影。从那以后,她便一个人住在了那个小院子里。
她问道观里的人,陈嬷嬷可是回兰家了,道观里的人面色有些复杂,喃喃道:“兰家……你以后可莫再说与兰家有关了。”
叶梨疑惑,被告知:“兰家已经离了京城,恐怕不会回来,不过你放心,我们并不管这些俗世之事,当初答应留你在这里,就会容留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