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远古时期,世间有三件灵器,它们顺天地气运而生,分别是乾元鼎、皈虚剑、晨昏决。作为天地法宝,灵器中蕴含无限机缘,无人不想得到,也因此引发无数抢夺。
灵器出世,数年间争乱不止。
听闻这三件灵器都曾短暂地被几位大能得到过。然而几经辗转,末了,除却落在四合宗的乾元鼎之外,皈虚剑和晨昏决都无故失去踪迹,再未被人寻见。
在寅虚飞升之前,外界都说,四合宗之所以能稳坐修行第一大派,是因为乾元鼎。
小弟子听得瞠目结舌,他刚入门,一门心思都在修炼上边,什么传闻轶事,从来都没听过。
“那照这么说,若此番出世,真是皈虚剑……各大门派的排序不就要重新洗牌了?”
“你以为那么容易?想得到皈虚剑,也得有那个本事不是!现下除了咱们宗门,哪个门派有这个本事拿得下它!”一边的弟子盲目自信,“更何况,就我说啊,咱们四合宗屹立多年不倒,也未必全是因为什么灵器。你们看,这么多年来,除了四合宗,哪个门派飞升过真仙?”
有人反驳道:“不是也有人说,寅虚宗主之所以能够飞升,亦是依靠于乾元鼎的秘法吗?”
弟子们说得热闹,小弟子听得一愣一愣,没再回应。
3.
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不在一处,两边对于传言的态度也相差许多。
林无妄没有听说什么,却从黎昼的脸色里读到几分凝重。
当日黎昼回来,时间已经入夜,很晚了。
“师尊。”
黎昼自回来便在殿内高座坐下,他的面色有些疲惫,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连林无妄的声音都没听见。
林无妄因此多唤了他几声:“师尊?”
“嗯?”黎昼睁开眼睛,“你今日如何?”
“我无大碍,倒是师尊你……”
黎昼抬手在额间按了按:“我怎么了?”
林无妄皱了皱眉:“师尊,你瞧着心神不宁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黎昼定了定神,只清浅地解释一句:“灵器现世,恐生变故。”
人世间,争名逐利者数不胜数,权力的漩涡中,为了能多握住一些,多少人命都不在乎。谁不想拥有力量呢?便如当年,灵器初初现世,正邪两族便都为此相争,一时间争得天地变色、日月混沌。
他垂眼,眸中几分凝重。而如今,恐怕历史要重演了。
黎昼重重一叹。
“师尊,你方才说什么灵器?”林无妄眨眨眼,他按下心底因「灵器」二字莫名生出的触动,追问道,“是什么灵器现世了?我看师尊脸色……可是有何灾祸?”
黎昼摇头。
灵器是无罪的,有罪的是人。人欲无穷。
“昨夜,苍灵城中,有摄人莽光,冲天剑气。”
林无妄不过初初化形,意识都不全,这些或许说了他也不懂。可即便他不懂,黎昼还是耐心地同他讲着。
“现世之物,有七成可能是皈虚剑。”
林无妄心底一颤。皈虚剑。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这三个字。
很奇怪,分明是陌生的东西,他却觉得熟悉,血液也因此而沸腾,仅一个名字便叫他手脚发热,仿佛有些原本沉睡、融于血脉的东西被唤醒过来。
“无妄?”黎昼察觉到林无妄的异常,“你怎么样,可是有……”
“师尊。”
黎昼正担心着,便被林无妄打断。
“我没事。”林无妄稳下心神,“那皈虚剑……”他笑了笑,仿若无事,“皈虚剑很厉害吗?”
本是为插科打诨、掩饰心思问的一句废话,黎昼却答得认真。他说:“皈虚剑自上古流传至今,自然是举世无双,便说它是万兵之祖也不为过。”
林无妄对这个评价并不意外,他调整好了表情,眨眨眼:“那还真是件好东西。”
“的确是好东西。”黎昼顺着他的话道,“如今皈虚剑现世,消息传了出去,恐怕各大门派都在盯着苍灵城。”
“四合宗也是吗?”
黎昼也不避讳:“自然。”
林无妄若有所思:“既然它是个好东西,且好得厉害,那自然是人人都想得到,也不怪谁都盯着。只是……”
黎昼见他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于是追问:“只是什么?”
不料,林无妄一瘪嘴:“只是当下情势有变,师尊昨日说要带我出去走走的话是不是就不作数了?”
如今修行界因为皈虚剑的缘故都炸翻了天,黎昼与长老们为此讨论一日,满脑子都是这回事儿,倒是没想到什么别的,更没想到林无妄会忽然提出这件事情。
瞧着自家徒弟委委屈屈的小模样,黎昼愣了一瞬,继而摇头笑:“你啊!”
像是拿他没办法。
林无妄卖了个乖,心里得意,嘴上却闹得更厉害了:“师尊是嫌弃我?”
“我怎么会嫌弃你?”黎昼知道林无妄是故意这么说的,但他愿意顺着他,“只不过在想皈虚剑的事情,分了些心。”
再次听见皈虚剑,林无妄的眸光认真了几分。
黎昼继续道:“若我没有猜错,各门派即日便会派人动身前去苍灵城。”
各个门派?“四合宗也去?”“也去。”
林无妄歪了歪头:“师尊也去?”
黎昼一顿:“师尊不去。”
仙门各派还算平稳,现下也并不算乱世。虽然皈虚剑出世一事不小,但也还没到需要大派宗主亲去查探的地步。处于当今仙门的最高位置,与那些小门派不同,四合宗总还有四合宗的矜持。
“那就是说,师尊要派人去?”
黎昼颔首。
“那不如师尊派我去?”
“你对这个很感兴趣?”
林无妄也不否认,反而理直气壮:“师尊既然答应带我出去,那去哪儿不是去?”
黎昼想了想:“也是。”
他略作思索。
虽然明面上宗主要坐守山门,但暗地里,他借闭关名义下山游历倒也不在少数。传言西华山掌门有大神通,习得空间秘法,能一步千里,无数人为之赞叹,比之不及。
作为修行者,他们亦是凡人,只初步沟通了天地,而空间秘法这种东西玄之又玄,稍不注意便会被吞噬在时空当中,寻常修行者,便是晓得也不敢用。然而,作为大修行者,到了他这个份上,自西向东,南北路遥,七千里路,确不过一步而已。
那便陪小徒弟去吧。
“你放心,师尊既然答应你了,便不会食言。”
林无妄一愣。
他不知皈虚剑是什么,却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一种牵系,被它吸引,想去寻它。林无妄知道事情远不像黎昼说的那么简单,却也不愿独自前去。
虽然这么说很不爷们儿,像是出去玩还想家长陪同的奶娃娃,但他确实想和黎昼同去。他做好了准备和黎昼磨,想了许多话,甚至还准备使些小心机,却没想到黎昼一口便答应自己。
他一时失神,顿了那么一瞬,也因此错过问黎昼「为什么」的机会。
不过也还好林无妄没有问,若他晓得黎昼这是觉得他时日无多,想陪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他可能会被气哭。
“待明日,师尊带你去选一件武器,等你选好了,我们便下山吧。”
“师……”“嗯?”黎昼转头。
与此同时,宿云剑在黎昼腰间微震。黎昼因此错过林无妄眸中的几许挣扎,他低头在宿云剑身上轻拍一下:“又在闹什么?”
再抬起眼睛,林无妄早恢复了那副笑脸。
“多谢师尊!”
黎昼便摸摸他的头:“和师尊还谢什么?”
一下一下,是撸猫的手法。
第四章 师尊可是在意那个女子?
1.
次日,黎昼带着林无妄离开四合宗。
在走出结界的那一刻,黎昼褪去一身华服。山下,少年发尾高束,一身苍色衣衫,不远处的路边落下风叶萧萧,他抬手间接住一片落叶。
黎昼捻着叶柄在手中打转,一瞬间又变回林无妄第一眼见到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师尊。”林无妄没由来地开心,连带着语气都激动起来。
黎昼看出来他的情绪,却也不明所以:“怎么?”
林无妄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他张了张口,重新勾出一个笑:“你真的陪我下山了!”
黎昼失笑:“我不是都站在这儿了?”
林无妄笑着在剑鞘上抚了几下:“说的也是。”
几乎是在踏出四合宗结界的一瞬间,林无妄便感觉到通体舒畅,先前身体里的那股凝滞感霎时消失,他仿佛重新建立起与天地之间的联系。
黎昼看出了他的轻松:“出来玩这么开心?”
林无妄藏住心思,只顺着黎昼的话道:“出来玩当然开心!更何况师尊还陪着我。”说着,他抚上腰间佩剑,“更何况,师尊还送了我礼物。”
像是得到了新鲜玩具的孩子,自拿到这柄剑,林无妄便总不自觉想去碰它,颇有几分爱不释手的味道。
不同于宿云剑的精巧,林无妄腰间佩的是一把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装饰纹路的古剑。
珍宝阁内藏品万千,刀枪斧戟应有尽有,多少人趋之若鹜,他却连选都不愿多选,只随手在进门处拿了这么一柄。虽说能选进珍品阁的都不是常物,但那儿无数奇珍异宝,相比起来,这柄剑便不算稀奇了。
黎昼偏头望,总觉得,若叫旁人晓得他给了自家徒弟这么一柄剑,怕是会觉得他在敷衍孩子。
林无妄却不这么认为,这一路上,他兴奋得很。
“你很喜欢这柄剑?”黎昼问他。
林无妄不假思索:“喜欢啊!”
这可是师尊送他的第一件东西,怎么能不喜欢?
黎昼瞧着他的兴奋劲儿,下意识地便也抚上宿云剑。
然而下一刻,黎昼的手便像是触电一样弹开了,它果然不喜欢这么被碰。
他无奈地摇头,宿云剑的性子实在像极了殿里的小猫。
黎昼提议道:“这既是你的佩剑,不如,你给它取个名字?”
林无妄想了想:“我觉得皈虚很好听,就叫这个如何?”
皈虚剑?黎昼噎了一下,心说他还真敢取。
黎昼委婉道:“叫这个名字是不是不大妥当?”
“可是……”
可是,什么剑在我手中,什么剑便是皈虚。林无妄几乎脱口而出,然而,在开口的前一刻,他抑制住自己。
他不晓得自己怎么会想出这么个回答,单是听着都叫人觉得狂妄,可是无法否认,他就是这么想的。
“师尊说的是。”
当初夜间林中,几乎是见到黎昼的第一眼,林无妄就决定要跟这个人走,而四合宗里的相处,也让他相信自己的选择没错。虽然初衷是为了寻求庇护,但在此之外,他对黎昼有一种近乎盲目的认同与崇拜。哪怕黎昼指着殿中的兔子对他说这是猫,他也会颔首说是。
于是,林无妄低了低头:“确实不大妥当。”他转眼瞥见街角酒家,门前的牌子上写着「醉饮」二字,他收回目光,放在剑上,“那便唤它醉饮,师尊以为如何?”
黎昼轻声念了一遍:“醉饮,是个好名字。”
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被夸了总是开心的。
然而,就在林无妄得意之时,黎昼又似好奇:“这个名字,你怎么想到的?”
林无妄有片刻的僵硬。
可不多时,他又扬起笑脸,不动声色地带着黎昼转了半圈,绕到另一方向。
“师尊,我方才看那边有阿婆在喊卖糕,不如我们去瞧瞧?”
黎昼轻易便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你想吃?”刚问完便想起那日他吃鱼糊,只一口便昏厥过去。黎昼有些担心,“你确定你能吃?不要紧吗?会不会不舒服?”
“能啊,怎么不能?”
林无妄完全忘了那回事儿,他不知黎昼在担心什么,只一门心思把黎昼往那边引,生怕被黎昼看见酒家的招牌。
黎昼还想再问,却被林无妄一把拖走。
黎昼叹一口气,顺着他往糕点摊去。
罢了,他想,难得小徒弟这么有兴趣。
若要形容,现在的黎昼,抱着的大概就是只要林无妄开心便好,其余都不重要了的心思。
毕竟这可能是孩子的最后一程。
2.
这里原是个村子,但东南西北各路行人几乎有半数都会途经此地、中转歇息,占着地理优势,也慢慢发展成了城镇,只名字仍叫作安河村。
黎昼和林无妄的想法各异,一时间都没察觉到对方的心思。
倒是不远处摊子上吃茶的青年,他听完他们的对话。望一眼林无妄腰间佩剑,望一眼正掏钱的黎昼,又望一眼另一边的酒家招牌,末了轻轻笑笑。
真有意思。
镇前的茶馆坐了许多人,他们谈笑吃茶,大多是风尘仆仆的赶路人,闹腾得很。
唯独青年淡然优雅。
他半束发冠,着一件浮光锦长袍,外披月白大氅,襟边掐了金丝,下端的水云纹被银蓝绣线裁得规规整整。若是寻常人穿了这一套,只怕要被取笑浮华纨绔。然而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却是一派的君子端方、贵气天成。
黎昼五感敏锐,他察觉到青年的目光,于是回望。
青年大概没料见黎昼会忽然回头,被他抓个正着,倒也没有小气避开,反而举杯笑笑,目光这才移开。
修行之人,已有小成。黎昼刚刚认定,眼神一转又注意到青年腰间佩剑,黑檀木鞘,剑柄无纹,首有剑疆(系在剑首的皮绳),剑尾以金铜镶着云水纹饰,那纹样古朴。乍一看并不惹眼,可稍有见识就会晓得,那是一个标识,代表着主人的身份地位。
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他知道这把剑。而知道了这把剑,他也便晓得了这个人。
崇明门少门主,贯日剑方月去。
“师尊,你在看什么?”林无妄打断黎昼。
他瞥了一眼方月去,大抵是因为黎昼将注意力全放在青年身上而忽略了自己太久,他有了先入为主的情绪,于是越看越觉得那青年不顺眼——比方说,现在虽不似夏日炎热,但也没冷到这个地步,要穿这么多衣服。
啧,怎么连衣服都穿得叫人这么不喜欢?
和林无妄在两个频道里,黎昼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想法。
“看那个人,喏。”黎昼眼睛一抬,“他有麻烦了。”
数年前,仙门崛起,崇明门凭借白虹剑诀位列前端,门内弟子皆习此诀。能将白虹剑诀融会贯通的人虽寥寥无几,方月去却也不是第一个,可无疑,他是最有天赋的那一个,甚至有传言说他的剑法已经超过了现任门主陆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