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还皎——柿子矩阵【完结】
时间:2023-06-20 23:02:02

  青柏将信规规矩矩摆在李知竢手边,“奴婢这是替殿下高兴呢。”
  李知竢轻笑了下,放下笔,怪不得当初在花节觉得裴致的字眼熟,如今看来,正像是裴公。
  上面是照常的关心,觉得那株海棠很漂亮,谢谢他云云。除此以外想请他吃个饭,不知他何时有空。
  李知竢沉吟,随即在碎金笺纸上落字,定在了两日后正午。
  裴致想请他吃饭不是心血来潮,主要是因为自己要回诏州了。
  这事还得从前一天说起。
  阿翁这回的信,却有些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捏着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东西,火漆封的严严实实。
  送信的时候是傍晚,裴致陪着外祖母用过暮食才带着济兰回院子,阿翁的信上如往常一样,报了平安,说些家中的变化。里头还有一张喜帖,正是陈婉和白大郎婚期将近。
  请柬大约是陈婉单独写的,上头写着自己的名讳:
  “送呈阿致台启:
  谨定于明升十三年六月六日为陈婉,白往成举行昏礼,敬备喜筵。”
  裴致手抖了一下,估摸着自己离开诏州后不久定下的婚期,她当日走的急,但让人给陈婉留了口信,没成想定下的是六月初的日子。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若是过几日启程,六月初便能赶得上陈婉成亲的日子。
  陈婉倒不至于恼她,心下也定是体谅的,保不齐拿这事儿逗裴致个一年半载,直说最好的朋友没有来吃喜酒。
  算一算在衡州住了两个月,她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待了这样久,外祖母的病现下已经大好了,她也差不多该离开了,阿翁信里只管叫她安心住着,写的也清清淡淡,但吃穿用度无不嘱咐。裴致却觉得,阿翁许是想她了。
  她想念阿翁,但又舍不得外祖母。每年一到这样的时刻总是最难过的,她琢磨着赶在气氛好的时候婉转地给外祖母说一声,不成想却是外祖母先开了口,“阿致啊,来衡州有两个多月了吧。”
  刘老夫人心里自然是想留着外孙女多待上一段时间,但衡州毕竟不是她的家,今年住着已经比往年多了快一个月,那头老翁也怕是惦念的紧,便轻轻抚摸着裴致柔软漆黑的长发,“想家了?”
  她轻垂睫毛,听外祖母又道:“其实每年你能来陪外祖母些许日子,外祖母便知足了。不要觉得难过,外祖母想到你过得好,在这世上也就无牵无挂了。”
  裴致眼前渐渐蒙了一层雾,鼻子泛着酸,“我舍不得您,要不然您跟我回诏州吧,我让人寻个新的宅子?”
  刘老夫人失笑,“傻孩子,说什么呢?你没有能可以支撑你的外祖家,外祖母怎么能让自己再拖累你的名声呢?”
  她摇头,“我不在意这个。”
  刘老夫人淡笑,“外祖母现今日子过得很好,你放心回去就是。”
  “可……”
  “没什么可是的,衡州的天开始热了,再不走,在路上可就容易中暑气咯。”
  已经是盛夏,裴致最喜夏日。
  李知竢到的时候,裴致正看窗外的风景,如阁楼一般高的古树枝条垂在窗口,恰好是裴致一伸手就可以握住的距离。
  听见伙计招呼的声音,裴致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笑,“愉安,你来啦。”
  “嗯。”他看见裴致的笑靥,脸上也泛起笑意,坐在她对面,“等很久了?”
  “没有。”裴致摇头,将竹质的菜单递给他,“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就点了些招牌菜,这是菜单,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
  李知竢接过,却没有打开,声音温和:“不用了。”
  她点头,看他的气色不错,心里也微微放下心来。
  想到要和愉安告别,裴致心里生出一些酸涩来,有些失落和遗憾,勉强提起一个笑说:“我忽然说要请你吃饭,可给你带来麻烦了?”
  “麻烦?”李知竢怔了一下,“吃饭如何算是麻烦事?”
  “因为你忙啊。”裴致为他添了杯茶,“这些时日还是那么忙吗?”
  “还好。”李知竢回答,“只是一些寻常的公务。”
  裴致想起那日端午的场景,笑着说:“那日在楼下,还是第一次见你穿的那样隆重正式。”
  李知竢回想了片刻,对那日的装扮却有些模糊,反问,“那日玩的可开心?”
  “开心。”裴致捏着袖口,精致的绣纹被她攥出一些褶皱来,“愉安,你对陈唤均陈先生有印象吗?”
  “陈唤均?”李知竢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是延晖皇帝在位时的官员了,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呀。”她摇摇头,“端午那日河道两岸的人太多了,我便去书画铺子里转了转,寻到一幅陈先生的《盛世长安图》。算一算,落款之日恰好是我阿翁弱冠的年纪,所以就买来,想讨我阿翁开心。不过我没有听我阿翁提起过这位先生,刚刚想起来,所以想问问你。”
  “陈公最高时做过光禄寺卿,掌祭祀、朝会、宴乡酒醴膳羞之事,常历繁华热闹的场景,画作定然是写实的。”
  她“哦”了一声。
  包间里就这么安静下来,李知竢看她垂着眼睛,似乎是有什么想说的话,便耐心等着她开口,半晌,听她说:“愉安,我的朋友下月初要成亲了。”
  他认真听她继续说话。
  “是我在诏州的好朋友。祖父曾任谏议大夫,要嫁的人是我们诏州最大商行的长子,是个很好的郎君,待她很好。”
  “时人轻商,这门亲事或许有些波折?”李知竢想想,开口。
  “嗯。”裴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可是我的朋友和那位郎君是真的两情相悦,起初老翁是不允的,她立誓若是嫁不得那位郎君,那这辈子便不嫁了。老翁疼她,最后还是同意了。”
  “倒是个烈性子。”李知竢为裴致续上一杯茶。
  “是啊。”裴致点点头,“好在最后终成眷属。”
  这对话比起往日来有些生硬干涩,看她的神情,李知竢心里大概猜到了几分,微微攥紧手心,声音却沉稳,“阿致,你有话同我说,是吗?”
  不然怎么会忽然提起她友人的婚事。
  “你看出来啦?”裴致撑着小脸,“愉安,过几日我要回诏州了。”
  李知竢微不可见的吸了口气,“何时启程?”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看她有些恹恹的,“四日后,五月二十日,这样六月前便能到家。”
  李知竢一时沉默,该说什么?诉衷情的话暂时提不得,挽留的话不能说,还是说——“愉安,其实我不最擅长和人告别的。”
  她开口,坦诚地告诉他自己的心情。
  他沉吟片刻,听见自己开口,“阿致,等你回了诏州……可还会记得我?”
  裴致的情绪原本有些低落,听见李知竢的话,有些不解,还有些急,“你怎么这样问……我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他兀自淡笑了下,语气里带着安抚,“是我说的不对。阿致,不要忘记我。”
  “自然是不会的啊。”李知竢的神情清清淡淡,可裴致却感觉到了一些不信任,罕见地着急起来:“虽然我们认识不过两月有余,可我真心把你当做我的朋友。哪有人会随随便便忘记自己的朋友呢?
  “这样也好。”
  李知竢这样回答,裴致听着这话中却一丝苦涩,可看李知竢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她有心想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裴致欲言又止的样子,李知竢温柔地笑了,“阿致,未必不会有再相见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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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空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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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席饭用的安静,许是看出了她胃口不好,离开酒楼后李知竢温声问:“不是喜欢北道的小食吗?若是没胃口,去那边看看?”
  她摇头,“不用了。”
  她并不愿意把自己的坏心情带给别人,今日面对愉安也不知怎么,总是有些淡淡的失落萦绕着她。
  她攥紧了手心,打起精神,“没事的,我们沿着街边走走?”
  李知竢道声好。
  上次依稀间听她提起过喜欢长安传过来的水晶龙凤糕,李知竢留了心,听裴致在身边问:“愉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回长安?”
  “前几日来信,开渠的事定了下来,等公派的巡察史到衡州交接后,我再回长安。”
  约莫半月有余,他便也要动身了。
  前头还真有卖水晶龙凤糕的小摊,李知竢摸出块碎银递了过去,拿着包好的糕点递给裴致,“前头不是说喜欢这个吗,尝尝吧。”
  她讶然,随即眉眼弯弯地笑了,接过还带着枣子香气的糕点,“谢谢。”
  长长一条街道,不时有车马行人经过,年轻的郎君和娘子肩并着肩,一个着白衣,一个着天水碧色襦裙,一眼望去,恰似融进了无边春色。
  春末夏初的衡州多雨,裴致感觉到起了风,提议道:“愉安,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下,你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
  北道小食摊贩居多,前头最近的茶楼离这里约莫半刻远,天色尚晴,却有些闷,李知竢便也同意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只是刚走到一半,雨势来的汹汹,眼瞧着还有一段路程,李知竢旋即用宽大的衣袖挡在裴致头顶,快步带着她躲到一间商铺的檐下。
  她衣袖边微微有些湿,头肩却干爽,反倒是李知竢,额间和眼睫上都沾了些雨水,衣袍上还有被淋湿的痕迹。
  裴致从袖口拿出帕子来,牵了牵李知竢的衣袖,“快擦擦吧,以免着凉。”
  李知竢垂眸,看她细白的手指攥着一方素色绣帕。
  斜风细雨,淅淅沥沥地打在屋檐边,额上的绣帕还带着女儿家的体温与香气,裴致正微微仰头看天边的雨,然后与正在擦拭额角雨水的愉安对上了目光。
  她刚要张口,看着李知竢,下一刻却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李知竢疑惑于她这一刻忽然的停顿。裴致看准了他的疑惑,摇摇头,依旧不言不语,一双眼清清亮亮看着他,秀气的眉顽皮地挑了下,脸上露出考问一般的神情。
  指尖的帕子质地柔软,恰如主人。李知竢一瞬间便明白裴致了的意思,轻轻颔首,露出清浅了然的笑容。
  尚在春日,檐下避雨,拿着她的一方手帕,他还是这样擦拭着额角,与当日初见几乎是如出一辙。
  “我记得当时你还问过我对随州之事的看法。”裴致回忆起那一日,有些促狭地捉弄李知竢,“现在想想,好在我没有……”
  她将声音放低,“……在太子殿下面前说错话。”
  李知竢抿着唇,面颊一道浅浅的笑涡,不算明显:“‘陛下圣明,殿下贤德。’阿致,你若是去写奏表,在一叠折子里这两句可不算得漂亮。”
  她莞尔,声音虽低,人却理直气壮,“小女子自然比不得各位大儒一般才华横溢,风流蕴藉,靠的只有真诚拙朴了。”
  “也好。”李知竢沉声折起帕子,裴致却从中听出些纵容的意味,脸颊悄悄挂上些红色。
  她别开脸,看前头有一家店铺卖油纸伞,唤他,“愉安,你看,前面就有卖油纸伞的,我去买两把。”
  估摸着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李知竢正要同她一起前去,裴致已经迈出步子沿着檐下走了两步远,墙角的青砖上带着薄薄一层绿藓,虽不明显,但沾了些雨水有些滑,她小心提着裙摆,跨过台阶时走的更加谨慎了些,不想脚一滑,正要向后跌倒,腰间忽然出现一双手,隔着宽袖扶着她的腰,裴致没忍住,倒抽一口冷气,“嘶”的一声。
  李知竢始终在她身后距离三步的位置跟着,注意她脚下的路,眼见着她脚底一滑,忙上前揽过她,听见她的声音,这会也顾不得规矩,松开放在她腰间的手,扶着她手臂,皱眉,“可是伤到哪儿了?”
  裴致脸色不算好,动了动右脚脚踝,轻轻咬牙,“大约是扭到了。”
  李知竢小心将她扶到一边,问向油铺门口的老妪,“老人家,请问这附近可有药铺?”
  老妪看着面容紧张的郎君,又看了看一旁的娘子,问道:“小娘子可是扭到了?”
  李知竢点头,老妪探出身子指了指几步远的巷口,“巷子口,往里走到头,有一个老郎中,治跌打损伤有一手,带着你家娘子去看看吧。”
  你家娘子?裴致正要开口否认,李知竢已经开口,“多谢老人家。”
  他的表情一如平常,裴致想着或许是没注意到老妪的话,听李知竢说:“先就近看看,若处理的不及时,怕是之后有麻烦。”
  裴致点头,见李知竢走到铺子中买了把伞,接着走回自己身边,“很疼是吗?我抱着你过去?”
  裴致踉跄着向后躲闪,红着脸忙说:“愉安,你是……不成,这样不好……”
  关心则乱,先前只注意着她的脚伤,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多有不妥,李知竢心头一紧,“抱歉,倒是我唐突了。”
  “不是,”她连忙摇头,“愉安,我知你是好心,也没多想,只是你的身份……会惹人非议的。”
  李知竢倒真没觉得自己的面子是多了不起的事,还不如裴致如今的扭伤让他来的关心,看出裴致的犹豫,语气也严肃了些:“衡州认识我的人寥寥,何况不过几步就到巷口。无妨。”
  小巷安静,不知是谁家的后院种着翠竹,恣意生长的枝叶攀过墙头,雨水打在竹叶上,是说不出的清幽安然。
  砖路上有一对交叠的身影,年轻郎君背着小娘子,那小娘子纤细一只手臂松松揽住郎君的肩颈,另一只手撑着伞。
  “愉安,我重不重?”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重。”李知竢答道。
  她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恰恰擦过他耳畔,柔软冰凉的发仿佛上好的锦缎,埋在李知竢颈间,扰的人心痒,他耳尖悄悄爬上了红。
  “愉安,你今日有一句话说的特别对。”
  “什么话?”
  “你说,未必不会有再相见的一日。我想了想,当日在诏州,我们不知道彼此身份,尚能在衡州再遇,以后日子还长,一定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李知竢唇角的笑凝了凝,“我们不是还有一盘未解的棋局吗?留到下一次见面再解可好?”
  “好。”裴致的声音里有笑意。
  背上是女儿家的柔软温热,李知竢一路克制极尽,手腕托着她的膝弯,既怕唐突了心上人,又嫌这条巷不够长,最终尽数化作了笃定和喜悦。
  她偏着头,忽然小声说:“对不起。”
  李知竢微微收紧手腕,裴致却不觉,语气里带着歉意,“许是要跟外婆和你告别,我的心情有些不太好。”
  “没关系。”李知竢轻轻说,“阿致,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她“嗯”了一声,“愉安,和你在一起玩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
  “开心就好。”李知竢雅致的眉目间满是温柔,“在衡州的这段日子,我也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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