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看着就入了神,连小贩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半晌,黎昼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看得这么入迷,糖葫芦都不要了?”
林无妄一顿,欢欢喜喜地接过,笑得比糖葫芦外边那层糖衣还甜。他先是咬了一口,随即咬下一个山楂球,立马摘下第二个,献宝似的要喂给黎昼。
“师尊?”
虽然这么说不大正确,但当爹的快乐,黎昼到底是感受到了。
带着林无妄再回到茶楼,刚刚坐下,黎昼就听见林无妄嘴里嘟囔着什么,竟像是在学那两口子吵架的语气。
嘴里的山楂球一下就不甜了。
怎么,小孩子都这么喜欢模仿?
“你方才在说什么?”
林无妄也是听得兴起,一个顺口念了两句,没想到黎昼会这么一本正经地来问他。他略作犹豫,终于还是没有重复。
他满脸单纯地转移话题:“师尊,你方才和卖糖葫芦的大叔在说什么爹和儿子?”
黎昼的手抖了几抖,滚烫的茶水洒在一旁的宿云剑身上。
只见剑体骤然变红,一阵水汽蒸腾而起。
林无妄朝它望去,然而黎昼很快便用袖子将它遮住。
“它闹脾气呢,过会儿就好了。”他睥一眼宿云剑,接着顿了顿,“刚才那是不好的话,小孩子不可以这么说。”
“小孩子?”
“嗯。”黎昼谆谆教导,“小孩子不能说脏话。”
林无妄还没动静,宿云剑倒是先有了反应。像是被羞辱了,宿云剑噌的就要立起来,还好黎昼反应快,在剑体立起之前将它按了下去。
“大庭广众,周围都是凡人百姓,你在这儿发什么疯?”黎昼皱眉轻斥。
宿云剑平日脾气古怪,可到底是认主的,一旦黎昼发怒,它也会暂时认输。总而言之,宿云是一把能屈能伸的剑。
随着宿云变得老实,林无妄也端坐起来,仿佛被骂的是他。
黎昼环顾四周,见周围无人察觉,这才平息一些。随之而来的便是奇怪,宿云虽然任性,但也晓得轻重,从未做过这般不合时宜的事情,况且他也没说什么。
它这是怎么了?4.
自那日在茶馆被骂完,宿云像是闹脾气,自闭了一整路。直到黎昼带着林无妄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四合宗外的青麓山脚下,都没能唤醒它。
“罢了。”黎昼终于放弃。
宿云剑自生出灵识至今也不过十几年,听说孩子成长都有一段的叛逆期,兴许宿云就是到了这么个时期。
“师尊。”林无妄抬头,眼前是高山巍巍,却并无上山之路,“我们这是到了?”
“到了。”
不同于林无妄的生涩,黎昼霎时收去了路上所有的生动表情。
林无妄眨眨眼,师尊分明还是那个师尊,看起来却像是变了个人。
眼前人朝前一步,刚迈出却又停下。
“等会儿跟在我身后,无论见到什么、听到什么,你都只当无事。”
林无妄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
没人规定宗主必须是什么样子,可比之旁人,黎昼的外貌本就过于年轻了些。若是性子再肆意洒脱,恐怕难以服众。也就是说,进了这个门,他便不能再这般恣意自在。
黎昼在宿云鞘上轻抚一下,白光一闪间便有轻纱卷碧烟。微光之中,似有鹊衔羽化作广袖长袍落在他的身上,换了那身苍色衣衫。与此同时,他原先垂至腰间的头发也半束成了高冠,冠间一支琉璃簪,簪上反光柔和,宛若叶端白露,澄澈而通透。
不过一个俯仰,林无妄眼中的人便换了一副模样。
他几乎就这么看呆了。
“走吧。”
林无妄还没回过神,就看见黎昼朝他伸手。
这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而那些光统统来自于一个人。
林无妄眨眨眼,搭上了那只手。
再提步,眼前的景象瞬时扭曲成网,他们走过一条光怪陆离的路。
林无妄没见过这些,而未知总让人觉得危险。
通过结界时,黎昼停了一步,细心对他道:“别害怕。”
只三个字,便让林无妄原先不安的心情平复下来。
“嗯。”
被身边人牵着,林无妄莫名便有了底气。
他点点头,声音很轻,像是对自己说的:“有师尊在,我不害怕,一点儿都不。”
第二章 一碗鱼糊导致的意外
1.
这是林无妄第一次来到这儿。
四合宗弟子众多,山上却安静得可怕。即便是走路的动作也规矩得不可思议,莫说脚步无声,便是腰上配饰都不会多晃一下。若是闭眼站在这儿,林无妄想,恐怕他真会以为四下无人,以为这儿是座空山。
正观察四周,林无妄不知怎的,心神一震,隐约感觉到山中有什么东西在试图震慑他。他顺着那股子莫名的直觉望向那个方向,没看多久,就听见黎昼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林无妄敛了敛心神,他像是随口问的,“师尊,这儿的山头都是一座接一座,怎么唯独那头山峰高耸,既深又远的?那儿也是四合宗吗?”
黎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眺去:“是,那里是四合宗的最深处,里边无人,只存着一样东西。”
“存着一样东西?”林无妄眨眨眼,仿佛一个被好奇心支配的孩子,“是什么东西这么宝贝?还需要单独存放?”
这件事情四合宗人都知道,算不得秘密。
于是黎昼开口:“乾元鼎。”
乾元鼎?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林无妄灵魄一震,竟觉得有些熟悉。只是,还不等他琢磨出个什么,不远处便走来一小童。
小童模样恭敬,站定便对黎昼一礼:“宗主,长老等您许久了。”
黎昼颔首,微微侧身:“我们去麟骔阁。”
大抵是受了环境影响,黎昼的话很轻,林无妄没听清楚。但他仍点点头,一副乖巧又温顺的模样。
小童在前边带路,他走得不急不慢,这里的路很奇怪,瞧着是一座山头接着一座山头,中间没有任何相连的桥索之类。然而走出崖边,脚下又会生出些透明的光块。
那光块瞧着虚无,踩上去却有实感。这是什么呢?
进入四合宗之后,黎昼便松开了林无妄的手,林无妄低头琢磨,一时间走慢了些。
“跟上来。”黎昼察觉到林无妄落后了几步,于是驻足,“你若再走得慢些,通明桥消失,你便要掉下去了。”
“这叫通明桥?它还真是座桥?”
黎昼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解释:“驾于山间,渡人而过,合该称桥。这各峰之间都有此桥可供通过,只不过要记入宗门谱内,宗祠滴血盟誓,领了自己的命牌,才能见得它。这几日你先跟着我,等过些时候,正式拜入宗内,你也会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牌子。届时,你便可自由来去,不受地势禁锢了。”
林无妄满脸认真:“我一定好好跟着师尊,寸步不离!”
黎昼失笑:“倒也不必如此。”
行至麟骔阁,小童告退,黎昼颔首示意之后便准备推门进去。只是推门之前,他略微有些迟疑。
黎昼转头,似乎是想对林无妄说些什么。但偏偏有个声音抢在了他开口之前。
“宗主,你可算回来了!”
那白须白发的老人先他一步开了门,风一样迎过来,摸摸他的胳膊又拍拍他的脸,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瞧了好一阵,这才心满意足道:“没瘦。”
说来黎昼也是幼年拜入四合宗的,他少时被收在顷辞长老门下,算是顷辞长老看着长大的,后来宗主弟子选拔,他根骨上佳,于是又被寅虚收为亲传弟子。再后两年,便是他修炼时发生意外,呕血陷入昏迷,沉睡许久不醒。
也是因为那场意外,他的容貌便永远停留在了这么个年岁。
黎昼惦记着自己在林无妄面前的长辈架子,脸上挂不住,他虚咳几声,瞥一眼身侧示意。
像是刚刚才发现林无妄的存在,顷辞长老伸着脖子凑过去:“这是哪里来的小娃娃?”
“是我新收的徒弟。”
“徒弟?”顷辞长老神色一变,“你收的?”
黎昼应了声:“是。”
顷辞长老眼神怪异地打量林无妄。
那眼神里满是戒备,看得林无妄怪不舒服的。
半晌,长老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黎昼。
顷辞长老缓缓道:“你心里有数便好。”接着,他状似不经意,“那你预备几时带他去宗祠?”
要入四合宗,第一便是宗祠之内以血盟誓,供上自己的命牌长灯,这样下来。如若出门在外有何险情,长灯便会明灭不定,将其预报给门人。许多大门派都有这样的灯祠,这也是众多修仙弟子挤进脑袋也想进大门派的原因之一。
比之外边的散修,有了命牌长灯,便相当于多了一层庇护。仙途险阻艰难,危险不胜枚举,谁都想好好活着。
而另一层,于宗门而言,这也是在检测弟子心力。祠内有法禁,如若心底有恶、有邪念、有阴谋算计,那么长灯便燃不起来。
“路途遥遥,我预备让他休息一天。”黎昼略作沉吟,带着商量的语气,“后日一早,我便带他去宗祠。长老以为如何?”
顷辞哼了声:“宗主定夺便好。”
这便是不满了。
黎昼知道他不放心,笑着叹了声。
“这一路上宿云同我闹了好大的别扭,到现在也不肯回应我。”抚上腰间佩剑,黎昼半似无奈,“分明先前还好好的,还为留下这孩子同我撒娇来着……”
宿云剑撒娇?还是为了这孩子?
顷辞眉头一挑。
取仲夏天星岛上三道流火,严冬况山之巅七尺冰峰,投以无渊玄铁,借乾元鼎锻淬而成,宿云是再正不过的剑。哪怕是藏得再深再细的邪念也逃不过它。能得它的喜欢,这孩子必然不是什么邪祟。
“行了,你这小子……”
但凡是他带大的,顷辞长老都会把他们当孩子。即便黎昼如今已经成了一宗之主,私下里,他也总是这么唤黎昼。甚至于当初黎昼呕血晕厥,他还跑去找寅虚互呛,说寅虚没养好从他这儿带走的孩子。
那段日子是四合宗最热闹的时候,直到寅虚飞升真仙,宗里才又安静下来。
顷辞摆摆手:“说他一路劳累,你也该休息了。回去吧。”
黎昼含笑:“多谢长老。”
从顷辞长老的麟骔阁到黎昼居住的清予阁,中间隔了两个山头,不同于来时,在回程路上,林无妄很是沉默。黎昼觉得奇怪,却也没在路上询问,而是等两人入了寝殿,他才摸摸林无妄的头:“你怎么了?”
林无妄低着头。
黎昼尊敬顷辞长老,这点林无妄感觉得到,顷辞长老对他很是戒备,也不满于他是黎昼弟子的这一身份,这点他也感觉得到。
虽然黎昼方才有替他说话,但他仍为此担心,害怕黎昼会因此而让他离开。
林无妄不知自己来处,在外界时,他没少受欺负,因为能力弱小,他甚至只能躲在树洞里。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庇护,他当然不能轻易离开。
可这样的话,他怎么能和对方说呢?
黎昼等着林无妄回话,没想到他半晌不语。
黎昼正准备再问一遍,这孩子倒是委委屈屈开口了。他说:“师尊,我做错了什么?长老为什么要骂我?”
黎昼猜到了他的情绪是顷辞长老那儿带回来的,却怎么也没想起来长老何时骂了他。
黎昼默然。2.
今天,黎昼积累了养孩子的第一条经验——如果有事情解释不清,那便转移他的注意力,强行解释是没有用的。
寝殿里,黎昼看着和毛绒团子们玩得开心的林无妄,默默松了口气。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正在这会儿,一只奶白的毛团子迈开小短腿跑过来。
黎昼弯腰抱起奔向自己的小猫,心满意足地撸了几下:“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乖不乖?”
奶猫不会说话,只拿脸蹭蹭黎昼的手:“喵呜!”
林无妄目光如炬地盯住那只得宠的小猫,皱了皱眉。
手上软软热热,黎昼的心都要化了,这院里许多小猫,可最通人性的也就这只小猫。大概是因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四合宗里,这猫天生便有灵气,黎昼也最是喜欢它。
“师尊!”
林无妄忽然冒了个头出来。
“好可爱,我能抱抱吗?”他指指小猫。
黎昼点点头,刚准备把猫递过去,不料原先乖顺的小猫对林无妄亮了爪子,虚虚在空中一挠,像是在威胁他。
这猫亲人,在林无妄之前,还从未对谁龇过牙。
“师尊。”眼前的少年扯扯他的衣角,声音软乎乎的,“它好像不大喜欢我。”
林无妄半低着头,发丝从脸侧滑下来。他不会束发,只随手挽了一半,用根布条绑在后边,剩下的披着散在肩膀两侧,此时微微有风,带起发丝微扬,而他用手捋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眼。
“师尊?”
林无妄又唤一声,看着怪可怜的。
“这……”一边是自己的徒弟,一边是自己的宠物,黎昼犯难了,“它大抵是不熟悉你,过几天就好了。”
“真的吗?”少年不可置信似的。
黎昼腾出一只手摸摸他的头:“真的呀。”
没想到黎昼刚有动作,小猫便不悦地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没伸爪子,只是用肉掌一拍,表达不悦。接着,毛团子箭一样蹿出去,几个跳跃就消失在门外。
黎昼一边稀奇,一边忍不住回想起它曾经闹过的一次脾气。
那还是他刚刚领回来一只幼兔,小猫见他对兔儿照料更多,觉得失宠吃醋……
等等,它该不会把林无妄也当成这么个假想敌了?
想到这里,黎昼的额角抽了抽。
“师尊?”林无妄一脸不解。
“无事。”黎昼瞬间收了表情,又问,“你饿了吗?”
林无妄摇摇头,没一会儿又道:“好像有些累。”
说起来很奇怪,一路至此,林无妄没有半分倦意,却是在进入四合宗之后,先是于入口处莫名被震及灵魄。接着,他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凝滞,好像浑身都没了力气似的。表现在身体上,便是疲乏沉重,昏昏欲睡。
“那你先歇会儿。”黎昼说着,领他走入偏殿。
那里有张软榻,可黎昼殿内人少,又没收过弟子,因此从未有人睡过。
“以后你便住在这儿。”言语间,一团浅金微光自黎昼的指尖飘浮出来,没入林无妄的眉心,“从今往后,清予阁对你没有任何禁制。西殿放的是我的藏书,书房你可随意使用,南面最里边的屋子有简单食材,东侧那间,里面是换洗衣物,殿外的竹林后边有一方灵泉,常年温热,修习沐浴皆宜。从今往后,本座峰上的任何地方你都可自由来去,不必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