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孔睨了他一眼,带着审视的眼神道:“虽然如今东宫是我儿住着,但还有个碍眼的太子少傅沈沨。”
曾响瞧出了祁孔的试探,含笑微微颔首:“殿下,沈沨如今是今上身边的宠臣,与东宫的干系不大。且沈沨前几日遇袭,殿下可是折损了五位大人与一众杀手。”
“殿下此时乃是筹谋之时,切勿因小失大。殿下想要沈沨的命,大可以等坐上摄政王位后,凌迟千刀万剐再泄愤。”
“曾先生的话有理。”祁孔弯了弯嘴角,“曾先生先退下吧。”
“是。”曾响颔首行礼退下。
祁孔盯着曾响的背影,眼神愈发阴沉,许久挥笔写下了一封信笺:“毛逐。”
一个与毛逊有八分像的男子闪出:“殿下。”
“当初你兄长的死,你可有怪过我?”祁孔封好那封信件,悠悠问道。
“是兄长未认清自己的本分,节外生枝,妨碍殿下大业,兄长死有余辜。”毛逐垂首道。
“你是明白人,知道自己的本分。”祁孔笑了笑,“这个月的药可吃了?”
“谢殿下垂怜,已经吃下了。”毛逐垂首道。
“不要怪我狠心给你下锥心蛊,只是你与毛逊是我的心腹,他的背叛我已经怕够了。只要你乖乖听我的话,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每月的解药会按时给你,必不会让你有锥心之痛。”祁孔将手中的信件递向毛逐。
“多谢殿下。”毛逐双手接下信件。
“将这封信件,送到御林军右统领袁骁手中。”祁孔话锋一转。
祁孔与曾响商讨的是与东宫中郎将鄢光联系,如今却变成了御林军右统领。
毛逐有些诧异抬头。
“刚说了要记住自己的本分,不该问的别问,否则死得快。”祁孔阴险一笑。
“奴才告退。”毛逐连忙垂首告退。
“来人,”祁孔目光阴谲,“捉拿曾响。”
二
沈沨在朝上愈发不留情面,锋芒毕露剑指所有废太子党,与朝中诸臣经常剑拔弩张。
章琰与文逸有心帮忙,在朝上或为沈沨辩别两句,下朝之后文逸也常去章府于章琰相商。
再加上近日祁承常召沈沨等人入紫和宫商事,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然天气也格外给面子,一连几天,天阴沉得可怕,大雨小雨接连不断。
黄氏的月份也大了,再加上文逸常常早出晚归,几日都心绪不宁。
文逸没有办法,只能求钟岄帮忙照看黄氏。
钟岄答应下来,时时陪着宽解黄氏,让黄氏心里还好受些。
两人在廊下看瓢泼大雨,黄氏又担忧起文逸,自嘲笑笑:“官人如今早出晚归,妾身是妇道人家不懂朝堂经营,只觉得官人与章大人似有大事相商,又不敢问兄长,只能在此平白无故担忧。”
钟岄命黄氏身边女使为其披了件衣裳,跟着笑了笑:“他们已经经历过这么多的事,都平安挺过来了,定会无事的,你我放心就好。”
看着钟岄神色平淡,黄氏不禁问起:“岄姐姐都不担心自家官人吗?妾身从没有见过姐姐过问自家官人的事。姐姐来王都不就是担心自家官人的吗?”
钟岄眼神一黯,垂首弯了弯嘴角:“无非就那些事,他又弹劾谁了,他又在哪儿遇刺了,他又被谁弹劾了,今上又施恩于他惹人嫉恨了。我不用打听也知道。”
“打听了也是白担心,我也不能拿刀冲出去,谁害他我就砍谁一刀。倒不如保护好自己,在暗处看着有什么能帮上他的。”
钟岄轻轻握住了黄氏的手:“你也一样,如今你与孩子也是文逸心尖上的人,你保护好你自己,便是帮了文逸大忙了。”
黄氏会心一笑:“那岄姐姐也是一样,岄姐姐如此宽解妾身,是文家的功臣,待妾身生产之后,定要让官人给岄姐姐包个大红包以酬谢。”
“好啊,我等着呢。”钟岄轻笑两声。
雨水渐渐小了下来,忽然天上打了个雷,两人微微一愣。
“说起来也奇怪,现下是冬初,往年这时候都该下雪了,现在却成日阴雨绵绵的,竟还能打雷。”黄氏不禁道。
黄氏身边的女使笑了笑:“大娘子,奴婢倒听过一句话,‘雷打冬,十个房九个空’。”
“住口。”黄氏忽然呵斥了一声。
那女使连忙跪地,自己掌掴起来:“大娘子恕罪,奴婢说错话了,大娘子恕罪。”
黄氏身边的崔妈妈踢了那女使一脚:“说这样的晦气话也不怕污了二位娘子的耳朵,还不快滚!”
那小女使灰溜溜地离开了。
崔妈妈忙让人给钟岄与黄氏续了热茶:“那丫头是新来的不懂事,奴婢自会教训她。”
“一个丫头罢了,发卖了就是。”黄氏端起茶请抿了一口,但眉间却又起了愁色。
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钟岄,黄氏又轻声道了句:“也不知是哪里的鬼话,定是不作数的。”
“是呢。”钟岄的笑敛了敛,心里却也不由得担忧起来。
“大娘子!大娘子不好了!”原来的女使慌忙冲进了内院,“宫变了,宫变了!主君一早进宫现在还没出来!”
黄氏手中的茶盏倏地落地摔碎了,她挣扎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你这刁婢!”云朗急忙越过拱门,掐住了女使的脖子阻止她再说。
“云朗!官人现在在宫里?宫里宫变了?”黄氏不可思议道,一时身形不稳。
钟岄连忙起身扶住黄氏:“黄娘子,事情还没有问清楚,你还有着身子,切勿动怒。”
黄氏却顾不得那些,只死死盯着云朗:“云朗,是不是这样?”
云朗别开眼睛垂下头,不敢去看黄氏。
“你回来是做什么?跟我说实话!”黄氏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取兵符调兵。”云朗不得已道,“但大人让大娘子放心,府里人手足够,大娘子宽心就好!小的告退!”
云朗将那女使带走,命随从的人先关起来细细审问。
“定会没事的,定会没事的。”钟岄也不知道宫变是如何情况,也不知沈沨是否亦在宫中,她什么也不知道。
之前只道听途说亦或是话本中看过宫变,其惨烈程度足以骇人,如今是真的,再加上这阴沉地想压在人身上的苍芎,她心里也是怕得要命。
但黄氏也害怕,她更是一个有身子的,钟岄不能在她面前露怯。
见黄氏丝毫听不进去,钟岄叹了口气:“崔妈妈,扶黄娘子进屋歇息一会儿吧,府中布防就交给我。”
崔妈妈感激笑了笑,接过了黄氏:“多谢娘子。”
“妈妈多多宽解黄娘子。”
“是。”
钟岄提了口气,抬步向正院走去。
正院前,云驰正带弓箭手守着,门外的嘈杂声愈演愈烈,哭喊与叫嚷此起彼伏。
所幸内院幽深,黄氏听不到,钟岄稍稍松了口气,上前问道:“后门可派了人?”
“是,大人让我们挨着院墙每隔五步留两个人把守,提前备好了水缸与油缸。以防火攻以及防身。”云驰报道。
钟岄闻言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好好守着,我从后偏门出去,回一趟沈府。”
云驰大惊:“娘子不可啊,现在外面乱得很,娘子不能出去。”
“我得去……”钟岄紧蹙双眉,凝望着沈府的方向。
云弛咬了咬牙,索性道:“今日一早,沈大人便入宫去了,现在不在沈府。方才云朗哥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拿着御令调巡防营的人保护王都重臣府邸去了。”
“娘子若不放心,小的可再派人去察探。娘子千金贵体,便在府中好生歇着莫要出门了。若娘子与大娘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家大人与沈大人是不会饶了我的。”
钟岄闻言,不再说话。
云弛见状微微松了口气,恭敬小心道:“外面危险,娘子先回房吧。”
钟岄摇头,命人将一把椅子搬到正厅前的平台上坐下:“我不回去。如今危机关头,府里不能没有主心骨,黄娘子身体抱恙,我便在这里替黄娘子守着。”
云弛一时动容,行礼道:“多谢钟娘子。”
钟岄凝神,不管沈沨是否在宫里,他都与这次宫变脱不了干系,自己帮不上他的忙,但自己可以守在这里与他共同面对。
“娘子!娘子!我们家大娘子见红了!”黄氏身边的灼华匆匆赶来。
钟岄猛然起身:“之前你们家主君在府里留了产婆,以备你们家娘子生产,速速去请。”
“崔妈妈已经派人去请了,但我们娘子如今忧思惊惧,产婆说胎位不正。”灼华急道,“现在我们家大娘子要见您,劳您去看看。”
“好。”钟岄猛地想起自己生阿年的时候的九死一生,浑身的汗毛立即立了起来,急忙快步朝内院跑去。
第98章 大洗牌(三)
一
钟岄赶到的时候,黄氏已经疼得满头大汗,然而孩子却丝毫没有动静。
钟岄上前问道:“怎么样了?”
产婆朝钟岄摇了摇头,为难小声道:“大娘子受了惊吓,胎位不正,很容易难产血崩。”
“胎位不正那便正过来啊!”钟岄心急道,“若是助黄娘子顺利生产,文相公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也不是亏不亏待的事。”产婆摇头道,“只是如今大娘子忧思竭虑,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钟岄瞧了一眼紧闭双目,轻声痛苦呻吟的黄氏,咬了咬牙:“你们只管行转胎之术,我来唤她。”
产婆无奈,只好应下。
“黄娘子,黄娘子!”钟岄握住了黄氏的手,“黄娘子,你使使劲。这是你与文逸的孩子。他待你那样好,你不能不顾你自己与孩子!”
黄氏听到了文逸的名字,缓了缓神,费力睁开了眼睛,见是钟岄,忙拉住了她的手:“岄姐姐,妾身害怕!”
“你不要害怕,我当初生阿年那时与你也是一样的,我能生下阿年,你也可以生下孩子!加把劲!”
黄氏暗暗使力几次后,又泄气道:“可,可是,官人他,他在宫里!”
“文逸定会没事的,他为了你为了孩子,定会没事儿的!今上会护着他,章大人会护着他,更何况云朗去调兵了,定会没事的!”钟岄紧紧握住黄氏的手,仿佛要将力气传递给黄氏一般。
“云朗将那新来的女使抓住关了起来审问,她的那些混账话就是故意说与你听的,为的就是让你出事,让文逸自乱阵脚,你不能让她的诡计得逞。”
“不能,让他们得逞!”黄氏费力哭喊一声。
“这是你的孩子,你还记得吗?阿年叫沈同尘,你与文逸的孩子叫文和光!你想想他后面会唤你第一声‘阿娘’,唤文逸第一声‘爹爹’!”
黄氏费力笑了笑,仿佛看到了日后一般,又是一阵使力。
“转过来了!看到孩子的头了!”产婆惊喜道。
“产婆将孩子转过来了!”钟岄喜道,眼眶也红了起来。
“黄娘子,再加把劲,等文逸回来看到你和孩子,定会欢喜的。还有文姝,他们姐弟两人命苦,你可怜可怜他们啊。”
“官人和姝姐姐……”黄氏死死抓着被褥,哭着叫出了声。
一声清脆的婴啼响彻整个屋子。
“生了生了,是个公子!”产婆终于松了口气,处理妥善后,将包好的孩子抱到黄氏与钟岄面前。
钟岄也喜极而泣:“是个男孩,文和光!”
黄氏红了眼睛,看着紧闭双眼高声哭嚷的小婴儿,轻轻吻了吻:“阿和,阿娘终于见到你了。”
“岄姐姐,若没有你,妾身真的撑不过来。你是妾身的恩人。你快抱抱阿和,让他认认你。”黄氏费力伸出一只手去牵钟岄的手。
“说什么恩不恩人的,最辛苦的还是你。”钟岄笑着接过了阿和。
黄氏累极了,很快沉沉睡去。
钟岄将阿和交给崔妈妈,自己出了门。
“大娘子!”门外一个随从匆匆进门。
“住口。”钟岄拦住那人,“你们家大娘子刚歇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
“府门外有人叫门,说是皇后娘娘的人来请大娘子入宫。驰护卫让小的来问问大娘子与娘子的意思。”
钟岄闻言冷笑一声:“黄娘子身怀六甲,皇后娘娘怎么会请她进宫?守好府门,若有人强闯,就放箭!”
“是。”随从点头离去。
二
“算着时辰云朗调的兵应当进王都了。”章琰一身战甲,守在紫和宫门外,身旁是同样着甲的文逸。
文逸点了点头:“我们本以为晟州那边会尝试与东宫十率府勾结,结果竟然与袁骁勾结上了。”
“幸而唐争留了个心眼,没有让叛军钻了空子。”章琰握紧了腰间的剑,“如此看来,曾大人恐怕已经遭遇不测了。”
“章大人,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了。”文逸凝眸喃喃,“应当是唐争退回来了。”
“我们身后是今上,是北昭正统,当宁死不退。”章琰眼神一凛,“只是东宫那边还没有动静。”
“云朗去平州调兵,援军不出半日便会到王都,叛军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沈沨可以将太子带过来,门外叛军便是天下人眼中的逆党,废太子这辈子都别想做摄政王。”文逸沉声道,“沈沨定会将太子带过来的,定会的。”
东宫与紫和宫相距不远,然沈沨带着个孩子,还要躲避厮杀的叛军,着实困难了些。
“少傅少傅!”时年两岁的祁宸乐眼神澄澈,仰头看着沈沨。
沈沨将其抱在怀中,用宽袍大袖遮住,又不忘朝其一笑:“殿下莫要出声,臣这便带殿下去寻陛下。”
“陛下?爹爹?”祁宸乐笑了笑。
“正是。”沈沨警惕地看着四周宫墙,辨别着方向。
然他肩上的伤还没有好全,一时间隐隐作痛起来。
夜幕降临,沈沨借着黑夜的优势,躲着手拿火把的追兵,一步一步朝紫和宫赶去。
然天不遂人愿。
“在那儿!太子殿下!”身后传来了贼人的声音,沈沨顾不上一切,快步朝紫和宫赶去。
“不能放箭!不能伤到太子殿下!”诸人只拿剑快步包围了沈沨,让其寸步难行。
“沈大人,久仰大名。”为首的正是毛逐。
沈沨一时觉得眼熟:“毛逊?”
“毛逊是小人的兄长。”毛逐不愿与沈沨多言,“沈大人若不想身首异处,便将太子殿下交出来。”
沈沨闻言抱紧了祁宸乐:“你们休想。”
“那沈大人便随小人走一趟吧。”毛逐显然不意外,命人拿刀架着沈沨朝紫和宫走去。
紫和宫外,唐争并章琰文逸带着御林军左营,正与袁骁带领的御林军右营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