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才恍悟,李茂不拦她,却是因为他亦要同她一起搬进来了。
辛姑喜气洋洋帮着收整内室,出去中厅,又对白絮小声叮咛,“你虽有贴身伺候娘娘之职,但是如今圣上要搬进来,你可千万记得,莫要随便闯入,万一冲撞了圣上,可了不得!哎呀你年纪小不懂,总之不能确认室内只有娘娘的时候,绝对不能随便闯入就是了。”
白絮却不以为然道:“嬷嬷放心,我怎么不懂得。以前圣上亲自叮咛过的!”
叶梨听她们说话,羞得要捂了脸,本想叫白絮进来问话,都忍了住。
这些日子,两人常在一起,除了朝务,几乎要形影不离。如今回内殿呆了半日,竟觉得有些不习惯,时时想起他,又牵挂他这样,又担心他那样。
待到了晚上,坐在灯下,竟有些焦躁难安,期盼着他的到来。
第69章
其实这些日子, 两人就常同床而卧,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羞涩。但是不知为何,进了后殿, 就总觉与前殿不同, 更像了夫妻过日子。
等李茂进来, 两人上了床, 亦如在前殿时,各盖了一床被子,并隔了点距离,以给李茂多腾出些空间, 免得睡着之后, 不小心碰到他的伤臂。
叶梨闭目, 听得窸窸窣窣, 是李茂探出胳膊,伸进被子里, 抓住了她的手。她抬眼,不知是否是因了灯光昏黄, 总觉得他脸上有些涨红。一双凤眸,探究望来,含着期待。
她想起自己上辈子受的苦,几乎软掉的心又撑了起来, 嗔道:“这么晚了, 快些睡觉,要早起上朝呢。”
李茂就也闭上眼睛,抓着叶梨的手却又攥上面了一些, 握住了手腕, 大拇指在她小臂上轻轻蹭了蹭, 直让痒意从手心蔓延了开来。
过了下,他又颇为烦躁地微微翻了身。叶梨睁眼看到,从被子里坐起,轻拽着他,道:“你这样侧着,小心压到胳膊,还是平躺着吧。”
她其实看到了他脸上的苦恼,却假作不知,只轻掰着他的身子,让他重新躺平。
李茂有些气恼地呼了口气,顺着她的心意躺平,却又似堵气一般,紧紧闭上眼睛,往日清朗俊美的凤眸挤在一起,颇有些好笑。
叶梨偷偷抿唇,忍住笑,给他盖好被子,自己却背对着李茂,侧睡了下去。
放在床边的灯油燃尽,忽然灭掉,室内更加昏暗,放在远处的夜灯,仅有一点点微光,偶尔火苗闪烁,在屋子里投下的巨大阴影也晃晃悠悠。
但是并不可怖,反而更添了几分温馨。
叶梨忽然就觉得,她和李茂,真的像是一对儿夫妻,相依为命,共守一家。
在桃皈观时,并无这样悠闲平淡的时候,李茂每每来,两人都会觉得时间如飞梭般在不停狂奔,即刻就要逝去。因而,哪里能这么浪费?只恨不能,用那仅有的时间,把不见时的思念全发泄了出来,全用热烈来填满耗尽。
李茂的手又伸了过来,却因了叶梨背对侧躺,寻不到她的手,就轻轻放在她身后,攥成了拳头,贴着她的背。
叶梨一动不动,却因着那点子触碰,心里愈发酸软又甜蜜。她轻轻挪开了一点,似乎要躲开那只拳头,又轻轻转身,用手将李茂的手臂往上抬了抬,然后将头枕了上去。
两人皆没有吭声,只把头都往床中间挪了挪,凑在了一起,沉默着睡去。
李茂的伤口恢复的不错,据白大夫说,伤口深处应该并无化脓,因而就免了重新割开处理的需要。
他高兴地宣布了这个好消息,看到叶梨极为关注,又很是细致地讲解了一番。
“因为有时候,外面长好了,里面却化了脓液,若是不处理,就会从里面慢慢坏掉,等发现的时候,整条胳膊都可能废掉不说,只怕脓毒入体,命也要难保。”
叶梨脸色已经发白,李茂要阻止白大夫继续卖弄,凤眸闪了闪,却又闭了嘴。
“不过如果发现的早,就可以将伤口附近再次切开……因着伤口愈合过程中,脓液有可能流往他处,又被皮肉长好封住,因而这种时候,就要比第一次还更仔细一些,就是说,割开检查的地方,要更大一些,以免遗漏……”
“退下吧。”
李茂终于还是叫了停,昔日的白军医,如今的白御医,意犹未尽闭了嘴,告退走了出去。
李茂才想安慰叶梨,叶梨已经走过来,双手捧起他有伤那边的左手,一脸的担忧。
“不是说好了,莫担心。”
“可是被白三的胡言乱语吓到了,他就是闲得,要不,朕罚他去街上义诊。”
叶梨哪里顾得上白御医如何,她却是从这一次,想到了李茂身上那么多的伤。她原来只知道受伤时痛,却原来治伤时,更加痛。
“真的被吓到了?”
“混账东西,往日在军营里多嘴多舌惯了,也不知道改,我这就叫人拖了他出宫去……”
李茂又不傻,自然早就发现,他越痛,叶梨便对他愈好些,所以,才没阻了白御医的话,但是他只是想卖惨讨点好处,可没想到真的把叶梨吓得闷闷不乐。
他心里后悔,正想着如何逗趣,哄了她开心。叶梨却轻轻依偎到他怀里,一声不吭,眼泪滴答答如珠子坠落。
她每每哭起来,梨花带雨,却又极为隐忍,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初识时,李茂每回看到,心里都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他分辨不来到底是何感受,却贪着那份美丽。因此,竟然生出邪恶之心,只想戏弄她,欺负她,让她再哭一回,他好细细分辨,她哭时,心里那种百爪挠心,又酸又痒,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到底是喜还是厌。
那时候,他总是忍不住戏弄她,惹她又恼又哭。但是等她哭了,又极为不忍,心生难受。终于,渐渐明白,他是舍不得的。只瞧着她眼圈泛红,他就要舍不得,因而抓心挠肺地焦躁起来。
“他胡说的,哪里有那么严重。你看我胳膊好好的,你若不信,我单臂搬这个桌子给你看……”
李茂的悔意到了十二分,想要给叶梨演示一番,好让她放心,却又不想离了她的依偎。她软软依来,就似驯兽的迷药,让李茂逃脱不得。
“你还胡闹!”
“没好呢!”
叶梨抬头责备,眼泪终于止住,眼圈却红得愈发厉害。
李茂看着,忍不住嘿嘿讪笑。
见到叶梨前,李茂虽未多想过女人,却也在别人评说时,偶尔闪念过,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自然是要爽朗大方灿如朝阳,最好是能与他并肩在疆场,枪挑番贼,鏖战敌寇。
李茂虽知自己未来的路在京城,却其实更爱疆场策马的快意。
但是终究是要进京的,进京之前,奉国将军和诸位军师辅臣,与他细细言说京城里的人和事,等人都走了,奉国将军又说:“我曾与人结了一门儿女亲事,我且与你说清楚,万一有人真的说到你跟前,你就假作从未听我提起,敷衍过去。”
李茂是太子,图谋的是皇位,自然不能应下奉国将军之子的亲事。
而且,因着奉国将军李琦多年占着李茂“父亲”的名分,为免逾越,他对自己与李茂的君臣关系更加谨慎严苛地遵守着,务求绝不真的以“父亲”自居,绝不把自己的私事私情加诸于李茂身上。
李茂也并未多想这件事。他进了京,要见的人,要做的事太多了,哪里顾得上这个。一直到要留在妙峰山一段时日,和许太傅上课,才忽然想起来,奉国将军李琦所说,似乎就是妙峰山的叶家。
不过他从小就在边疆,并无几人相识,且在中谷书院,他连奉国将军府少将军的身份也隐去了,倒是不怕叶家认出来询问。
直到有一日,叶府前院里,一些书院的学子和夫子诗会。李茂对诗会不感兴趣,却在暗暗探查一些人,因而也跟着来凑热闹。诗会一半,他出来净手,却没想到,竟是碰到了一个美丽的纤弱少女,只可惜,是个疯子。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是和他去雍亲王府遇到的小丫鬟一样,是要攀扯于他,试探于他,以美貌诱引于他。可是,又仿佛不是。
于是李茂又以为,这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女人罢了。
可是,丫鬟们寻来,远远相唤,“六小姐!”
又疑,“六小姐应当不会出内院吧?”
奉国将军说有婚约的,就是叶府的六小姐。
李茂生了疑,觉得这或许是叶府故意安排,知道了他就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所以就让这位六小姐出来,不顾脸面,亦要攀扯于他。
他可是知道叶家,言情书网多年,新的一代人,却都无心学问,反而在努力奔一个仕途。
奉国将军很怕叶府非要履行这个婚约,他如何能现在解释:所谓的少将军,并不是我儿,我做不得主。
因而李茂也多少受了点影响,觉得要担心叶家非要这门亲事。
他心里暗暗唾弃,但是面对着又怒又恼,哭得要没了命的叶梨,却又生出些好奇。
待知道她竟另结了一门亲,更是觉得有些气闷,暗暗恼怒,怀疑她是不是为了贪图权势,并且自以为攀了镇国将军府的高枝。
——真是又蠢又笨的糊涂女人!
又把自己和兰九相比,觉得她真是个浅薄又可怜的女人,竟不懂如何分辨男人之好歹。
因着这些好奇,就让人打探了更多,得知她从小就无有父母,孤身长在道观,又生出惺惺相惜之心。
其实他也差不了多少,母亲很早薨亡不提,皇帝父亲压根就不要他这个皇子,简直算的上他未出生父亲就“死”了。
只是即便他好好打探过,却仍是有好些疑问,比如头一次见面时,他一开始以为叶梨是把他当成了别人,认错了。可是经了探查,叶梨年岁小且不说,而且似乎深居简出,并不认识太多人。据那之后的事情看,除了兰九,亦没见她牵念过别的人。
李茂简直疑心这是专门设给他的陷阱,夜里睡在床上,又莫名闪念,她这般奇怪,莫不是神魔精怪?
他为自己找到了借口,是为了查探叶梨到底是否有阴谋,纵容自己去关注她,接近她。
可是她每次好好的,见了李茂,总是要怒,怒极又哭。甚至她见兰九,也不曾这样。
这种只针对他的特殊性,让李茂愈发生疑,却又暗暗觉得,他们两个人之间,有着与众不同的联系。
时至今日,李茂仍有很多谜团未解。
可是,他却笃定了两件事。
头一件,就是他不想放手,也不会放手。哪怕她是神魔精怪,他亦要寻得降妖的圈套,将她束缚在身边。
另一件,她是可信赖的人。
虽然她曾亲手拿刀误伤过李茂,但是,两个人经了这么多事情,李茂不难分辨,每次他受了苦,叶梨倒是比他更在意。
李茂又将怀里的人抱了抱紧,她止了哭,眼下却仍留了一滴眼泪,小小一颗,似晶莹的珍珠,嵌在那里。
他忍不住俯身想要吸取这滴甘露……
“主子,到时辰……”
有人忽然扬声提醒,两个人皆吓了一跳,李茂咬着牙道:“怎么又是你!”
门外的穆云头上冒汗……
李茂虽抱怨,但是许太傅的功课也不能耽搁,他和叶梨收整了下,就去了偏殿。
到了门口,叶梨道:“你早都能握笔了,我就不用陪你去了吧。”
李茂却道:“朕堂堂君王,去读书,难道连个书童都没有?也太寒酸了。”
叶梨瞪他,但是已经到了门口,还是跟在他身后,将他昨日的功课摊开,放在了案上,然后侍立到一旁。
许太傅早已候着,看了两人一眼,走过来行了个君臣大礼,亦对叶梨行了个,然后道:“后宫不能干政,还请圣上莫要乱了规矩。之前因着圣上伤了胳膊,情况特殊,如今没有缘由继续如此了。”
“若圣上需要人陪读,该当正经选个书童才是。”
第70章
叶梨听了这话, 面上羞窘,已想告退。李茂却伸手过来,隔着衣袖, 抓了下她的手腕, 然后放开, 笑着对许太傅道:“太傅言重了。大不了我拟旨一道, 封皇后一个书童的名号就是。太傅还是快些上课吧,这些事太傅不用挂碍于心。”
许太傅却皱眉:“后宫不得干涉前朝政务,乃是大葪世世代代的规矩,圣上莫要把这个当玩笑。”
叶梨看了眼李茂, 示意让她离开就是。李茂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转身又道:“太傅还是赶紧上课吧。朕的后宫, 自有朕在。太傅管这些, 岂不有辱斯文。”
他的语气恭恭敬敬,话说的却让许太傅气到几乎要失了气度, 吹胡子瞪眼,噎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李茂却又道:“我倒要问问太傅, 太傅每日给我上课,可是教我如何管理国家?”
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
许厉唯能贵为帝师,自然是大有学问。不过,即便是他有教李茂如何处理朝政, 这话却也说不得。
这世上, 只有君王可以管理国家。
许太傅脸色微变,很快意识过来这个问题的严重所在,忙道:“老臣哪有这能耐, 只是给圣上讲解一些古籍文章罢了。”
李茂就点点头, 道:“那就是了。太傅对朕, 师恩如山,朕亦很是憧憬太傅的博学多知,因而,让皇后也向太傅学习一二,岂不是我朝幸事?”
“太傅的意思呢?”
许太傅头上已经微微冒汗,虽心有不甘,只得暂时放弃,偷偷扫了眼叶梨,干脆道:“那请皇后娘娘也坐下听课吧。”
他说了此话,也又镇定下来,回身走去他的书案。
许太傅回身的刹那,李茂对叶梨眨了下眼,又拽了下她,示意她坐下。
叶梨作为皇后,自然不必真的和书童一样,侍立在旁,端茶送水。只是以前,她总觉自己来这里,只是因着李茂受伤,在旁服侍,因而,即便李茂给她放好了座位,她却仍是坚持侍立在旁,或者坐去边上,以免打扰了许太傅给李茂授课。
许太傅都回身要讲课了,李茂仍拽着她的手不放,叶梨不想他继续拉扯,只好微微瞪他一眼,坐了下来。
令叶梨有些忐忑的一个时辰,终于结束,她与李茂目送许太傅离开,转身嗔道:“你为何胡闹,许太傅定然生气了。他会不会觉得是我唆使你胡作非为?”
叶梨最近甚少这样又气又恼,李茂笑嘻嘻望着她,颇有些看不够。
“你还笑!”
“你都说许太傅性情古板了,为何还要和他为难。不是说要礼贤下士吗,又那么吓唬许太傅。”
李茂微微眯眼,问:“我哪里吓唬他了?”
叶梨想了一想,倒是有些回答不上来。李茂说话,确实都是恭恭敬敬的。但是即便叶梨从未怕过他,也能感受他说话时的无形威压,就似头上有只猛兽的巨掌,悬在那里,慢慢落下。
“总之我不去了,省得被你抓住,又怕走的话落你面子,又觉得被许太傅嫌弃,成了别人的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