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相信我们。”莫齐轩说,“一无所知的你们尚且能做到如此,后来的我们已经与魔族打过交道,也知道些许这里发生的事,没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即便明知道,一切都是虚假?”贺尧说。
“发生在眼前的事,怎么能叫虚假?”莫齐轩微微一笑,话语低沉而清晰,“我们都在真实地活着。”
贺尧也笑了,他伸手,和莫齐轩拳头相碰,一切尽在不言中。
于是当天下午,贺尧便带着莫齐轩与谢温韦外出打探情况,为防打草惊蛇,谎称要寻找失落的秘宝,并且让一无所知的剑宗弟子和姜翎一起在城里闲逛。
几人自然没有意见,他们劳累了一个月,正好需要放松。
逛得累了,就顺便在茶楼二楼坐坐。底下的大堂有位说书先生正在讲故事,其实没什么新意,不外乎是才子佳人被拆散,最后双双投湖而死。
姜翎听得昏昏欲睡,给自己倒茶。结果转头一看,靠在栏杆上的穆篱已经泪流满面,神色戚戚。
旁边的鹿苑默默递给他一方手帕,他接住就胡乱擦了一通,口里说着:“我这可不是哭啊,我就是昨晚没睡好,眼睛太干了!”
“不可能。”谈子真疑惑道,“我昨晚明明听见你打呼噜了,吵得我都没睡好。”
穆篱动作僵住,红着眼眶瞪他:“就你话多!”
谈子真委屈地缩起脑袋,苏御摸摸他的头,笑道:“看来有人不仅眼窝子浅,心眼还小。”
穆篱冷哼一声,虽然板着脸,耳朵却红透,全无半点气势可言。
禄元洲说:“穆师弟心怀悲悯,是件好事。”
穆篱松了口气,立刻附和地点头:“大师兄说得对啊!”
孟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其余人也都忍笑不语,禄元洲自认是肺腑之言,但见他们发笑,便也跟着露出微笑,随他们去了。
从茶楼出去后,他们一路走到城西,没成想在一处空地上,看到一棵硕大的枫树。
这树高有三丈,生得粗壮,恐怕三人合围也抱不过来。
火红的枫叶铺了一地,枝叶上绑满红绳,旁边还立了块木牌。
鹿苑走过去,低头认真看牌上的字。
“这棵树叫如意枫。”
她的传音在所有人耳畔响起,如同小桥流水一般,轻缓动听。
“传闻有情之人,可用朱砂在落叶上写下两人的名字,然后用红绳系在树枝上,如此就算秋去冬来,叶落成泥,也可保今生今世,永伴左右。”
苏御听完眼睛一亮,当即掏出笔,挑了枚最好看的落叶就刷刷写好,还不忘拿给穆篱看。
“喂,我写了你的名字。”
穆篱退后一步,双手交叉在身前:“我才不要和你在一起!”
苏御喊道:“那你要和谁一起?”
穆篱举起自己的剑:“当然是斩夜!”
苏御毫不气馁,反而舒眉大笑,甜美的脸上平添娇憨。
“我才不管!我就写就写!”
穆篱气得想夺她的笔,苏御哪里肯让,飞速闪躲,最后两人竟围着枫树绕起了圈。
姜翎笑着看了片刻,走到应之槐身边,轻声说:“你不写吗?”
应之槐说:“当然不!我有什么可写的!”
姜翎微笑不语,垂眸看她腰上的挂的剑:“这把剑,叫什么名字?”
她知道贺尧的剑叫愚我,穆篱的剑叫斩夜,甚至知道谈子真那十二把剑的怪名,可唯独,在后世未曾见过应之槐持剑,在这幻境亦不曾听她唤过剑名。
五长老穆篱的剑已经拔不出来,但他还是随身携带斩夜,那应之槐呢?这位天才修士的本命宝剑,不该寂寂无名才对。
应之槐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剑,说:“我不喜欢它原本的名字,你要是想叫,可以叫她摘月。”
姜翎稍愣:“摘月?是根据易修阳的踏月剑取的名字吗?”
“当然不是。”应之槐笑道,“是我跟贺尧打的赌。我说天外有天,九州之外必有大千世界,就连月亮,也未必遥不可及。早晚有一天,我能把它摘下来!”
姜翎流露出诧异的神色,可应之槐仰头望着落日余晖,却笑得分外畅快,冰冷的神色被消融,只剩下柔和与期望。
……
几人回到院子时,贺尧他们仍未归来。
夜幕落下,月上梢头,清辉洒满庭院。
苏御拿着壶酒,跟在穆篱身后喊:“我这有壶好酒,你喝不喝?”
“苏御你别跟着我!”
穆篱大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双手紧紧攥着仙剑。
“我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剑招琢磨出来!”
苏御叹了口气,只好摇头转身。孟蕉在一旁抱胸而立,挑眉道:“他都这样了,你干嘛还喜欢他?”
“有什么关系?”苏御摊手,满不在乎地笑道,“我就喜欢他这样。”
说罢,她便揽住孟蕉的胳膊,笑嘻嘻地说:“走走走,咱们喝酒去!我最最喜欢的罗浮春,一壶值千金,你就不想尝尝?”
孟蕉无奈被她拖着走:“你知道的,我酒量很差。”
“多喝几杯就好了。”苏御勾住她的肩膀,“今天难得放松,咱们不如喝个痛快!”
姜翎坐在桌旁,看着他们或静或闹,目光温柔专注,好像要把他们每个人的样子都记在心里。
深夜时分,苏御和孟蕉已经醉倒,被应之槐一手一个提进屋子,其余人也各回房间。
也直到这时,贺尧三人才乘着月色,姗姗归来。
还在院子里等待的姜翎立刻起身,跟着他们走进房间,观察着几人沉重的表情,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发生。”谢温韦叹道,“一点魔族的影子都没找到。”
姜翎皱眉:“我们在虚川秘境见到的魔族,明明奇形怪状,分外可怖,而且魔气肆虐,很好辨认。”
“因为那是七百年前。”莫齐轩终于开口,“现在的魔族,已经与九州同化。”
姜翎说:“那也不至于一点踪迹都探测不到。”
贺尧说:“我能感知到有不对的对方,甚至我很明确地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监视我们。但我有的也仅是感觉,而不是证据。”
莫齐轩不说话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在滦山镇遇到的情况。
姜翎敏锐地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据我所知,魔族或许可以……”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缓缓地说:“夺舍他人。”
姜翎眉头皱得更深:“你是说,其实你们已经遇见过魔族,只是没认出来?”
说完又自顾自摇头:“可如果只是普通的魔族,那应该可能通过内视玉府,看出不同。”
毕竟在滦山镇时,她就是这么做的。
“如果不是普通魔族呢?”莫齐轩沉沉地道,“当初那个叫牧川的家伙,不就能变得和普通修士一模一样?”
贺尧说:“魔,已经有七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姜翎喃喃:“所以他们一旦出现,就不会只派些小喽。”
贺尧平静地道:“我曾师父讲过,如果连我这种合体期的修士都完全辨认不出,那这个魔族,大概率在十殿阎罗级别。”
谢温韦诧异:“原来你知道这么多。”
贺尧淡笑道:“纵使九州对天魔族讳莫如深,也不至于连我这个太初剑宗的首席弟子都一无所知。”
莫齐轩说:“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夺舍需要非常严苛的条件,至少几百年前是如此。所以,他们才没能大规模夺舍九州修士,而是采取了剖灵根化为己用的方式。”贺尧说,“尤其像我们这种修为较高的修士,被夺舍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
姜翎说:“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及时找出城里被夺舍的修士,然后阻挡更多的修士死亡?”
贺尧说:“合理当是如此。除非……”
姜翎刚落下的心又提起来。
“除非他,他们派出这么多厉害的魔族,是为了更重要的阴谋。夺舍,只是个开端而已。”
这一刻,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贺尧收敛神情,转头望向窗外,夜色安宁,月光如水,所有弟子都在安然沉睡。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开始悄然改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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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崇吾旧梦(四)
◎剑宗弟子,不惧死伤,唯恐有负苍生。◎
一夜未眠。
清晨时分, 姜翎等人与贺尧重聚房内。
“我已经搜查过整座城,还是没有查探到魔族的气息。”谢温韦说。
“我朝着八个方位试过,每次都是飞出去五十里就撞到结界, 无路可走。”莫齐轩说。
“我用过很多种手段给太初剑宗传递消息,但完全没有回声, 想来这座城已被隔绝。”姜翎说。
贺尧点头:“不出所料, 崇吾秘境的现世, 本身就是一个圈套, 目的是引来修士充当养料。据我所知,在此地莫名失踪或身亡的修士,已不下百人。”
又道:“既然事态如此严重, 那我干脆就把他们叫醒,一起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莫齐轩摊开地图, 说:“好。”
见贺尧如此配合, 三人都松了口气。
很快,其他弟子纷纷到来, 前前后后塞满房间。
“师兄,叫我们来,有什么事呀?”谈子真问。
他虽刚被叫醒,却不见惺忪之态, 反而精神抖擞,目光清明。其他人也大致如此, 尽皆看着贺尧,等待他的解释。
贺尧说得非常简洁:“魔族重现世间,就在崇山城内。”
此言一出, 全场哗然, 连禄元洲都眉尖微动, 双目睁大。
应之槐反应最快:“所以我们中了圈套,现在被困在这里,是吗?”
贺尧说:“不错。”
苏御说:“那我们要怎么做?”
“叫你们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贺尧说,“我们目前知道的信息很少,只知道魔族沉寂七百年突然出现在此,已经杀害不少修士并掳掠灵根,甚至暗中夺舍。我猜,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应该就是我们。”
听完,众人都陷入沉思。
适时,孟蕉开口了:“关于天魔族的事,我或许知道一些。”
她过目不忘,又素好杂书,学识最为渊博,是以旁人不作他想,纷纷洗耳恭听。
孟蕉便调动记忆,不紧不慢把所有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他们,连几场重要战役都说得头头是道,调理清晰。
待她讲完,莫齐轩问道:“你是说,当初魔主现世,每多屠城之举?”
孟蕉点头:“这点我也研究过,魔尊的屠城手段,似乎和其他魔族不大相同,但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莫齐轩又问:“那十殿阎罗的人选,你知道哪些?”
“当年战火绵延,十殿阎罗死的死,伤的伤,更换了几届人选。最后留下姓名的那批,我只知道‘修罗眼’无妄,‘圣女’玉蓁,‘暗影’寒鸦,‘火鬼’风燃和‘雪神’银寂。”
“没有牧川这个名字?”
孟蕉略微思索,肯定地答复:“没有。”
那么,牧川就很可能是后来提拔的。或者说,十殿阎罗中有人死在了这里,所以后来才由他补上。
莫齐轩抬眸,讲出自己的想法:“我曾在幽州留安城遭遇过一批天魔族,那时,他们派出了两名十殿阎罗级的高手。后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一座普通城池,会让魔族如此重视。没想到现在,我们面临了同样的场景。”
“我猜他们迟迟未动手,目的只有两个:其一,夺舍我们的身体,让九州最顶尖的修士成为他们的养料;其二,献祭。”
“真正的危害,还没有降临,他们在等待这个时机。而手段……应当是他们最擅长的献祭之阵!”
孟蕉脑内灵光一闪:“你是说,并非魔主出现一次,屠城一次,而是他需要献祭九州生灵,才能出现在这世间?”
未等莫齐轩答复,她立刻恍然道:“我想起来了,传闻魔主乃不死之身,且每次出现都比之前更强!原来如此!”
闻言,众人心里的迷雾多少被驱散了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不安和沉重。
他们都还年轻,未曾亲身经历过战争,但仅凭传说,就足以明白当初的魔主古邺有多强大。
为了便于判断魔族的境界,经过研究,群仙盟为天魔族的境界进行了划分,与九州修真者一一对应,分为:
开光境,凝体境,聚灵境,化元境,无极境,还虚境,灭神境,归一境,渡魔境。
传闻古邺之强大,犹在大乘巅峰的青云仙君之上,已是半只脚踏入渡魔境。
而他们九州,已经有上千年没出过一个真仙境,甚至连最有希望的青云仙君,都在大乘巅峰困了几百年。
古邺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可能。
所有人心里都冒出这个想法,但下一刻,最后的侥幸和质疑都被贺尧的话打得粉碎。
“根据我目前得知的情报……他说的,大概率是真相。”贺尧沉声道。
“可恶,真的完全联系不上掌门和长老吗?连一点求助的信号都发不出去吗?”穆篱焦躁踱步。
应之槐说:“师兄,你还真是瞒了我们很多。不过,既然我们出现在此,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
“所以现在,我们到底要怎么做呢?”何令希担忧地问。
莫齐轩沉吟道:“我在永肃城跟他们打过交道,魔族凶残狠辣,实力不可小觑,动辄覆灭一座城。如今虽表面平静,恐怕暗地里已被他们掌控整座城池,才敢给我们来这出请君入瓮。”
他勾唇冷笑,语气决断:“既然敌明我暗,倒不如逼他们出手,一起跳到明面上来!”
贺尧道:“你是说……”
“他们有献祭之阵,我们就有护城之阵。”莫齐轩说,“抢先铸成大阵,迫得他们打破进度直接出手,然后找机会攻破结界,传信请求诸位长老莅临,在魔主降临前将之镇压。”
应之槐蹙眉:“你说得轻松,可哪一步都不是容易做的。就说这护城之阵,时间短任务重,你打算怎么做呢?”
莫齐轩早有预料:“我打算用诛仙之阵。”
应之槐:“诛仙阵可用来攻敌,却并非抵御之阵。”
莫齐轩:“所以再加入一个防护阵法即可。用防御之阵抵挡献祭,逼魔主现身,然后以诛仙阵将其镇压。”
应之槐面色凝重,仍然不太赞同。
莫齐轩却把目光转向孟蕉:“如何?”
二合一的阵法而已,孟蕉早就研究过,当即道:“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