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争见状,忙让身后人递来了一个食盒:“想钟娘子一日滴水未进,这是些吃食,钟娘子可用一些。”
“多谢,妾身不饿。”钟岄擦了擦汗,没有接食盒,又转身走向了装载尸身的马车。
唐争没有再劝,刚要转身,却见钟岄捂着肚子痛苦地昏死过去。
“钟娘子!”
第100章 放臣回去
一
钟岄再次醒来是在文府,映入眼帘的却是哭肿了眼睛的文姝。
见钟岄醒来,文姝一愣,忙握紧她的手忙道:“钟岄?钟岄你感觉怎么样?要喝点水吗?”
钟岄茫然:“我怎么,怎么在这里?”
“你身子疲累再加上忧心竭虑,在宫里腹痛晕厥。唐统领将你送出了宫,正好碰上我来寻你,将你交给了我。”文姝委屈地抹了抹眼泪,“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抱歉。”钟岄不好意思地伸手擦了擦文姝的眼泪,然后又掀开了被子准备下地。
“诶!你的病还没有好,这是要去做什么?”文姝连忙去止她的动作。
“已经不疼了,沈沨还没有找到,我得去找他。”钟岄细声道。
闻言,文姝有了一丝为难,张口欲语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如今宫里已经清扫完毕,宫室楼阁都清查了一遍,依然没有沈大人的踪迹。”门外唐争的声音传了过来。
言外之意便是再次提醒钟岄,沈沨已经死了,尸首还是在那些数不胜数的辨不清容貌的尸堆之中。
钟岄愣了愣。
文姝小心抬头瞧向钟岄,见她默不作声担忧道:“钟岄……”
“那我也得去找到他。”钟岄猛然下榻穿鞋。
“宫里叛党的尸身已经送到乱葬岗一把火烧了。”唐争的声音再次传来,“望钟娘子节哀。”
“他不是叛党,凭什么要将他混到那些人之中?我得去带他回家。”钟岄开口即哽咽。
文姝一把抱住了钟岄:“你冷静一些,你还有阿年呢!”
“阿年……”钟岄失声痛哭起来,阿年那孩子还在等着爹爹回来查问他的功课。
刚进了拱门来探望钟岄的文逸见到房门外的唐争与房中的哭声,不禁拧眉,上前同唐争对礼:“唐统领既然已经将钟娘子送回来了,便留在文府用顿午膳吧。我这便让人去准备席面。”
唐争听出了文逸话外之意,抱拳行礼:“文大人的好意唐某心领了,如今宫里事忙,在下便先告退了。”
“唐统领好走。”文逸微微颔首,并没有多做停留便抬步进了房门。
钟岄趴在文姝的肩上哭得久了,喘了喘气拉住文姝的手:“无论如何,我得去把他接回来。”
“好。”文姝心疼地点了点头,命人将饭菜和药端了进来。
乱葬岗的硝烟没有散去,满地都是大火烧过的痕迹,空中充满了刺鼻的味道。
一袭白衣的钟岄茫然地环顾四周,想自己连沈沨在哪里都不知道,谈何让他落叶归根,不禁又红了眼睛。
半日后,文姝陪着钟岄从乱葬岗回来,文逸将一封圣旨交到她手中。
钟岄狐疑地翻开圣旨,赫然写着追封沈沨为从四品翰林院侍读学士,赐黄金千两安葬,以及授钟岄为云岚郡君,食邑五百户。
“这是补偿吗?”钟岄看着那些字凄笑两声,“但是他人都不在了,追封还有什么意义?”
说罢手一松,圣旨便被摔在地上。
文逸眼疾手快捡起了圣旨,无言将其妥善卷好。
钟岄仰了仰头,松开了文姝的手:“这段日子多谢你们,我明日便回武定去了。”
“钟岄……”文姝止不住的担忧,“那我陪你一……”
“多谢你们。”钟岄强扬起了一个笑,没有留给文姝半分开口的机会。
二
漆黑一片的暗室正中摆放着一座床榻,榻上躺着一个温润谦修的男子,男子紧闭双目,面色淡白,气息微弱,正是沈沨。
忽然隐蔽的门被打开,一个华冠翠玉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三位随侍上前各自点了灯。
“他怎么样了?”女子漫不经心开口问道。
一个随侍上前行礼:“回公主的话,沈相公的伤已经被妥善包扎好了,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气血两亏,暂时无法醒来。”
“本宫知道了。”女子点了点头,“你尽点心,需要什么药本宫自会派人去寻。”
“是。”随侍退下。
女子上前两步,看着榻上沉睡的男子,叹了口气:“沈沨,你还是快些醒来吧,外面皆传你已身死,你家钟娘子心都碎了。”
“嘶——”沈沨忽然眉头一皱,费力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唤了声,“岄娘。”
女子欣喜地瞧了一眼沈沨,连忙吩咐随侍为其倒水,转而又自嘲地笑了笑:“沈大人对发妻的痴情,果然名不虚传。”
沈沨喝了点水,神思缓了缓,就着烛光依稀辩出了面前的女子:“历,历阳公主?”
“多年不见,沈大人一切如故。”历阳公主祁丽华扯了扯嘴角。
沈沨挣扎着起身:“臣沈沨拜见历阳公主,殿下玉体金安。”
“你省省吧。”祁丽华将其按回榻上,“好好养伤。”
“敢问殿下,太子殿下何在?”沈沨忙问。
“太子已经平安送回皇后宫里了。”祁丽华答道。
“你那日护着太子,身上受了大大小小的伤,特别是肩上的伤口格外骇人,是本宫救下的你。但宫变未定,本宫也不便出面,只能派人将太子送到最近的康成殿,将你放进本宫的车驾从偏门带出来。”
沈沨微微颔首:“多谢殿下救命之恩。臣下现在已经无事了,求殿下放臣离开。”
祁丽华面上阴晴不定看不出表情,朝沈沨淡道:“现在你在外面已经死了,今上追封的诏书都已发出,还封了你家钟娘子诰命。你现在回去,不是让今上难堪吗?”
沈沨轻蹙眉:“殿下想做什么?”
“沈沨,当初你中了进士,先帝便有意让你做驸马,如今本宫寡居,你何不将错就错,留在历阳公主府?”祁丽华轻笑问道。
沈沨闻言一惊,慌忙起身:“臣下卑贱之躯,配不上殿下千金玉体。殿下莫要同臣下说笑了。”
“本宫没有同你说笑,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祁丽华敛了笑容,“本宫有封地有食邑,你只需乖乖待在本宫身边就可以坐享清福,你还不识抬举吗?或者说你嫌弃本宫寡妇的身份?”
“臣下怎敢嫌弃殿下?只是臣下已有妻儿,臣下的妻儿还在等着臣下回家。世上愿意尚主的男儿千万,臣下资质平庸,粗鄙不堪,本就配不上殿下。”沈沨话语谦卑惶恐,但眼神疏离冰冷得可怕。
“你的妻儿还在等着你回家?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死在了宫变之中,你家里钟娘子正拿着你用命换来的诰命,在武定逍遥自在呢,你何必这般?”一旁随侍嘲讽道,却被祁丽华一个眼神止住了话。
沈沨淡漠地瞥了一眼那个随侍,踉跄起身下榻拜在祁丽华身前:“殿下救命之恩待臣下回去后自会以金银田铺报答殿下,但若殿下执意留下臣下,望殿下赐臣下一个了断。”
祁丽华凝视着身前的男子,自嘲笑笑:“你以为本宫非你不可吗?本宫只是一时兴起,既然你不识抬举,本宫也并非强人所难之人,那便好聚好散。”
一旁的随侍见祁丽华动摇,忙劝道:“殿下!若沈大人不成,您便真的要被今上嫁给……”
“住口!”祁丽华呵止住随侍的话,扭头对沈沨继续道,“至于你所说的救命之恩,金银布帛田产铺子本宫都不稀罕,只是本宫膝下只有一子名为陈瑾,日后若瑾儿有求于你,望你念在本宫救你一命的份上,对他有所助益。”
沈沨已经从祁丽华与其随侍的话中听出了几分含义,闻言再拜:“是。”
第101章 你给我滚
一
又是冬月,门外飘起了雪花,院子里寂静地近乎可以听到雪落在枯树枝上的声音。
钟岄命常欢带人将藤椅搬到廊下,自己裹了件毯子坐在廊下看雪。
“如今又回到这里了,一切都恍如隔世一般,就像做了一场梦。”钟岄定定瞧着院中的枯枝桃树出神。
常欢轻叹了口气,为钟岄倒了热茶:“姑娘,用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钟岄捧起了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阿年的课业做完了吗?”
“已经做完了,正同二爷在后院玩儿雪呢。”常欢回道。
“让他少跟钟楠玩儿,省得带坏他。”钟岄无关痛痒地嗔了一句。
常欢应了一声,瞧着钟岄的脸色小心道:“其实不怪小少爷的,姑娘回了武定之后鲜少出门,就连家里岳大娘子都说让您多带着小少爷出去走走,姑娘之前本就是闲不住的主,如今这样下去会被憋坏的。”
“我不愿出去。”钟岄摇头直道,“若阿年想出去,就多派几个人跟着。那孩子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若真依着他爹的意思强压着念书……”
钟岄恍惚半晌,轻咳了两声:“你先下去吧。”
“是。”常欢心疼地瞧了一眼钟岄,颔首退下。
沈沨……
钟岄心如枯木,只叹息着闭上了眼睛,又裹紧毛毯缩了缩身子。
“阿娘!”阿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转瞬便见一个穿着明黄小袄,容貌酷似沈沨的孩子快步越过了拱门,走到钟岄身前行礼,“儿子给阿娘请安。”
钟岄回过神来,轻轻笑着将阿年拉起来,掸去他肩上的薄雪:“你这孩子走得这样快,瞧瞧这一身的雪。”
说罢她又瞧了一眼跟在阿年身后打伞的全保:“还让你全保哥哥忙着给你打伞,也淋了一身的雪。”
阿年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全保哥哥。”
全保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少爷折煞小的了。”
钟岄搂过阿年,将阿年的小手捧在自己手中暖着,瞧着全保倒起了兴致:“你这些年同阿年一同上学,听学堂先生说你都已经会写策论了?”
全保连忙摇头道:“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小的比不上小少爷。”
“你有这个天赋,便不应埋没于此。我打算送你去参加明年的县试,不知你可愿意?”
全保一愣:“小的怎么能……”
“怎么不能?人都是要往上走的。”钟岄笑了笑。
“多谢大娘子!”全保喜出望外,连忙行礼道谢。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我们?”阿年忽然小心问道。
钟岄愣了愣,因为她一直不信沈沨就这样死了,不愿回王都承云岚郡君的诰命,不愿面对沈府,对阿年也只说沈沨在王都办差,事后会来接他们回家。
“你爹爹还得过段时候。”钟岄语调落寞,轻轻摸了摸阿年的头。
阿年咬着唇,面色满是犹豫,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道:“昨日散了学堂,有人说爹爹已经死了,阿年同那人打了架。”
“打架?”钟岄吓了一跳,“你这孩子怎么能同别人打架呢?”
“虽然最后是舅舅来接阿年散学,才将我们拉开,但事后阿年已然知错,已同那同窗道过歉了。”阿年连忙解释。
钟岄看着阿年一时心里酸涩,抿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阿年!听说西街来了个卖冰糖葫芦的,走,舅舅带你去买!”一个男声从拱门外传来,转眼一个与钟岄有六七分像的青袍男子走进了院子,正是钟岄的胞弟钟楠。
见到钟楠之后,钟岄黑了脸:“你别带坏我儿子。”
但她也未阻止阿年扑入钟楠的怀里。
“二姐姐说笑,我怎么会带坏阿年呢?”钟楠“嘿嘿”笑了两声,拉着阿年便走。
钟岄仍回想着刚刚阿年的话,咬着唇垂首不说话,眼中噙满了泪水。
原来只是自己不愿意去承认,天下人早就已经知道沈沨已经死了。
二
“爹爹?”阿年欣喜的声音传了过来。
“二……二姐夫?”钟楠吃惊又诧异的声音。
“楠哥儿。阿年。”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随后也传了过来,钟岄一阵恍惚,猛地抬起了头,日思夜想的那人已经抱着阿年站在了院中。
许是焦急赶来的,沈沨的脸被冻得通红,肩上斗篷上也满是顾不上拍去的积雪。
“岄娘。”
钟岄连忙起身,身子微微颤抖着。
钟楠见状,笑着转身准备离开。
“钟楠,你们不是要去买冰糖葫芦吗?将阿年带走。”钟岄颤抖着声音唤道。
钟楠不明就里,但钟岄眼神示意,只得照做。
阿年抬头看了一眼沈沨,见沈沨亦点了点头,只好跟着钟楠离开。
院中只剩下了沈沨与钟岄两人,一切都寂静地可怕。
沈沨眼中含笑,向钟岄走了两步:“岄娘。”
“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
钟岄红了眼圈,走上前去,紧紧抓住了沈沨的手臂:“你,你……”
“岄娘,我对不住你,我回来了。”沈沨哽咽,一把抱住了钟岄。
钟岄眼圈愈红,一把推开了沈沨:“你给我滚!”
“岄娘……”沈沨一时诧异,踌躇着向前迈了一小步。
钟岄触电一般后退了几步:“滚!”
“我知我亏欠你良多,如今大局尘埃落定,我……”
“尘埃落定?”钟岄凄笑一声,“此事尘埃落定,那日后呢?你还是要抛开我与阿年,自己一人承担吗?若是凶险,凶险到要了你的命,你便可以潇洒坦荡地走了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钟岄的质问振振有声,震得沈沨心痛万分,他连忙解释。
“之前的事,是我的过!”
“常欢!”钟岄已不想听沈沨继续赘述,转过身去,“将他请出去!”
常欢为难上前:“姑娘,姑爷他……”
“你若为他说话,你也不用再在我身边伺候了!”钟岄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决绝进到房中。
“姑爷……”常欢眼神纠结瞧向了沈沨。
沈沨微微颔首:“我先离开,你好好照看大娘子。”
“是。”
沈沨出了门,便碰见了岳氏,连忙行礼:“见过大伯母。”
“方才二姑爷一盏茶都未吃完便来见二丫头,如今怎么出来了?”岳氏微微一笑,仿佛早就猜到沈沨会被赶出来。
“大伯母说笑了。”沈沨挫败地扯了个极浅的笑。
“今日天色已晚,还下着雪,雪天难行,我已让人备下了厢房。”
沈沨一愣,连忙道谢:“多谢大伯母。”
岳氏笑着转身,示意沈沨跟上前来:“岄儿她娘身子一直都弱,这丫头打小又是个有主意的,所以家里还是我管教她比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