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他都没造反,已是满身的伤痕,侥幸没有致命伤而已。
可不能再增添多的……
她心中总归放不下,想到养着红罗的地方,有个侧门,就打算去隔着墙窥探下外面的大战如何。
可是一路行,都觉并无异常。
因为她常去看红罗,也无人问她要去那里做什么。
待到了红罗的马厩,走到侧门处,侧耳倾听,外面却是一片安宁,除了鸟鸣虫叫,并无声响。
叶梨几乎生出些不好的想象,例如“反贼”已经被官兵杀光了,或者全部捉回去了,所以才这般安静,并无正在打仗的迹象。
正自疑惑,侧门打开,有守门的兵士进来,看到叶梨,笑着道:“正要带出去呢。您亲自带红罗去吃草吗?”
红罗爱吃附近一种青草,因而常会有人,拉了它出去。叶梨正是对红罗热衷的时候,也常常自己牵了去。
兵士颇为殷勤地去马槽解了红罗的缰绳,拉着到了外面草地上,才递给跟出来的叶梨。叶梨满腹狐疑,四望了下,风吹草动亦无,立时就知道又被李茂骗了。
他前阵子虽然很是改正了一些坏毛病,却仍是热衷戏弄叶梨。不过都仅限于弄乱叶梨头发,给她脸上点了墨汁这种小打小闹,没想到,今日竟又这样大大骗了她一回。
昨晚,叶梨的心已经结了个疙瘩,这下更生气了。她摸着红罗的毛,气咻咻想要去找李茂算账,站了一会,却改了主意,拍了拍红罗的脖子。
红罗意会,前蹄跪下,让叶梨上了身。
因仍有些胆小,叶梨其实很少单独骑马,往常自己出来,就在侧门不远处带红罗吃草。今日,她却上了马,按着已经学会的,拽了下缰绳——红罗立时踢踢打打走了起来。
红罗高大,叶梨坐在上面,视野范围更大。
哪里有官兵的影子,东侧安营扎寨的地方,也是一如寻常,并无异状。她看的心里愈发恼,双腿用力,微微夹了下红罗的肚子。
红罗慢慢跑动起来,叶梨又拍了下她脖子,把红罗催动到她以前从来没单独体验过的速度。
一开始因着心头有气,半点儿也不怕,待迎面风吹得愈来愈厉害,气恼被吹散了些,恐惧就冒了出来。
叶梨心里一慌,本要让红罗停下来,却使错了口令,红罗愈发飞奔不停,已经跑出了叶梨熟悉的道路。
前方,是个岔路口,叶梨快到跟前,忽然发现,有其他人骑着马正从另外一条路过来。她忙勒缰绳,在两匹马将将碰上之时,红罗前蹄飞起,在那匹马跑到路口前一刻,冲过了路口,然后渐渐慢了下来。
叶梨已是一头汗,来不及转身,就听到身后有马追来,边接近边骂:“没长眼睛吗?有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吗!”
叶梨回头,见竟是一伙好几个人,且衣着不似奉国将军的队伍,生了警惕,也不敢下马,只让红罗掉了个头,心里暗暗想,莫不是这就是朝廷官兵,若是他们发难,就马上催动红罗逃回去。
前面的人高声斥骂叶梨,他身后却有人下了马,从地上捡起一个什么,然后大声喊:“自己人……”
他说着,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个黑色的荷包。
前面骑着马骂叶梨的,也立时嘞住马,跳下去看。
两人打开荷包看过,向着红罗走过来,看着叶梨的眼神竟是有些恭敬。
“请问您……”
“您是兰家人吗?”
他们走到红罗跟前,双手捧上荷包给叶梨,叶梨才发现,这竟是兰九母亲给她的那个荷包。
她之前总想随时逃走,就把觉得必须要带着的东西放在了随身荷包里,筛选了一番,倒也没什么。这个玉牌因想着有机会就还掉,也放了进去。
“你们是?”
叶梨接过荷包,有些犹疑地问。
那两位兵将极为高兴,道:“我们是兰家军啊,您不认识吗?”
另外一个道:“少将军就在前面呢,您跟我们走?”
叶梨愣住,“少将军?兰……兰家的少将军?”
后面的士兵也凑了过来,有人问怎么回事,前面来的一个小声解释,叶梨坐在马上,没听清楚,只听到什么“家符”“将军”的字眼。
叶梨确认他们应该是兰家军,有些忐忑地问:“兰九……镇国将军府兰公子……”
她才想问他现在如何。
一个兵将笑着道:“对啊,就是我们少将军在前面。”
叶梨眼睛一亮,想问他病情如何,又觉这问题晦气。但是按着上辈子,兰九这时候应该已经……她忍不住想去看看兰九到底如何。
几个兰家军又上了马,有人先行飞马去报,叶梨跟着其他人,往旁边一条路慢行。
不一会儿,就看到前方停着的一个马车,然后车帘掀开,有人朝着叶梨望来。
即便看不清面目,叶梨已经几乎能确认,那个就是兰九。
她有些激动兰九仍好好活着,亦有些心绪复杂,就嘞住了缰绳,停住了脚步。
兰九却很快跳下马车,快步走了过来。
叶梨看着他一路走到红罗面前,竟是忘记下马。
“六小姐!”
兰九仰头看着他,眼里是惊喜,亦有些说不清看不明的情绪在内,声音都微微有点发颤。
他仍是瘦削清秀,但是显见的,脸色好了一点,至少,并非上辈子那样,垂死躺在病床上。
叶梨忽然露出明媚笑脸,亦是激动到有些语无伦次。
“你,你好着,好着就好!太好了!我真高兴!”
兰九只觉自己是在抬头仰望太阳,一瞬间觉得刺眼到无法直视,又忍不住,想要继续享受这份温暖。
“六小姐?”
他忽然低了下头,再抬头,微垂眼皮,掩盖了眼底的晦暗。
“你……他……”
“原来你真的同他在这里……”
“是他……”
叶梨想说“是他劫持了我来这里”,却咽了回去,转而问:“你怎么在这里?”
她问了这句话,脸上立时罩上了一点阴云。
她担心兰九就是朝廷来剿杀反贼的官兵。那样的话,该怎么办?
李茂虽是反贼,亦令她生恨,但……她不想让他被人杀死。
兰九没有回答叶梨的问题,反而问:“你不知道我来吗?”
“我……”
难道应该知道吗?叶梨正想细问,身后隐隐马蹄声声,一个清越激昂的声音大喊:“阿梨!”
回头,是李茂打马而来。
叶梨来不及与兰九说话,拉了下红罗的缰绳,无比快速地转回了方向,迎了上去。
她担心兰九是官兵,李茂是反贼,见面就要开战,跑的无比之急,李茂的马也很快,竟似乎冲着红罗撞来。叶梨已经来不及勒马,两马交错时,李茂忽然从马上跃起,落在了叶梨身后,他身下的黑骊灵巧避开,从旁边绕了个圈,走回红罗身边汇合。
叶梨吓得心口猛跳,却听李茂贴耳道:“我们去会会兰少将军?”
她的胳膊箍在叶梨腰上,用力到叶梨皱了眉,不过她现在顾不上这个,急着劝道:“可,可以不去吗?”
李茂问:“为何不去?”
叶梨方道:“……他就是今日来的官兵吗?”
李茂愣了下,不置可否,伸手帮叶梨理了下在马上飞乱的鬓发,问:“阿梨不想过去见他?”
叶梨打眼看了看,兰九那边人也不多,若是打起来,李茂虽只带了两三个,但是毕竟离道观近,倒是容易请救兵。
不过,也不可能就只派遣这点儿兰家军来剿杀反贼吧,大抵会有大队人马就在附近。
她又发了愁,抬头看了眼李茂,见他脸色果然不好,问:“你打的赢他们吗?”
“这位兰少将军吗?阿梨说呢。”
李茂打兰九,只怕一拳就能将兰九打起,她问得当然不是这个。
“可是官兵既来剿杀,没了兰家军,还会有红家军、黄家军,你怎么能都打的赢?”
李茂“嗯?”了下,忽然放声哈哈大笑。
他一边笑,一边揽着叶梨的腰,又把下巴搁着叶梨头上,极为亲昵。
兰九站在原来的地方,在叶梨转身奔向李茂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不见,似春水忽遇强寒,结了厚厚一层冰。待见李茂跃在她身后,紧紧抱她在怀,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冰块几乎成了石头,铺天盖地遮了日月。
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又伸手阻了下属跟随。一路往前,想要再次看清叶梨。只可惜,叶梨的马是向着对面奔驰而去的,本就背对着他,如今被李茂环拥在怀,几乎连头发丝也看不到,只有偶尔被风吹起一点衣角,算是给他的施舍。
当李茂大笑时,兰九亦动了动嘴角,似在暗暗发笑。
然后转身,向下属扬了扬手,上了马车。
等李茂笑够,驭使红罗转头,兰九一行已经离开,叶梨只瞧见马车和兰家军的背影。
李茂又笑:“你看,你家夫君天下无敌,他们看到是我,就自己逃走了,咱们不战而胜。”
叶梨没心情和他的胡言乱语计较,望着离去的马车,暗暗希望兰九已是度过了病夭的劫数,身体越来越好。
忽然,她想起那个玉牌,竟又忘记归还,赶忙掏出荷包,准备追上去。
李茂却问:“你拿什么?”
“我来之前,你与他说了什么?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说的似是平淡,但是叶梨却能察觉,他的声音里,藏着的怒气,不是一星半点。
果然,下一刻,他的语气就抑制不住阴阳怪气起来。
“你怎么会来见他?他怎么找到的你?”
“你怎么敢一个人骑马出来,为了见他,真的是命都不要了吗?”
第51章 (双更)
她本是觉得李茂是担心她, 才这般不顾危险找了来,可是他的语气令人极为不快,心里一噎, 立时想起当日婚约的事。
叶梨不吭声, 就似默认了李茂的话。
腰间的胳膊愈发收紧, 叶梨很是难受, 她虽因见了兰九好好活着而心生欢喜,却也实实在在被惊吓了一回,暗暗想着与李茂诉说,他会如何反应, 却买想到, 他压根不在意自己受了惊吓, 也全没体察自己是因了担心他才贸然出了道观。
心里立时觉得委屈起来, 愈发堵了一口气出不来。
李茂亦觉得憋屈,他一辈子也没对人这么谦卑和讨好过。况且, 他哪里比不得那个病秧子?
若是平日里,这般心火慢烧的时候, 只看一眼叶梨,心里的怜惜和爱慕,就能压了些心头火下去,可是如今他只能瞧见叶梨的头发, 心中越发觉得, 她就是一点不喜自己,连瞧一眼都不愿意。
从最初一次相遇到现在,他面对她, 已退让再退让, 却似乎并没得到什么好处。
若是沙场, 身前是敌人,他定毫不犹豫杀了她。
若不是敌人却是敌视他,给他使绊子的人,他也亦有信心令他们俯首称臣,无有不应,就似叶家和兰家。
分明一切都拿捏在他手里……缘何碰到这种壁,且给他大亏吃的人,他是杀不得也打不得。
叶梨察觉身后一声不吭,以为李茂有所悔改,心里渐渐又变软,就快泄了气,与他好好说明原委的时候,却被一口咬在颈上,背后的汗毛立时倒竖起来。
倒不是他咬的有多用力,其实说咬,不如是吻住。可是,这是他那种时候的习惯……如今,且是光天化日之下,不远处还有两位跟着李茂一起来的侍卫呢。
叶梨又气又羞,几乎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刷刷落了下来,打湿了李茂箍住她的一只手,他才忽然松开。
叶梨捂脸无声哭泣。李茂看着眼前涨红的颈上,那枚明显的印记,也慌了。一瞬间,他几乎想跳下马逃走。
他咬咬牙,忽地催动缰绳,红罗会意,立时飞跑起来,旁边的黑骊马也跟了上来。两匹马几乎是疾驰狂奔。
本刻意避远了点的穆川和穆山,慌不迭要追,却哪里追的上这两匹马,急得互相埋怨。
——你看你非让离远点!
——你改名叫穆水吧,脑子里全是水的东西!
——你骑的是老牛吧!
——你骑的小奶羊糕子!
——废什么话,这怎么办?怎么不是回去的方向……
李茂心内烦躁,驭马往无人处疾行。一只手不停将缰绳当马鞭用,另一只手,却下意识紧紧抱住怀里的人。
马行至没了路,自行停步,前蹄跃起,大声嘶鸣。
叶梨不知道他们是摔下了马,还是李茂跃身下来,反正若不是她,她定然要摔滚得厉害。
李茂也趔趄了下,才稳住身形,又扶了叶梨一下,就松了手。
他扫见她脸色苍白,心里就又有了不忍。于是干脆撇开脸,把一个冷冷铁青的侧颜,留给了叶梨。
下马时,叶梨袖中常带的匕首都落了出来,反射着阳光的红黄光芒,灼灼刺眼。她撑起有些发抖的腿,跪下捡了荷包,又跪行两步,捡起了匕首,握在手里,默默无言。
李茂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冷笑道:“怎么,莫不是与他约好,杀了我,好逃了去,与他私奔!”
“你莫忘了,我才是你正经的未婚夫。他骗了你,且弃了你。”
两辈子加在一起,叶梨对兰九,也并未产生多少感情。她确实曾想好好嫁给他,亦心心念念地怜惜他病弱早夭,还感动他的一份看重和执念。可是,却也没有更多了。
或许因为并没喜欢他,对于他的欺骗和退婚,反倒并没太往心里去。顶多是慨叹自己的不祥罢了。
骗了她且弃了她的人,在叶梨心里,只有一个。
她想起来,桃皈观时,李茂表现的似乎并不在意她是兰九的望门寡,也毫不忌讳小院里,尚有个兰九的祭堂。可是他最后一次在桃皈观过夜,却也莫名刺了一回她忘不掉兰九。
即便她忘不掉兰九,他又有什么资格在意。他那日早起,该当是去向别人送聘呢。
叶梨抬头,看向李茂,见他侧身,连看她一眼也不愿意,眼圈发红,道:“那又如何,若不是你,我和兰九早已大婚,做了正经夫妻!难道是我愿意,与你这般……”
李茂心头的火又被叶梨的话点燃,他转过身,单膝跪地面对着叶梨。
他总是看不透她的心,难以摸清她眼里的情绪,有时是见之即明的恨,有时又是浓的化不开的依恋,就似他们一见面就已是痴缠的怨侣,爱不到也分不得。
如今这眼里,满是怨恨……
难道她真的其实对兰九已生情愫,因而觉得自己声张婚约,倒是拆散了他们一对鸳鸯。
这想象一起头,他就咬了牙,却看到叶梨发红的眼圈里,渐渐溢出晶莹泪水,心知若是她再哭,无论如何,自己又会莫名其妙向她认错服输,尽失气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