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就失去了意识。
看着兰九被兰夫人从背后一个手刀砍晕,同时眼疾手快地抢走了匕首,叶梨靠在门廊,重重呼出一口气,才双腿发软往下滑去。
白絮飞跑过来扶住了她。
兰夫人身后,站着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他从兰夫人怀里抱起兰九,冲叶梨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兰夫人转回身,对叶梨行了一礼,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我们会去西北,再也不回来。他必定是要来和你问个清楚,才肯死心。不过,我也不知道,他身上竟是藏了……”
叶梨点了下头,淡淡道:“你们走吧。”
等兰家人都离开,叶梨回到落雪院坐了会,才忽然想起要交好兰家的东西尚在自己身上,可是她现在仍是心跳腿软,只得让白絮先去追,自己撑着在后面走。
才走到不远,白絮就已经回来,喘着气摆手,“兰家的马车进了内院接人,已经出大门了。”
主仆两人携手回去,叶梨发了会呆,对白絮道:“我与你说说道观的生活,你且认真听一听,再决定要不要同我去道观。”
白絮有些懵懂地“嗯”了一声,走过来乖巧坐下,却又弹跳起来,叫道:“我先去给小姐弄些糖水喝,小姐脸色好白。受了惊吓是不是该喝姜汤,容嬷嬷!容嬷嬷!”
她飞跑出去,叶梨叹了口气。
兰九来过,叶梨倒是觉得又松了一口气。但是叶府里,却开始暗暗传起了闲话。叶梨每日闭门不出,全不知道,倒是白絮,从外面听了,气怨难平,私下对容嬷嬷愤愤抱怨。
“她们说,是因为小姐与,与那一个有了……总之不是好话,被兰家嫌弃,才退了亲。又说李茂这么久也不见来,想见也是觉得小姐水,水性……小姐不好,因而始乱终弃,不要她了……还说,若是别家小姐,结婚当日被退亲,早,早……早……”
起先还极小的声音,很难听清楚,大抵因为愤怒,越说越大声,似乎都剁了脚。
叶梨假作不知,只让白絮多去问问三老爷,丰极观可有新的信件寄来。
可是山不动,也有人自己非要凑过来。
这日,白絮去探看三老爷了,容嬷嬷去府里领些日用物品,唯有叶梨在落雪院。听到有人敲门,只得自己去开,一开门,竟是林庆之。
门一开,他便一只脚往里面跨,落雪院里却已经无有他人,叶梨只得避开他,侧身走出大门,走远几步,怒目望着他,问:“你做什么?”
有阵子不见,林庆之脸色有些晦暗,黑着眼圈。他对着叶梨嘻嘻笑,叶梨心里立时惶恐不安。
看着西边路上有人,也顾不得是谁,就往那边走。
她在前面疾走,林庆之在后面愣了下,问:“六表妹要去做这么?”
等发现她似乎是要躲开他,立时跑了过来,堵在叶梨前面,道:“我有些话要对表妹说,表妹且等等。”
西边路上的人发现这里的动静,走了过来,叶梨松了口气,却又提了口气。
“六表妹,我早就想来安慰安慰你,无奈课业繁忙,三表叔又总拘着我在书院,不许回来。”
他与人说话,边说边凑得更进,叶梨只得不停退步避开。
“长话短说,我听说六表妹的事,极为疼惜六表妹,就想,大不了,我接了六表妹到家里就是了。”
叶梨愕然,西边路上过来的人也嗤笑。
“六妹妹还真是……没了两个,这不就又有第三个了。”
叶家女儿众多,因来往甚少,有的叶梨几乎对不上名字。仔细辨认了一下,才认出来是二叔父家的叶芷浒和四叔父家的叶芷凝。
叶芷浒说完捂着嘴笑,叶芷凝满脸都是鄙夷。
叶梨正想着如何让林庆之离开,叶芷浒又道:“怪道上次李家,莫名其妙就上门索要亲事,我母亲还觉得他过于鲁莽冒昧,哼!却原来是……丢人现眼!败坏门风!”
叶梨从丰极观回到叶府,一心只想讨好“亲眷”,因而从老到少,从上到下,无论待她如何,她从未顶撞过。不过,因着她的“晦气”,倒是也没那么多交集。偶尔嘲笑她,鄙视她,她都认了。
可是那是上辈子了。
“不要脸!你何不在落雪院开个外门,也省得老让人进我们叶府的内院。”
叶梨看了看她,问:“姐姐可是冬日里要嫁什么金家?”
叶芷浒愣怔了下,红着脸斥道:“我可是堂堂正正嫁人!”
叶梨淡淡道:“那姐姐可记得,让金家把和邻居家的门给堵了,否则,姐姐嫁过去,却发现邻居已经给金姐夫生了一个儿子,可就晚了。”
“你胡说什么!”
叶芷浒指着叶梨,气得脸涨红。
叶梨叹了口气,又道:“只怕现在已经晚了。”
“你胡说!我扯烂你的嘴!”
叶芷浒说着就要冲过来,倒是林庆之拦住了她。叶芷凝则一脸茫然,见林庆之要抱住叶芷浒,才慌忙过去又扯开他。
“三叔父。”
叶梨看到叶箜快步走了过来,白絮也跟在后面,舒出一口气。
叶箜把林庆之和叶家姐妹皆斥走,递给叶梨一个信封。
叶梨扫了眼,就道:“三叔父,我如今在叶府住着,徒惹是非,不若干脆回丰极观。”
叶箜皱着眉,道:“你莫急,我会想办法约束他们的。”
他避开叶梨的目光,侧头看了看仍回头望的林庆之,拧眉恼怒,又道:“你归家,是你姑母的心愿。”
叶梨就道:“我不是已经归过家了。”
叶箜仍是不赞同,叶梨就道:“上次许山长来,告知我说,我最好是……回道观出家修行,才好。”
叶箜惊讶,“许山长这,这么说?”
叶梨点点头。
叶箜面色仍有犹豫,道:“你让我再想想。”
许山长并没这么说,不过,他觉得叶梨嫁兰九不好,也并不是想让叶梨嫁李茂,那自然,就是谁也不嫁了。
还有比出家修道更适合吗?
若是叶箜去问,许山长定然会赞同的,说不定还能找他帮忙一二。
叶梨同白絮回了落雪院,让白絮闩好门,等容嬷嬷敲门时,确认了是容嬷嬷,才打了开。
她忽然就想,方才林庆之要进院子,她下意识就生了警惕。可是那时在桃皈观里,反倒是那个人来的愈多,他愈觉得安全,若是他来的少了,就会开始惶惶不安。
他哪里就值得她这么信任了。
就如叶府里传闻一般,她是水性杨花,那人是始乱终弃。她活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叶梨回丰极观的道心越发坚定,亦认真想了几种办法。因为路途遥远,若是能得叶府或者其他人护送,最好不过。
若是万一不行,也只得自己想办法。
她等着叶箜后话,叶箜未来,叶芷浒却哭着跑来,身后跟着叶府的二老爷和二夫人。
叶芷浒哭着问:“你是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他原已与那贱人有了孩子。”
叶梨其实有些后悔自己多嘴。她那日,在辨认叶芷浒时,忽然想起,上辈子,她见了兰九最后一面回来,心情郁郁,白絮为了开解她,就胡乱说些闲话,其中有一桩,说的是半月前才嫁人的叶芷浒。叶芷浒嫁了过去,却发现夫家和隔壁的小院子,竟是通着一道门,经过一番查探打听,才知隔壁的女人,竟是在她大婚前,已经为金家生下一个儿子。
那时,叶梨和白絮都全不懂情爱夫妻之事,白絮只觉得那道门好玩,叶梨则仍在痛惜兰九年少重病,压根没怎么听进去。
后来,叶梨进了桃皈观,叶府的事,更成了云烟散去,完全没想起。这次算是福至心灵,突然想到此事。
叶二老爷和叶二夫人也问叶梨如何得知,叶芷浒却开始哀哀切切地哭。
叶梨忽就生出了怜悯。倒是庆幸自己那日忽然想起此事,并说了出来。
她在道观里成长,哪里全无男人,更无男女之事。回到叶府,她本就自闭在落雪院,偶尔接触,都是亲眷。忽一日把一个男人认作了女子,那个男人就成了她的未婚夫。
一直到她进了桃皈观,别说男人,连女人都难得一见了。
可是那人闯了进去,不知不觉教会了她什么是情爱,什么是男女,她才渐渐体味到,世间诸多事情里的酸甜苦辣咸。
“他负了你,你别为他哭了。”
叶梨忽然开口,想安慰叶芷浒。
正在大哭的叶芷浒愣了下,泪眼汪汪看了眼叶梨,却又大哭起来。
“你是不是故意想拆散我们?”
“呜呜呜呜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半年,我那时候还没喜欢上他。”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
叶梨好久不哭了,听到这句话,眼框却觉有些湿。
“呜呜呜呜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啊六丫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叶梨叹了口气,道:“我跟姑母学过一点占卜卦法。”
叶芷浒的事情后续尚且不知,这件事却瞒不住,叶府诸人皆是来问,叶梨还能算什么,又把当日山洪的事重新拉了出来。好的是,叶府对叶梨皆生了点畏怕之心。坏的是,落雪院的门开始不停被敲响。
叶梨只得让白絮和容嬷嬷把门闩了,全不接待。
这日,又有人敲门,白絮轻手轻脚跑去门口听了听,回来禀报:“小姐,三老爷带着隔壁许老太爷来了。”
第39章 (双更)
白絮开了门, 许山长回身对叶箜说了句什么,三老爷叶箜就侯在了门口,和上次一样, 把白絮和容嬷嬷也叫了过去。
叶梨迎了许山长进屋子, 微微行了一礼, 请他落座。
许山长盯着叶梨细细端详, 然后才坐下,问:“你想要出家修道?”
又问,“你是如何得知金家的事,那个难道也能算出来?”
叶梨先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恰好听下人说的闲话, 这种话, 自然是避开当事之人, 但是私下却极易流传。”
这倒是也有可能,也不知许山长信是不信。若他追根究底, 叶梨就咬死,只闻其声, 不知其人。反正叶府的很多下人,叶梨还真的不是很认识。
叶梨才想要回答第一个问题,许山长却道:“出家之事,如今却有些晚了。事已至此, 只怕……”
他欲言又止, 叶梨不知他为何这么说,想要问个究竟,却又想, 她何必管这些, 既已决定出家修道, 这些朝事与她何干,她只需寻的人助她回邙山就是了。
于是干脆道:“府里都说我命带邪祟,克死父母,所以才避在道观。我亦觉得,道观才是我容身之所,也能免了徒惹祸端。”
许山长闻言,又细细打量叶梨,沉默半晌,才道:“你要回原本那个道观吗?”
叶梨点点头,许山长却仰头望着窗外,道:“不妥。”
叶梨讶异,他道:“你且等几日,我帮你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两人简单议定,许山长就走了,叶梨坐在屋内,才细细想了一番,许山长为何如此说如此做。不过能得他相助,最好不过。于是又写了一封给丰极观的信,却暂时放在手边,等着过几日再发出。
许山长与叶梨的话并无人听到,但是叶梨想要回道观,府里却开始传起来。叶老夫人对此事并无反应,倒是有个小堂妹芷渲,偷偷跑来落雪院找叶梨,好奇地问:“你是要去做神仙吗?”
叶芷渲约莫才五六岁,叶梨几乎分不清她是哪位叔叔婶婶的,只不过见过一回。她是避开大人一个人偷跑来的,头上扎的小啾啾都有些松散了,叶梨就带她进了屋子,帮她重梳了。
她长了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跑的热了,小脸蛋红扑扑,一脸的认真,却似乎不大爱笑。
叶梨看着铜镜里的叶芷渲,想起她曾经幻想过,她和李茂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无论男女,定然是好看的。李茂生的好,她亦不丑,只不过,不知道会像谁多些。
“你怎么了?不是要去做神仙了,怎么不高兴?”
叶芷渲忽然扭身,抬头看了眼叶梨,“你长的不像我们叶家人,你好漂亮!我娘也漂亮,唉!”
小小的人,却忽然叹了口气,回身又坐好,等着叶梨给她梳头。
梳好头,叶梨问了她住在哪个院子,叮咛白絮送她到附近。就站在落雪院门口,看着她们俩个渐渐走远。
“看什么,以后我们成了亲,你也给我生一个小女儿……”
耳边忽有人声,叶梨转身,愕然看到李茂竟站在她身侧,一股子火气冒出,伸手就挥出去,却被李茂轻易抓在手腕间。
他嘻嘻笑,“莫非你觉得,挡了后窗,就能挡住我?”
上次之后,叶梨就与容嬷嬷一起,把后窗的木窗扇整个儿钉住了,除非劈开,绝对打不开。却没想到,他竟就这么大摇大摆出现在身边。
叶梨打不到他,亦知无法挣脱,只得往院子里看了下,不见人,仍是叫道:“容嬷嬷……”
李茂却仍笑,“这么小声,谁听得到,最好是把叶府的人都喊来,这样,你就只得嫁给我了。”
叶梨犹豫的功夫,他逼近一步,又把叶梨迫在门廊旁,问:“我这么匆忙赶回来见你,你就只有巴掌想送我吗?”
“李茂,你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怎么写吗!”
曾经,叶梨最怕这四个字,因为总觉自己便是“礼义廉耻”的对立面。可是被李茂气的,倒是忘了原本的那点子忌讳。
李茂却又逼近点,笑着道:“叶小姐怕是不知,你与我已经婚约在身,卿卿我我,郎情妾意,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他现在的样子,与桃皈观时完全不同,嬉皮笑脸,哪有半点温润公子的模样。而且,鬓发逸出几丝,胡乱贴在脸颊,竟是有点风尘仆仆的感觉。
这几分狼狈,倒与两个人一起逆着山洪爬妙峰山时,有些相似。
叶梨忽然走了下神,揣测他这几日难道是出了远门。不过,也就仅仅一闪念间,很快便找回理智,压低声音问:“兰九退亲,可与你有关?”
她已然一身污名,又怕他做什么,既已落在他手里,倒是应该问个清楚。
“你是我的未婚妻,他有什么资格退亲,不过是拨乱反正罢了。倒是……”
李茂忽然住嘴,往西边瞄了一眼,松开叶梨的手,眸色却愈发冷厉。
叶梨这才发现,有人远远跑了过来,竟又是林庆之。
她厌烦至极,深恨自己那日,没有夺了兰九手里的匕首。若是那样,她便舍却道心,哪怕要下幽冥地狱,也要与这前狼后虎拼命。
心念冲动,眼里不由冒了火。抬眼看李茂,他却忽然闪身,避进了关了半扇的门里。
叶梨来不及想太多,林庆之已经跑到,撑着腿弯着腰,气喘吁吁。
“表……表妹,你莫要想不开,出,出家啊……啊我,我虽然已经订了亲,无法娶你为妻,妻。但是,但是你放心,我既答应接你进门,必定,必定会好好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