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温韦跑到他面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慰他。
“师父……”
这只手穿透谈子真的肩膀,什么都没触碰到。
谈子真猛然抬头,他惊了一瞬,才发现对方并未看向自己。
他看的是邵乾的剑。
他自己的剑,早已碎成两半,被扔在一旁。
谈子真自嘲地扯开唇角。
是啊,一把剑,怎么能够呢?
他要有更多的剑,要保护更多的人。
他撑着身子,拾起袅袅:“他死了,你跟着我吧。”
袅袅铮鸣不断,谈子真低声说:“你说你不愿再行认主?没关系……但至少,求你帮我这一次。”
不远处,新的天魔族出现,冲着他飞了过来。
灵力从袅袅剑涌向他的身体。
于是他流着眼泪,一跃而起,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去死吧你们!!”
作者有话说:
没写完,今天还有一章。
大家劳动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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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崇吾旧梦(六)
◎一念逍遥去,渡我入红尘。◎
画面破碎, 谢温韦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再次出现的,是城墙上的禄元洲。
以及挡在他面前的何令希。
长剑贯穿何令希的腹腔, 而她无惧疼痛,抓住了对面魔族的胳膊。
禄元洲意识到她的动作, 尽管同样重伤在身, 但他还是奋力想要拉住何令希。
后者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回头, 一掌将他推开。
就好像当初保证的一样, 她哆嗦着嘴唇扯开笑容,轻声说:“我会,保护好你……”
轰隆――
自爆的冲击波, 毁灭了天魔族,也将禄元洲震倒在地。
那一掌好像击散了他的意识, 也击散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趴在地上, 许久没有动静。
雷声涌动,乌云汇聚, 倾盆大雨,一滴滴砸落下来。
他仰头望着漫天暴雨,瘦弱的身子,像是随时都要散架。
将匹躺在身侧, 嗡鸣不绝,小芳静立一旁, 看着他流泪恸哭、无声呐喊。
在那一刻,他心头隐约浮现一个想法:如果早知道勇敢需要以生命为代价,那他情愿从未教过何令希什么是勇敢。
很久之后, 他动了。
他俯身跪坐在地, 灵力翻涌, 元神肆虐。
姜翎睁大双眼,震惊地看他亲手摧毁自己的剑心。
那个纯净无垢,世间最纯粹的逍遥剑心。
他蠕动嘴唇,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的是:
“一念逍遥去,渡我――”
“入红尘。”
原来如此。
原来是在这一天,禄元洲抛弃《逍遥剑法》,改修《般若仙法》。
换言之,碎心重塑,走火入魔,永无回头日。
姜翎浑身冰冷,只觉这场大雨,同样无情地浇在了她的身上。
她和谢温韦那句“我们成功了”的欢呼,突然在这一刻,变得如此讽刺。
他们在这里待得太久,几乎已经忘了,过去注定是无法改变的东西。
她想起那一天,禄元洲让她挑选功法时说的话。
“《逍遥剑法》是玉珂所修之功法,讲究的是无欲无妄,但求清净,以一剑破万象。”
“《般若仙法》,就是我自己所选的本命功法,修炼有成可抵挡一切伤害,攻防一体,战无不胜。”
抵挡一切伤害。
师父,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吗?
忽然地,禄元洲侧过头,轻声说:“对不起,小芳。”
小芳木讷地伫立不动,作为剑灵,她没有神智,只能听从主人号令。
禄元洲缓缓爬起,踉跄着走向她,口内喃喃:“我需要……力量……”
姜翎别过脸,不忍再看。
画面中,禄元洲撕裂了小芳,融合了她的力量,然后提剑暴起,剑指前方。
更多的天魔族正在涌来。
而他划出剑围,寸步不让,为城里的百姓,铸成最后一道防线。
不知不觉,他已七窍流血,骨骼寸断,单薄的身姿,像一张风中鼓立的白纸。
在他周身,剑围摇摇欲坠,然,终究屹立不倒。
……
画面消散,再下一个,则是穆篱。
他黑衣持剑的身影像一道利刃,划破暗沉的天色,击退一批又一批敌人。
名为斩夜的宝剑彻底发挥威力,从厮杀中闯过,剑光之后,唯余横尸。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不会怀疑,他足以称为九州最具天赋的剑修,光论剑术,无人可将他击败。
然而,穆篱永远也不会料到,斩夜劈裂黑暗,无往不胜。可最终,剑锋所指,却是自己的同门师妹。
他走出尸山血海,面对的,竟是鹿苑的脸。
她胸口的吊坠已成黑色,天魔族占据了她的身体,穆篱心里明白,持剑的手却依旧战栗。
“鹿苑”的传音尖利响起:“穆篱!这是你师妹!你真的下得去手?”
穆篱面部抽搐,神色恍惚。
“夺舍……”
他颤抖的手盖住脸,从喉咙里溢出的,却是沙哑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猛然收手,抬头盯向“鹿苑”,那双黯淡黑沉的眼眸里,溢满了癫狂的杀意。
“你敢夺舍一个,我就杀一个!”
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那柄流光溢彩的宝剑,像闪电一般,刺向了眼前的身躯!
噗呲――
红刃贯穿,血溅三尺。
鹿苑的身子踉跄一下,僵在原地,她张嘴,却只能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没了传音,还有谁能听见一个哑巴的痛苦呢?
穆篱反手抽出长剑,任凭血水迸溅脸上,木然看她倒地。
鹿苑吊着最后一口气,手指拽住他一角衣袍。
她的嘴角微动,挑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竟是个和她平常一样,带着点无奈的微笑。
穆篱见状大怒。
“魔族!”他粗声喘息,双目猩红,“事到如今,还想用她扮可怜!该死!”
他霍然后撤一步,避开她的手指。
黑色的焰火凭空燃起,烧尽鹿苑的身躯,天魔族就算夺舍,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攥紧剑柄,转身大步离去。
他遇到的第二个被夺舍的人,是苏御。
看到她胸口黑色吊坠的一刹,他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陡然生出无尽戾气。
和面对鹿苑一样,穆篱的剑毫不留情,贯穿了她的胸膛!
“苏御”平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长剑袭来,像一尊麻木的人偶。
她的眼珠缓缓转动,空洞的目光停留在穆篱脸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失去神采,从眼角坠下一滴滚烫的泪珠。
这泪珠转瞬即逝,混入大雨消失不见。
穆篱咬牙拔出仙剑,血流如注,苏御的身子如落叶飘坠,仰倒在地,迅速变得冰冷。
穆篱失声滑跪,伏在她身侧,一遍遍地重复:“对不起,苏御,对不起……”
苏御动了动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片刻后,她闭上双眼,从此就再也没有睁开。
穆篱抬头,只见到她苍白的脸颊被雨水冲刷,她的表情那样安宁,好像只是陷入一场漫长的沉眠。
黑色的火焰燃起,将她和魔族一起燃烧成灰。
穆篱摇晃站起,像行尸走肉一般,一步步朝远处走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天黑之前,他成功找到禄元洲,将对方从濒死之境拯救出来。
禄元洲躺在他怀里,奄奄一息,强撑着问:“穆篱,苏御呢?”
穆篱说:“死了。”
“鹿苑呢?”
“也死了。”
禄元洲的手掌握紧,试图安慰他一句。
穆篱却陡然崩溃,捂着脸绝望地哽咽:“别问了……全都死了。”
“我……亲手杀了她们!”
禄元洲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
……
倏忽之间,场景再次变换。
这一次,三个人来到了一间破庙里,见到了应之槐。
她身上的伤并不算多,惨烈的是她怀里的易修阳,面无人色,气息微弱。
“我这、辈子…都在、倒霉……”易修阳枕在她手臂上,断断续续地说,“这一次、总算…来得及……”
“师姐,请你,带我走吧……”
应之槐浑身紧绷,双唇几次张合,半晌,才找回自己声音:“好。”
易修阳微微一笑,安详地合上双目,再无半点声息。
人人都知混沌灵根,却无人知晓,它还有另一个用法。
应之槐咬紧牙关,忍住悲痛,把手伸向他的玉府。
她掏出了易修阳的灵根。
混沌灵根包罗万象,自然也包括,吸收他人灵根。
灵根离去,□□消融,易修阳的身体,迅速变为一滩血水。
应之槐缓缓起身,带上他的剑,步伐沉重地走出破庙。
几步之后,她眯起眼睛,恍惚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人手提长剑,一袭白衣逆光而来,俊美如天神的脸上,平静无波。
“你在这啊。”他说。
应之槐停住,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神色,怔愣道:“师兄?你要干什么……?”
“我要做一件事。”贺尧深深地望着她,“也许会成功,也许不会。但不论结果怎样,我大概都回不来了。”
应之槐脱口而出:“我替你去!”
她急切地道:“不管是什么,都让我来!你能做的,我当然也可以!”
贺尧笑了,说:“但你能做的,我却不可以。”
应之槐怔住。
贺尧叹息一声:“阿槐,你要记住,你是整个九州唯一能匹敌青云仙君的天才。”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活下去。”
雨,渐渐地停了。
最后的雨滴,从应之槐的眼角流下。
贺尧走近她,低声说:“看,穆篱在天上飞。”
这次,应之槐没有转头,贺尧于是低头,吻上她冰凉的唇瓣。
那抹白色的身影,决绝地离去,隐没在风中。
应之槐仰头望天,拄剑而立,惨笑着流出两行血水。
云销雨霁。
月亮,出来了。
……
夜晚,四名剑宗弟子,成功于城墙之上,汇聚在一起。
禄元洲伤得最重,神志不清躺在地上,穆篱为他上药,听到声音后连忙抬头。
“应师姐?你没事吧?”
应之槐摇头,陷入异常的沉默。
谈子真从旁边走来,小心翼翼地问:“二师兄呢?”
应之槐哑声开口:“他……”
话音才起,陡生异变,一道剑光如霹雳般划破长天,洒下无数星光,苍穹破裂,巨响如雷。
仿佛流星刺破天空,金光成河,浩浩荡荡席卷而过,覆灭了试图阻拦的魔族,也覆灭了他们屡次不敌的血狐。
乾坤一剑,斩破天地。
金光消散,天空不见星月。
众人惊骇无言,应之槐冰冷的声音,却在身后徐徐响起。
“是二师兄,他把自己炼化,和愚我融为一体。没了鲜血,血狐对付不了他,于是他借助风之力,斩杀血狐,并燃尽神魂,破开结界传递消息。”
“所以我们……”她艰涩地说,“我们得救了。”
寥寥几句话,就终结了一名天才修士的生命。
他们最敬重的大师兄啊,能想出的破局之法,居然是燃烧自己,强行为他们,为苍生,求来一线生机。
苍穹之上,惊雷乍现,所有人大脑一片空白,久久不能回神,谈子真更是直接吐出一口鲜血。
应之槐纹丝不动,望着天空的眼神漠然如死水,无悲无喜。
“长老们马上就能来解救我们,请大家再坚持一下。”她说。
画面维持在这一幕,没有如先前一般频繁变换。
这时,莫齐轩微微蹙眉,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师父呢?”
姜翎和谢温韦也都一愣,纷纷举目四望,想要寻找孟蕉的踪迹。
恰在此时,从漆黑的树林中,缓缓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浑身衣裳被血染透,长发披散,面色惨白,如同疯鬼一般。
待她飞上城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率先望向她胸口的吊坠。好在,那颗玉石,还是清亮的红色。
“长老们马上到,我们严阵以待,抵挡最后一波攻击就行。”谈子真嘶哑地说。
有响动传来,穆篱起身,举起仙剑:“有东西来了。”
孟蕉踏前一步,手里胭脂剑红光闪动,她紧盯前方,目光像寒霜一样冰冷。
“应该是被夺舍的修士。”穆篱说。
“只要敢来,就全都杀光!”孟蕉毫不犹豫地挽剑向前。
“不可!”谈子真慌忙道,“大阵还能再抵挡一盏茶时间,足够等到长老过来,到时候完全可以解救他们……”
“滚开!”孟蕉怒吼出声。
谈子真吓了一跳,瑟缩地后退两步。
孟蕉赤红的眼神,没有半分感情,冷冰冰地说:“区区魔族,何足为惧?不如把这整座城,都抓来陪葬!”
话音刚落,她已如疾风般冲上前,挥剑斩向来人。
强撑着起身的禄元洲倏然色变。
因为他清晰地感知到,在孟蕉倾泻的剑气中,还携带着一缕隐晦的魔气。
他紧跟上去,颤声询问:“你真的是孟蕉?”
“我是孟蕉。”女子大笑起来,那笑容里,像是藏着无尽血泪,“我当然是孟蕉!”
禄元洲于是不再多问。
就像他经历的一切,已经难以完整地叙述出来,孟蕉的经历,他同样不忍再细究。
最后的战斗,很快就结束。
他们松了口气,瘫倒在地,以至于意外发生时,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被夺舍的修士倒在穆篱剑下,可这一次,他没有马上化为灰烬,而是睁着眼睛,笑着对穆篱说:“事到临头,不如告诉你一个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