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有些不信,道:“原来他威胁要杀你,你就可以退亲。他又不是阎罗,说一句话而已,竟就能左右我的婚事吗?”
兰九听她问,又叫了声“阿梨”,叶梨却淡淡道,“那既如此,你亲也退了,我和他的婚约,叶府也认下了。还请兰公子避嫌些好,叫我……叶小姐就好。”
叶梨对兰九,本是一片愧疚和怜惜,因而毫无所求,只想赎罪。
可是如今,已成这个样子,又何必继续纠结。是李茂威胁他们,又不是叶梨。叶梨,并不欠他们的。
兰九脸上因此白了一白,又切切唤了一声:“阿梨……”
“你听我说,我……”
兰夫人却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说这些做什么!难道我今日来是给你机会论儿女情长的吗!”
兰九脸上更白,兰夫人隐有不忍,却又狠下心肠,斥责儿子:“如今大葪谁不知道,叶六小姐与他,已经双宿双飞。人家攀上了高枝,麻雀要变凤凰,难道会在意你?你若是真的有心,就先宰了李茂,再做别的打算。”
叶梨听得她损她的话,只低了低头,并不觉冤枉。她与李茂之间,确实见不得人。不说上辈子,只说现在,亦是早已逾越了男女大防,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别人骂她,她亦只能受着。
她更在意,兰夫人口口声声要宰了李茂。
李茂留在这里的属下,先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兰夫人,倒让叶梨钻了空子跑到了兰家军跟前。叶梨与他们说话,前面的人已经听见,因为涉及李茂个人阴私,倒是让人都退了些,只留下个别几个,护着叶梨。
如今见兰夫人话里话外打打杀杀,就忙上前,劝阻叶梨:“请少夫人回道观喝茶吧,这些人,小人便打发了,不值当少夫人出面。”
他们或本就有所耳闻,或者方才听了一点,虽不知自己家少将军做过什么,却大体上都判断出来,少将军是从别人抢了这位美丽的叶小姐。既如此,他们自然要上来一力维护,兼之气气对方。
有人就道:“我们少夫人慧眼识英雄,自然不喜欢狗熊哈哈哈哈!”
兰九脸色大变,兰夫人怒而扬起马鞭,就要向说这话的人打过来。不过既说这话,自然是不怕事的,早做好了准备。一下子,两方几乎又要一触即发一场恶斗。
叶梨看着他们要打起来,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这里是反贼,兰家军是朝廷派来的官兵,自然要打的。
她只是担心李茂离开这么多天,迟迟未归。因而皱着眉头,看着恼怒的兰夫人,暗暗想:她来找李茂,那岂不就是说,李茂应当是好好的。不然她何必还来。
这么一想,叶梨心头倒是一喜,弯唇退开了一些。
只是她的笑容,看在兰九眼里,却别有一层含义。
他不顾这里全是李茂的下属,追了过来,大声叫:“六小姐!”
已经有人去拦,叶梨看了眼,一边是虎背熊腰的莽汉,一边是弱不禁风的兰九,担心兰九有个好歹,忙迎上去。众人怕伤到叶梨,只得避开,退至叶梨身后,恨恨瞪视兰九。
兰九见叶梨为他挡住那些人,眼圈更红,不过眼眸里的怒气已经消散,又恢复了之前见叶梨时,是带了些恳求的情意。
“对不起,我当日真的不知情。”他满脸歉意,深深对叶梨鞠了一躬。
“我之前对你说过,我身染重疾,大夫说大抵活不过十八岁……其实不是染病,是中了毒。有人找到我母亲,说他有药,可解此毒……且他给了一点,让我母亲尝试,我果然好了一些……我母亲为了救我,只得答应一切条件。”
“你可否原谅她,她只是想救我的命……”
叶梨不置可否低着头,想了想,道:“她一直以你为大,为了你,别人什么都能牺牲……或许,这就是我的命吧。”
上辈子,兰夫人为了儿子,让她去守望门寡;这辈子,兰夫人为了儿子,又退了她的亲。叶梨并不十分怨恨她。因为她曾暗暗羡慕,若她也有这样一心为自己考虑的父母亲眷,那会如何幸福。
她并不求别人公平对待自己,因为人是没法做到公平的,就似她对兰九和李茂。她对李茂的爱和恨,都是她没法公平给兰九的。
兰九似乎没想到叶梨竟就这么轻易原谅了兰夫人的退亲。
他面上怔了下,心内已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又道:“那你可也能原谅我?”
对于兰九退亲,叶梨虽难过,却只觉得是造化弄人,断了她逃离李茂的一条路,亦打乱了她先弥补对兰九的亏欠再出家的计划。倒并未因此怨恨过兰九。
何况,他那时亦为了退亲之事,几乎失了态,显见也并非愿意。
叶梨点点头,道:“你不用再计较退亲的事,我根本就没怨过你。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她遗憾的是,若是那时她顺利嫁给兰九,就不会再与李茂继续这么多纠葛。
——也不会,失手伤了他吧。
叶梨低头,不由叹了口气。
“阿梨!你同我离开吧!”
忽听兰九这么说,叶梨讶异抬头。
“我母亲答应他退亲,我因吃了他的药,承他的恩情,所以只能放弃你……可是,我们如今才知道,只怕我当初中的毒药,本就与他有关。”
兰九面上的狠厉,让叶梨想起,当日他在落雪院门口,用匕首劫持了自己之时。
“若是那样,我与他,就不是救命之恩,而是杀身之仇!”
叶梨睁大眼睛,又皱了眉。道:“你不是说,是中的胎毒么?你若没出生,他应当也没出生吧,怎么可能对你下毒。”
兰九垂眸,脸上隐有冷笑了。
“这其中有些复杂,你不用管,只需同我走。只怕若再见面,我们兰家军与他,就难以两存了。”
叶梨低头不语,旋而转身往回走。
兰九在她身后大叫:“叶梨!叶梨……”被守在叶梨身后的兵将立时拦住,嬉笑嗤骂。
叶梨走上高台,见那边兰夫人带着人和李茂的属下对峙,虽有冲撞,却并未真的打到你死我活。
她认识身边那位,是一位姓郑的副将,就问:“少将军可好?”
郑副将挠挠头,道:“小人这几人没有得到少将军的确切消息。”
这时,兰九似乎劝住了兰夫人,她在马上大喊道:“李茂回来,让他立时来见我。我就驻扎在十里坡。你们若是有能耐,就找我来战。”
郑副将看到叶梨对着兰夫人皱眉,担心叶梨觉得他们是打不过兰夫人,赶紧解释:“少将军如今……我们并不好随便与兰家军为敌,因而才不出站,并不是就怕了他们或者打不过他们。”
兰家母子带着一队兵将离开,叶梨也被劝着回去。她答应了,却又站在高台上,远望了好一会,盼着路上突然有人骑马而来。
她忽然想起,那日她被富海大公公百般催促上了马车,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念着李茂时,马车突然被骑马的人拦住,当时风尘几乎挡住了他的面目,直到他笑嘻嘻跃上车辕……
即便那样危急忐忑的时候,看到他一张俊脸笑容灿烂,叶梨还是不由心口乱跳。
他那日说,“可是这里面,乃是我的妻室。”
叶梨双手交握,闭目凝神,默默祈祷:“三清上圣,诸天高真……保佑李茂,平平安安,不受伤损……”
她按着道教消灾祈福了一番。盯着京城的方向,发了一会呆,又低头闭目,暗暗道:李茂,你说要娶我为妻呢,若是你再次言而无信,我定然生生世世不饶你。而且,你要完好无损地来娶我,若不然,我就去嫁你口中的病秧子……
道观门口不远处,就是兵营,叶梨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张望,只得慢吞吞往回走,走过一个大殿时,里面有人在偷偷说话,声音压的极低。叶梨并不想偷听,急急走过,耳朵却捕捉到了有些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
“说不定过阵子……咱们就没少将军了……”
“……那谁统领咱们啊……”
她心里一惊,想要细听,却已经走过了,前面就是拱门,有护卫已经看到他,大声恭敬行礼。
叶梨若无其事继续往前,回了房内,坐在床边,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头晕目眩,几乎坐立不住。
半天,她才勉强镇定,却有些腿软,手扶着桌子和墙,走到屋子门口,大声喊:“穆峰!”
叶梨总怕给人添麻烦,难得主动叫人,穆峰几乎是跑了进来,站在院子里,笑嘻嘻问:“您有什么吩咐?”
“少将军……你可知,他哪日回来?”
穆峰脸上笑意抹去,皱眉道:“估计……应该……或许,哪日就回来了吧?”
这回答还不如不答,但是叶梨安慰自己,穆峰是笑着进来的,那么李茂定然无事,肯定好好的,他本事那么大,十二岁就上疆场,靠着自己成了兵将们心服口服的少将军。他那么厉害,谁能伤的了他。
可是,又立时想起他满身的伤疤来。
夜里本就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就开始做梦。
梦里都是李茂受伤的那些片段。叶梨虽没亲见过,但是她每次听李茂说时,就会想象,如今这些想象都进了她的梦里,她似乎就站在旁边,看着大刀朝着李茂砍去,看着毒箭从背后偷偷射出。她想大声叫喊,却发不出声音。她想扑过去拽走李茂,却脚沉如山谷中的巨石,根本不可能拔出。
叶梨的心随着那些梦境,揪紧又揪紧,几乎要窒息,却又半点儿不敢分神。她根本没法帮到李茂逃离那些伤害,却仍是要紧紧盯着。这不是旁观,却是折磨。
忽然,又是一处新的场景。
这次不是荒漠和石头山,却是一片草地,绿草如茵,点缀美丽的小花,叶梨几乎看清了每一朵小花的颜色,每一片花瓣的质感,她紧绷的心终于放松,这才忽然意识到,她是与李茂在这里呢。
她有些害羞起来,捋了捋耳边散开的一缕鬓发,才不着痕迹,偷偷转脸去喵李茂……
可是却看到,有人正拿着一把匕首,一刀一刀在朝李茂的胳膊上狠命地刺,她急得要跑过去,却发现双脚陷入了软乎乎的地里,一低头,才发现满地的血。
都是从李茂的胳膊上流淌下来的,几乎流成一条小河,隔开了李茂,如今几乎连叶梨都要淹没其中。
叶梨大声喊:“阿茂!”
正在不停戳刺李茂胳膊的人闻声转过了脸。
——叶梨瞧了个清楚,这难道不是她吗?
“啊!”
叶梨惊呼,终于从噩梦里惊醒,半天才喘匀了气息,发觉被子和枕头皆是湿的。被子湿是因为她吓出了满身的汗;枕头湿,也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水的功劳更大些。
天色还早,她却没了睡意,盘腿坐在床上,把祈求平安的道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中午时,她终究是忍不住,又想出去看看,走出去,不见穆峰,到了拱门外,却发现穆峰正与其他几个护卫吵架。叶梨问了才知道,原来兰九想见他,他们没告诉叶梨,兰九又道,是关于李茂的事。
于是他们吵起来,大多说不用传达,又有人担心叶梨知道了,会觉得他们不够敬她。
叶梨并不在意穆峰他们敬不敬她。一来她又不是兵将,二来,她亦没想过,真的会成为李茂的什么人。
但是兰九说是关于李茂的事,她就生了急,几乎一路小跑了出去。
出了门,守卫也道:“您不用理会,要不是黄将军不让,我们早把他打出几百里外了。”
叶梨道:“我与他说几句话,不碍事。”
她提起裙子,急急下了道观门前的台阶。兰九因被驱赶,离道观门口有点距离。她跑过去时,已是一头热汗,满脸苍白。
她这几日体虚气弱,急着想问,却几乎喘不过气。
兰九把想要去搀扶的手缩回去紧紧捏拳,面上却肃色道:“有些关于李茂的,我想了又想,还是要告诉你。”
叶梨捂着胸口,急切地看着他。兰九扫了眼叶梨身后跟来的人,淡淡道:“事关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你让他们离远点,到听不到我说话的地方就行。”
叶梨已经其他都管不着顾不到,急急朝后挥手,看了看,道:“你们……去……台子上,那里看得到……听不到。”
他们往后走了走,兰九不置可否,叶梨又挥了挥手。
兰九这才开口道:“你好些日子没见李茂了吧。”
叶梨点点头。
兰九叹了口气,却没说话,反而背过身,来回踱步。
他走了几个来回,叶梨生了急,心里愈发觉得不好,追上他,祈求道:“你告诉我行不行?求求你!”
她对着兰九的背影,看不到因为这句话,兰九的脸色又冷了几分。
兰九仍是未说,却又叹了口气,继续踱步。
叶梨恨不能给他跪下,若是可以祈求他开口。她咬咬牙,又求了一遍。
兰九却绕开她,走向了高台下面。叶梨也跟了过去。
才走到高台下,却不防兰九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压在叶梨颈上。
叶梨这才看清他脸上的冷意,和几乎要赤红了的眼睛。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上次,傻子一般,竟把匕首放在自己颈上。该死的是你!是你们!”
压低的声音微微发颤,满是恨意。
叶梨对这变故完全没有想到,竟是呆住。
半天才道:“你要杀我就快些吧,不然他们下来查看,只怕你就走不得了。”
兰九却道:“你跟我走。只要你跟我走,一切我都不在意了。”
叶梨扫了眼周围,道:“这里都是李茂的下属,你走不掉的。你放下匕首,我不会对他们说的。”
兰九却无声轻笑,道:“别担心,你只需同我走,他们发现不了的。我在旁边另备了快马和马车,你同我走,我们去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高台之下,正是守卫们的盲区。顺着往西边走,确实有可能走脱。
而且兰九的马车和几个护卫就在道观门前,守卫们的视野之内。守卫们或许会担心叶梨与兰九说些有损他们少将军威严的私房话,却万万想不到,给他们看在眼里的人、车、马,原是为了迷惑他们的。
“你今日完全是骗我?”
叶梨仍是有些不信,因为在她心里,即便经了上次落雪院门口的闹剧,兰九仍是同她一样的苦命人,一个对命运无可奈何的人。
兰九无可奈何的是疾病,而她无可奈何的,则是李茂。她摆脱不了李茂,亦阻止不了李茂。甚至没法控制自己的心里,无论是爱还是恨,都是李茂。即便在恨的时候,亦满溢了炽烈的爱。
“我没有办法……”兰九的声音里既有落寞,也有不甘,“他将你从我抢走,我也只能将你抢回去。只要你同我走,别的什么,我都不管了。亦会说服我的母亲,不再与他计较当年的事。”
叶梨隐隐有些心动,不过也只是心动。
她忽而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兰九死后,兰家来了人,说她既已与兰九订亲,兰九虽亡,她是兰九妻室的名份却已经定下来,因而她应当,与兰九守寡表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