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请起。”祁承沙哑的声音传来。
沈沨不禁抬头向御座望去,只见祁承肉眼可见地苍老了:面色苍白,眼窝凹陷,双目猩红,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陛下,就算是为了先皇后与六殿下,也要保重龙体。”沈沨不禁劝道。
祁承挥手止住了沈沨的话:“你没有死很好,之前是朕对不住你,让你为了朕在朝堂中树敌许多。但如今朝堂刚定,再让你入朝为官恐受波折。朕打算免了你的官职,找个由头在郸州封你一块地,你自己也算是功成身退。”
“你若仰慕元诚太师生前桃李天下的盛景,朕也可以准你去县学里教书。”祁承沉声道,“终究是朕对不住你,朕还会派人保你安泰十年,到时候无人会记得你,也就无人会再去害你。”
沈沨听出了祁承的意思,含笑从命:“臣遵旨,只是臣下还有一个请求,望陛下恩准。”
“你说。”
“臣下想请陛下废除士农工商等级之制,让商户之子亦能公平上学堂念书,应试科举,让农户士子不受冷眼相待。”沈沨抬首对上了祁承的眼睛。
祁承看着沈沨清明澄澈的眼睛,点了点头:“朕答应你。”
“谢主隆恩。”沈沨跪地谢恩。
祁承长叹了口气:“沈沨,朕有时候真得很羡慕你。所以朕还有一事问你。”
“臣下洗耳恭听。”沈沨垂首谦卑道。
“倘若朕命你尚历阳公主为平妻,日后你也同丽华生下了孩子,朕命你休弃钟娘子,废阿年嫡子的身份,你该当如何?”祁承睨向沈沨。
“陛下!”沈沨连忙叩首,“臣下已有妻儿,并非公主殿下之良人!”
“朕只是随口问问。”祁承的声音幽幽响起,“你如实答就是了。”
沈沨垂首思索半刻,坚决道:“宁死不从。”
祁承闻言哂笑出声:“那若是朕见状要了钟娘子的性命,还在暗中拿你们家阿年的性命要挟你呢?”
沈沨感受到了祁承话语中满满的悲凉,立即意识到天子不是单纯发问,本意亦不在于要让自己尚主,而是问的天子自己的家事。
一番深思熟虑后,沈沨开口劝道:“拙荆乃臣下少年发妻,因臣下一朝埋玉,定成臣下终身大愧,臣下恨不得随之俱去。”
“然阿年尚在人世,乃臣下与拙荆之爱子,若臣下弃之不顾,撒手人寰,便是将其安危交予杀妻仇敌手中,故而臣下不能撒手不管。倘若臣下真的无法确保阿年的安危,臣下会将阿年送走,托付给章大人或文大人,亦或是有能力保住阿年,也可以教养阿年直至成年的人。”
“同时臣下为保阿年安危,不会与之过分亲昵引人怀疑,并会寻一个新的宗子来百般宠爱,以分散仇敌对阿年的注意。”
祁承蹙眉:“阿年尚小……”
“为社稷千秋万代,这便是臣下可以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沈沨拜道,“且陛下可暗中积存实力,总有一日可以血刃仇敌,为皇后娘娘讨回公道!”
许久之后,祁承沙哑无力又哽咽的声音传来:“沈卿,你回去吧。”
“臣告退。”沈沨起身退下。
瞧着沈沨出了阴冷的紫和宫,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和而耀眼,祁承苦笑两声喃喃道:“真的是报应吗?”
二
三日后,祁承的圣旨下达到了沈沨的手中,直言沈沨为官有功有过,功过相抵,罢免沈沨御史中丞一职,授安远子爵,食邑一千五百户,加郸州县学提学教官一职;钟岄诰命不变,依旧授云岚郡君,食邑又加上了五百户。
沈沨在他三十五岁生辰那日终于回到了郸州,带着钟岄与阿年。
沿途经过了永安、武定、覃临,以及泰明,不管朝堂如何评判沈沨,冲着沈沨留下的仁政,还有钟岄这些年在郸州没有断过的仁义粥棚,百姓还是都认他这位清流名士的。
甚至重游覃临时还收到了一把万民伞,沈沨感慨万千。
最后到达泰明,拜见过杨氏后,沈沨开始着手准备县学教书事宜,之前做过学子,故而沈沨知晓学子所需所感,对应做了相应变通,而其教授的课业也一改以往刻板严肃氛围,得到了学子的一致称赞。
另一边钟岄则将自己名下与沈沨名下的食邑好好利用起来,与文家商号联手,整顿了农田耕种,修缮了田垄河沟,使作物一年又一年地大丰收,顺道借着文家商号的东风赚了不少金银。
“你爹娘啊,都是闲不住的人。”文姝得了空到泰明看望钟岄一家,谁料钟岄竟然为了南安特有的红培土不远千里往南安去了,而沈沨也在永安负责新一轮乡试事宜。
文姝无奈与阿年在院中躺椅上偷闲。
阿年嘿嘿笑了两声:“姝姨亦然啊,这些年文二叔那边文三郎都出生了,姝姨还是打算为了文家商号东奔西走下去,不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打算一下吗?”
文姝一愣,抄起一旁的话本便向阿年砸去:“沈同尘你个小兔崽子,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的课业吧!”
“姝姨,啊,姝姨轻点!”阿年吃痛,连忙求饶,“我说笑呢,明日还是我陪您去给章家叔父扫墓吧。”
“算你小子有良心。”文姝一声冷哼停了手。
第104章 番外(1)小乔你好
“钟岄,你快一点好嘛?我都在烈日里等了你十分钟了!”电话另一边,文姝暴躁的声音传来。
“我这里堵车,文大美人稍安勿躁,等我到了请文大美人喝果茶!”钟岄用车载蓝牙接听着电话,一边好声好气安慰文姝,一边轻踩油门。
“你自己刚拿了驾照,还是开慢点吧。”文姝责备又担忧道。
“知道啦。”
“这次国庆文逸还带了他室友回来,一会儿接到他们之后我们一起去吃火锅。”
“室友?跟文逸一样是大一新生?”钟岄挑眉问道。
“对啊,听那臭小子说是脾气秉性挺温柔的弟弟,还是他们系里的高材生,要不是性格比较闷,早就跟文逸一样不缺对象了,你不是喜欢这种类型吗?你抓点紧昂。”文姝调笑道。
“你还是多看着你们家章公子吧,人家明朗帅气又是富二代,那才是得抓紧的主。”钟岄不甘示弱。
“诶呀,我跟章曈挺好的,我爸妈对他挺满意的。上次去他家见他爸妈,老两口对我也挺好的,将传家的镯子都送给我了。他昨天跟我说,我们等毕了业就订婚。”隔着电话都可以感受到文姝话里的甜蜜。
“真不知道你是走的什么运诶,帮文逸求高考去文昌殿里拜拜都能有桃花,还是一见钟情。见面到确认关系不到五分钟。”钟岄笑着调侃,话里却听不出丝毫酸意。
“可能就是前世的命中注定吧。”文姝哈哈笑了两声。
“讲真讲真,到时候我得当伴娘!”
“首席伴娘,非你莫属。”文姝摆了个酷酷的姿势。
“看见你了,上车上车!”钟岄踩了刹车停在文姝面前。
文姝笑着上车:“小钟师傅,东郊机场走着。”
“好的文大美人。”钟岄笑着打火起步。
没走两步文姝便叫出了声:“左拐左拐!右边右边有人超车!那有个人闯红灯,别撞到他!喂喂喂,啊!钟岄,你到底会不会开车啊!”
“别吵吵,别吵吵!”钟岄紧紧盯着面前的车况,“你吓得我都不敢开了。”
“要不找个代驾吧?”文姝欲哭无泪提议道。
“不用!岄姐的技术你放心!”钟岄瘪了瘪嘴,又一次850°转动方向盘。
“呀!”
两人到达东郊机场时,已经过了文逸给的接机时间两个小时。
尽管文姝一再在电话里告诉文逸耐心一点,但她与钟岄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
故而两人见到机场外公路边坐在行李箱上百无聊赖打游戏的两个少年时格外殷勤:
“文逸!姐姐来替你拿行李!”文姝上前给了文逸一个热情的拥抱。
“姐,你吃错药了?”文逸还给她一个嫌弃的眼神。
“小兔崽子,你才吃错药了呢!”文姝瞬间现了原形,一巴掌挥了过去。
钟岄在一旁看着眼前见怪不怪的一幕笑出了声,忽然注意到文逸一旁的少年。
少年身着黑色衬衫,皮肤白皙,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虽然样貌不是文逸那般明朗恣意,但瞧起来温润儒雅,谦逊有礼。
少年抬头对上了钟岄的眼睛,微微一笑:“你好,我姓乔,叫乔沨。”
“乔沨?不应该姓沈吗?”钟岄下意识脱口而出,忽然一时诧异,为何自己内心深处一直觉得“沨”这个字一定要配上“沈”这个姓呢?
乔沨的眼神微动,眼底蒙上了一层复杂的颜色,但转即笑了笑:“姐姐说笑了。”
“不闹了姐,不闹了,我错了我错了!”文逸笑着避开文姝的手,揽住乔沨。
“介绍一下,我一见如故的室友兼兄弟,沈,不对,乔沨!”
钟岄又是一阵恍惚,但对上乔沨的笑后便很快释然了,笑着点头致意:“小乔你好。”
“岄姐姐好。”乔沨笑着伸手同钟岄握了手。
“姝儿。”一个男声传了过来,众人看去,只见一个面容英气,身姿笔挺,通身贵气骄矜的男子朝几人走了过来。
文逸挑眉,对乔沨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准姐夫,章曈,现下在国防部任职。”
章曈上前揽住文姝:“难得休假,我请你们去新开的中式餐厅万春楼吃饭。”
“姐夫豪气啊,以后我就跟着你了!”文逸连忙抱拳。
“妥!”章曈朗笑起来,转了转手中的奔驰钥匙,“车在不远处,我来开车。”
“钟岄还开了一辆呢。”文姝提醒道。
“我叫个代价送回去就好了,人家章公子的顶配限量款奔驰可不是想什么时候坐就能什么时候坐的。”钟岄连忙挑眉道,引得几人笑了起来。
第105章 番外(2)嫁给我吧
“章曈先生,请问你是否愿意和你面前的这位文姝女士结为合法夫妻,从今天开始,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是她年轻明艳,或是容颜老去,你都始终与她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愿意吗?”俊朗的司仪将话筒递到章曈面前。
章曈不假思索忙道:“我愿意!”
闻言司仪又含笑将话筒递到了文姝唇边:“文姝女士,请问你是否愿意,和你面前的这位章曈先生结为合法夫妻,从今天开始,无论贫穷或富有,无论健康或疾病,无论顺境或逆境,无论是他年轻或是衰老,你都始终与他,相亲相爱,相依相伴,相濡以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愿意吗?”
文姝抿唇,看着面前这位满心满眼都是她的男人有些害羞,淡笑应道:“我愿意。”
说罢,两人便拥抱住彼此,动情地吻着彼此的唇。
台下,钟岄感动地红了眼睛,在心里一边又一遍真诚祝福着眼前的这对新人平安顺意,相伴到老。
余光扫去,发现邻桌文逸竟也在台下泪流满面,钟岄不禁挑眉:“呦,文逸小哥怎么哭了?”
发现自己被发现了,文逸连忙胡乱擦了两把,逞强道:“谁说小爷哭了?只是迷了眼而已。”
“想哭就哭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钟岄笑着拍了拍文逸的肩膀。
“我姐与姐夫,一定得幸福一辈子,白头到老!”文逸再也憋不住了,哽咽起来。
听到文逸哽咽,钟岄也簌簌落下泪来,总觉得心里深处有一处淤堵随着文姝与章曈步入婚姻的殿堂渐渐消散了。
忽然二人面前各出现了一块纸帕,引得两人抬头,正是一身伴郎西服以及标准背头衬得格外俊秀的乔沨。
“谢谢。”文逸毫不客气地接了帕子,一边不顾形象地擤鼻涕,一边问道,“你们二人是不是也快了?合着就剩我一人了呗?”
钟岄擦了眼泪,与乔沨相视一笑:“你还年轻,不急不急。”
文逸瞧了一眼与自己同岁的乔沨,更加委屈地红了眼。
回去的路上,乔沨驾车,钟岄坐在副驾驶上扯着纸巾擦眼泪:“我总觉得,总觉得文姝与章曈他们能在一起太不容易了。可明明他们在一起这么顺利。”
乔沨淡笑着听钟岄说完感受,温和道:“那想必就是上一世的缘分都攒到了这一世吧。”
“有些道理。”钟岄瘪了瘪嘴,“那我们呢?”
“我们不是。”乔沨笑着摇了摇头,“我们上一世,这一世乃至下一世,都有命定的缘分。”
“是吗。”钟岄漫不经心道,“油嘴滑舌的,你都被文逸带坏了。”
“你明日便要去省中医院上班了,我送你一个礼物吧。”乔沨稳稳地将车停到了钟岄家的楼下。
“礼物?什么礼物?”钟岄疑惑道。
“近日公司势头大好,明年我便可以给你买婚房了,到时候写我们两人的名字。”乔沨得意笑道。
钟岄瞧着他一直弯着的嘴角忍俊不禁,其实乔家是给乔沨备了婚房的,但是乔沨还是要送钟岄一套婚房。
乔沨公司刚起步,钟岄不忍看他这般辛苦,提出分担一些,但被他拒绝了。
乔沨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丝绒盒子,在钟岄面前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只五克拉的钻石戒指。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颤抖的声音装作镇定道:“岄姐姐,嫁给我吧。”
钟岄一愣,随即抿唇一笑,伸出了自己的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