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忍着心里的那点儿横念,放开叶梨,却又威胁她。
“我既带了你进军中,使你得窥军中内务,你便不能乱跑。否则,若是被我的下属当成探子,我倒是可以保你。可是,若被人抓了你去,严刑拷打,逼问你在这里所见所闻,我可不能保证,立时赶到救你。”
“上次我知道宫里要抓你进宫,是因为我当时尚未造反,藉着少将军的名义,颇能得到些信息。如今我既然已经造反,那些人早已与我一刀两断,就再无可能那么消息灵通。而且……”
他说着一顿,面色忧愁,“别说京城,恐怕整个大葪上下,街头巷尾,都已知晓,宫里让你去做秀女,你却与我有私,因而我救了你逃走,且一怒愤而造反……哎呀呀,如今都说你是祸国的妖女呢,你若离了我这里,只怕……”
是李茂劫持了她,怎么就变成她和李茂有私,叶梨拧住了眉,又气又无措。
李茂安慰她道:“我自然知道真相,可是别人又不知。我也没有办法……若是有办法,也不造反了。唉!”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
“若我造反成功,就帮你广而告之,澄清误会,如何?”
叶梨不知是否该点头,分明是这个混蛋将她牵连成“反贼”一伙,如今却要求他帮忙吗?
况且,总觉求他,也并不靠谱。
“你……”叶梨忍不住上下打量了李茂一番,“你可吃过慈姑?”
她忽然问这个,倒让李茂生了狐疑,“慈姑?你问这个如何?”
叶梨低头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这个季节,往年有吃慈姑。”
李茂才道:“你若想吃,我就让人做了给你。”
叶梨点点头,“好!”
李茂这次倒是没有再阻拦她。
叶梨走到门口,又道:“等做好了,我们一起吃。”
“嗯?好。”
听李茂这么回答,叶梨脚下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走去了对面。
等慈姑上了桌,叶梨倒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如今是“反贼”,慈姑也不是处处皆有的,她忽然要吃,倒似有些骄纵。
一碟肉片炒慈姑放在叶梨面前,叶梨夹起一片吃掉,低头道:“很好吃的,少将军不吃吗?”
抬头,看到李茂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夹了其中一个肉片。
叶梨看着他吃掉,又道:“慈姑也很好吃。我很爱吃的。”
李茂于是又小心翼翼伸出筷子,选了一小片慈姑,放进嘴里。叶梨看得皱眉,问:“你吃慈姑?”
李茂不小心噎了下,一下子将那片慈姑囫囵吞枣咽了下去,呛了一下,忙拿起旁边茶水喝。
叶梨看了眼,开始吃的心不在焉。可是再抬头,却见一向站如松坐如钟的李茂,皱紧眉头,身子微微晃动。
“你怎么了?”
“没事。”他说没事,却忍不住伸手,在颈后抓了下。
叶梨放下筷子站起,走到他身边——他颈后,隐隐有些泛红。
伸手扯了他后领,果见衣领之下,就已是一片红色瘢痕。
“你不知道自己吃了慈姑会不适吗?”
叶梨大声问。
李茂回头看叶梨,叶梨才松了他衣领。他用手背在背后蹭了蹭,讪讪笑道:“我知道啊。我吃了慈姑,背上会起红疹,严重的时候全身会发痒。”
“那你为何吃?”
“你让我吃,我就吃。大不了痒上一天,也就好了。无碍的。”
他亦是笑着,又因为背后发痒,忍不住皱眉。
叶梨简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回去坐在板凳上,用手捂脸。
李茂与桃皈观时不同的地方太多,她再次疑心他不是他。想起李茂不吃慈姑,因为吃了会浑身发痒,所以才试探他。
当李茂吃了慈姑,叶梨还以为,在慈姑这件事上,这个李茂也与桃皈观时不同呢。
可是,谁能料到,他竟这般,明知吃了会不适,还吃了。
“能不能吃,你自己不知道吗?为何我让你吃你就吃,难道我让你喝毒药你也去喝吗?”
叶梨把头埋在膝盖上,声音闷闷又愤怒。
“好几年没试过了,还真是痒啊!”
李茂感叹了下,坐回板凳,喝了口冷茶水,低头道:“我心里想着,我对你百依百顺,那么总有一次,我对你说什么,你会答允我的。再说,你不会害我。你若想害我,就不会冒着危险揪出老歪了。”
“快起来吃慈姑吧。特意让人寻的,也不多,不吃都凉了。”
叶梨仍伏在自己膝盖上。
李茂又道:“否则,不只辜负了我特意让人寻了来,还辜负我今日要痒一天……你不知道,真的很难受,恨不能剥掉十层皮。我十几岁的时候有次只吃了里面的肉,就在冰水里泡了一天来解痒。”
叶梨抬起身子,重新拿了筷子,去夹了慈姑,一口接一口吃。
眼泪吧嗒吧嗒在筷子之间滴落。
李茂嘿嘿笑着道,“你只吃慈姑,莫不是想让我吃里面的肉。可一样会痒的。”
“傻姑娘,有药呢,有抹了能止痒的药油,你若是继续哭,呆会就让你给我抹。”
叶梨也不知道自己哭些什么。
是失望这个李茂果然就是那个李茂?
或者,是讨厌他要这般讨好她。他不是强盗和反贼吗?若是一味欺男霸女,那样才好呢。
那样,她也不至于反反复复,又想逃离,又总是不能完全放下。
李茂的膝盖伤好的极快,他对叶梨道:“多亏我有贤良妻眷照顾。”
叶梨翻了他一个白眼。
等军医说可以正常行走了,李茂先去视察了一番,快黄昏时,回来闯进叶梨房间,不顾她斥骂,伸手抓了她胳膊,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身可以的,跟我走吧。”
说完就拽着叶梨往外走。
叶梨被拽的几乎要斜了身子跟他跑,没好气地问:“你又胡做什么?”
“你放开我,我跟你走就是了,像什么样子!”
叶梨常着了兵士服,挽了道髻,看起来倒像个小杂役或者小士兵。这么被拽着,着实有损少将军威严。
李茂方放开手,带着叶梨出了道观,走小路到了东侧一块草地。
穆川在这里等着呢,手里拉着一匹马。
叶梨迷惑地转头,李茂笑的如秋日的旭阳,散发着金色的暖意。
“你不是恼怒自己不会赶马车,赶马车你不用学,我教你骑马。”
第50章 (双更)
叶梨想拒绝, 又疯狂心动。
她看着高大的大马,有些不自信地问:“我……可以吗?”
“怎么不行!”
李茂从穆川手里接过马,摸了摸马头, 叶梨有些害怕, 又有些新鲜。李茂将她轻轻推到马跟前, 又执了她的手, 轻轻去触摸马身。
这是一匹红棕色的大马,远看还好,走近了,就发现马与人相比, 真的很是高大, 令人生畏。它伸头亲昵地想蹭李茂, 被叶梨摸了, 忽地打了一个响鼻。
吓得叶梨立时往后退,正好靠近李茂怀里。不过此时, 她已顾不到别的,只紧紧贴着他, 又缩了缩身子。
李茂哈哈笑,又在叶梨胳膊一侧抚了抚,安慰道,“别怕, 红罗很温顺。”
“红罗?”叶梨又害怕, 又向往,喃喃重复马的名字。红罗听到,竟是低头, 主动在叶梨胳膊上蹭了下。
“她喜欢你呢。”
“真的吗?”叶梨仍然有些畏怕地贴着李茂, 努力往后回避, 语气却又十分惊喜。
李茂让叶梨拔了一种草给红罗吃,又同她一起牵着缰绳,走了一会,叶梨对红罗的畏怕,渐渐平息了。就找了一个平坦之处,摸了摸红罗,又拍了拍,红罗的前腿竟然跪了下来,李茂扶了叶梨,轻易就上了马鞍,让她抓住缰绳。
叶梨既兴奋,又吓得要死,颤着声音叫:“我还不会呢……我,我不会骑马。”
这时,李茂又拍了下红罗,红罗慢慢站起前腿,叶梨忽觉身子拔高在高空中,急着大叫:“李茂!李茂……阿茂!”
她以为李茂这就要让她自己骑马,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盯着马头,连侧头也不敢,只怕摔下来。
吓得要死的时候,忽然被从身后抱住,她稳了稳心神,才明白过来,李茂跳上来要带着她一起骑呢。
他从身后展开双臂,叶梨被整个护在怀里,虽仍有些不适应离地那么远,却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但是因着还不会控制平衡,她仍是不敢随便转动身子,似落枕了一般,略有些僵地微微动了动头,道:“我们两个,会不会压坏了红罗?”
因着李茂在她背后,听不大听,把头偏到她耳侧,又问了一遍,才听清楚,哈哈笑着道:“你才有几斤几两。不妨事的。不过你知道爱马怜惜马,就是学会驭马的第一步了。”
叶梨听了,不由点了点头。
他经常让人着恼,很是胡搅蛮缠。可是若正经严肃起来,认真做事,就变作另外一个人,令人信服。
李茂先带着叶梨,骑在红罗马上慢慢行走,待觉怀里的身体不再那么僵麻,知她已经渐渐放松,就慢慢催动红罗,行了快了些。
叶梨害怕骑马,因为她从未骑过,待试了一回,却觉坐在马上,很有天高地阔的感觉,很是欢喜,越发忘了恐惧。
待慢跑了几回,叶梨虽还紧靠着李茂,已经敢略微侧了头,对她道:“我觉得我能学会!”
之后,若是李茂有空,就带着她去学骑马,从带着她一起骑,到让她独自骑在马上,牵了马慢慢走,终有一次,他将缰绳给到叶梨,道:“你试试。”
又鼓励她:“红罗很温顺的。”
叶梨仍有些恐惧,又不想被他看轻,于是咬牙结果缰绳,战战兢兢,也不敢催马,就由着红罗慢行,渐渐得了趣,虽仍不敢伸手催,嘴里却道:“红罗,你走快点,我不怕了。”
不过因着李茂并不是日日有空,甚至有时好几日不在道观中,这个过程倒是颇费了些时日。
这几日,李茂又几日未归,叶梨竟觉隐隐盼他回来,又觉这岂不是和桃皈观一般,不愿承认,就叹口气,喃喃道:“我只是盼他回来陪我去骑马罢了……”
却忽觉背后灼灼,一回头,竟是李茂站在身后。他应当是刚刚回来,虽说不上是满面尘土,却也一副风尘仆仆的味道。
叶梨心内欢喜,却又低头掩饰,待的面色冷淡,才道:“你回来了?”
李茂走过来,向着她的脸颊伸手,被她侧头避过,就使劲揉了几下她的头发,弄乱了一撮鬓发,才笑着走了。
李茂回来,忙着与兵将议事,一直到了晚上,尚未回到侧院。叶梨燃了灯,却仍开着窗户和门,等他回来,心里又迷茫,等他做什么?
在叶梨的再三要求下,如今李茂算是勉强不错,至少不像之前那样夜闯她的房间……所以他即便回了侧院,也是回对门的屋子,并于叶梨无关。
叶梨想了想,决心熄火入睡,听到侧院门口有了声音。
夜已深了,她怕李茂发现她尚未入睡,慌里慌张,先一口吹熄了油灯,屋内瞬间黑暗了一下,看到窗子和门口透过来的光,才又慌忙去关门。只是几乎就要阖上的时候,几只手指却牙在了门缝之间。
叶梨侧身低头,轻斥道:“你放手,不然我使力,压了你的手,我可不管!”
那几只手指却半点没被吓退,反而去够叶梨的手。叶梨下意识逃开,却正好被他闯了进来。
他一声不吭,先紧紧抱住叶梨。
方才跟着李茂的人已经出去,侧院里,安静如斯,叶梨只觉得能听到心跳在砰砰作响,竟是忘了挣扎。
许久,他微微俯身,凑到叶梨耳边,说:“阿梨,你知道吗,我一出生,也没了父亲母亲。原以为四海皆是我的家,现在才知道,四海是我的天下,却不是家。”
他的嘴唇和声音几乎都剐蹭着叶梨的耳朵,她心里发慌,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失了思考的能力。
“阿梨,我原本并不喜欢京城,也不想急着承担太大的责任,只想着打杀番贼,护卫大葪太平,这样多自在几年……如今却有些等不及。”
叶梨只觉他的声音落入耳中,却又似在虚空中遗失,喃喃道:“什么?”
“我要早点与你大婚!”
终于听清,却想起来,类似的话,他在桃皈观里就说过很多回。总说想要与叶梨大婚,最后又如何呢……
她原本被拨乱的心弦,似被泼了一盆冷水,推开李茂,道:“你答应我,送我去道观呢。”
李茂却没注意听这句话,上前重新抱住她,道:“要不我们现在就成亲吧!”
叶梨挣扎不开,伸手在他肩膀乱拍,小声骂道:“你自去找你的妻室成亲,莫对着我胡说八道!”
她之前还一副温顺模样,李茂不知如何忽然又发火,才要问,却被叶梨推出门,并且听到了门闩的哐当之声。
“阿梨!”
“阿梨?”
李茂皱眉怏怏,求了半天,叶梨只是不开门,说夜深了让他快些回去安歇。
李茂为了早日回来,一路狂奔,却遭了闭门羹,有些恼火,于是从腰里拔出匕首,伸进门缝。才想要撬开门闩,却听叶梨在门内道:“当你改好了,原来还是一样只喜欢戏弄我!羞辱我!”
她虽努力压抑,却仍能听出来,声音含糊,鼻音浓重,竟似乎是又哭了。
李茂有些苦恼地挠头。他虽一开始没想认这门亲事,亦因怀疑过叶梨,对她并不友善。可是他渐渐明了了自己的心,控制不住被叶梨吸引,就重做了打算。
他并非什么谦谦公子,却是有些鲁莽,却也是一片真心。
而且他“掳”了叶梨来,也确实是因为得了信,宫里似乎对他生了怀疑,又知他从兰家抢回叶梨,对她的看重很是不一般,因而,先只还是试探,最后竟是打算直接把叶梨骗去宫里囚禁,以作为要挟他的一个棋子。
他又累又烦,躺在床上,想起当日叶梨分明对兰九很不一般,又想起叶梨对许太傅极为尊崇,暗暗想:莫不是她真的只喜欢文质彬彬的那种?
于是第二日,李茂刻意换了身白色阔袖锦袍,连头冠也换了个玉质的。待见了因没睡好,仍没好脸色的叶梨,也尽量做到谨慎文雅。
不过他这样,却和桃皈观那个更相同了,叶梨时时想起桃皈观,心情愈发不好,但是他难得装模作样,半点儿没有趁机接近,动手动脚,倒让叶梨挑不出刺。
李茂只陪叶梨吃了个早饭,就急着要出去,又特意叮嘱叶梨:“今日外面有来剿杀反贼的官兵,千万莫要出道观。”
叶梨不疑有他,有些担心,想提醒他要注意安全,却因着仍是记恨着上辈子的事,不愿说出来。在侧院里呆了大半天,心里却愈发烦躁,又恨他上辈子始乱终弃,又担忧今天官兵来袭,他要去应战,万一刀剑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