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瑾进了屋，找了个杌凳坐下，屋后的窗户正开着，这屋里倒是没有冬日来时的暗沉。
想到那时林正澜脸色苍白的趴在床上，自己在暖阁等着，林玉瑾的手心里还是满手的黏腻。
“你等着，一会就到了。”林正澜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不太想理她。
“你什么时候出发？”林玉瑾也不恼，自昨日那百遍经书抄完，可谓是无事一身轻。
“还不确定，昨日扶回将那些东西全准备好了，只看时间合适，就可以走了，路途遥远，不知道何时能回来。”林正澜瞧她坐在那，嘴里没好气的道，若不是她出的点子，自己怎么会被安排去那么远的地方。
“李先记得带着，若是有何不妥，还能护你一二。”喝了口桌上放的凉茶，天热起来，喝一口还算舒服。
“自是要带着，他母亲的病，情况尚可，已经安排医馆给她治了，此番远行，他本是不愿意的，还好你哥哥我聪慧，解决了他的后顾之忧。”林正澜几步跨到林玉瑾身边坐着，嘚瑟的说了自己的聪明的决定。
“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跑上跑下的给你安排人。”林玉瑾冲着她笑了笑。
看着他瞬间变色的神情，觉得十分有意思。
“行了行了，谢了。”
嘟嘟囔囔的谢谢，听在耳朵里都是十分悦耳的，但是总想逗一逗他。
“你说什么？没听见。”林玉瑾笑眯了眼。
旁边人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声，在说与不说中挣扎。
眼睛一闭嘴巴一张，“谢谢。”
说完之后挠了挠头，突然觉得这话说着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说不出口。
“什么谢谢？”爽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林玉瑾转过头，瞧见霍开霁与卫景明正站在窗户外。
卫景明依旧文弱，站在霍开霁身边，一时看不出他竟大了霍开霁三岁。
“到了？快进来。”林正澜左右看了看，招呼道。
霍开霁双手撑着窗户，轻轻一跃，进了屋里，卫景明的姿势就没这么雅观了。
林玉瑾扭头不再看他，留给他一丝颜面。
“说吧，让我们过来有什么事？”霍开霁将卫景明拉了进来，等他站直，看向林玉瑾。
若说先前不知林正澜寻他两所为何意，此时便算是知道了，一切都是林玉瑾的吩咐。
林正澜向他两招了招手，过去一块坐着，等他两坐下，林玉瑾才说了所为何事。
“兄长不日便会去往崇山州，平家兄长想必会一同回林府做客，我父亲有意撮合他与我二姐姐二人婚事，二姐姐素日便喜欢文人墨客，最喜那诗词双双冠绝的人。
玉瑾在此请求二位，配合小女，待人来时，府上的花会中举办一次斗诗，还请二位助我，让那平家哥哥拔得头筹，促成一桩好姻缘。”将所为何事心中所求全盘托出，林玉瑾心中的事才算放下，她知晓卫景明的性格，此事定不会拒绝。
卫景明看她说得兴起，一时不愿打断，这帮忙一事，倒无甚不可。
刚要答应，霍开霁先开了口，“不可，景明兄耐尔都城第一墨客，怎么能随便输给一个不知来路的小子，若是传了回去，脸都要丢尽的！”
卫景明扯了扯他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
“况且，这事对他又没有什么好处，若是赢了，在这亭州好歹还能博个名声。”霍开霁将衣袖扯开，说什么都不愿意让卫景明做那垫脚石。
“可是……”林玉瑾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那平家的小子，若是真有本事，就该自己来取那第一，倒叫你个小丫头替他收拾烂摊子，不嫌丢脸！”霍开霁满脸不忿，看着面前的两人也没什么好脸色。
林玉瑾皱了皱眉，看向一旁坐着的卫景明，希望他能说些什么。
“别看他，我不同意，他别想同意。”霍开霁伸手遮住卫景明的眼睛，不让两人对视。
亏他还觉得林玉瑾是个好的，像自己妹妹，没日没夜的撮合两人，若是知道是这么个不分是非的，说一百遍，都不能撮合。
“好了，你别闹了。”卫景明将他的手拉下，知道他是为自己考虑，但林玉瑾所求，应也是为了自己的家族。
虽说作假一时，有违文人风骨，但若是能借此促成一段姻缘，也不无不可。
“这到底是四姑娘请我帮忙，你倒是气的不成样，若是不知晓的，还以为是抢了你的姻缘。”卫景明轻咳数声，忍着心口疼痛打趣霍开霁。
“说得什么话！”霍开霁恼怒道。
第72章 广寒散
“你别使性子，这事也不是一件坏事，不怕四姑娘笑话，景明离府也是迫不得已，这身子日渐不好，听闻亭州水土养人，便来此处休养，一直给府上添麻烦，如今姑娘有事需景明相助，是景明之幸，怎可托大。”
卫景明目光坚定的看向林玉瑾，其中夹杂的心绪，宛如深渊，一望不见底。
“玉瑾谢过卫公子。”林玉瑾喉头哽咽，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得起身行礼，恭敬谢过。
此事若是他不答应，也没什么可说，若是造假一事传回都城，卫景明多年积攒的信誉便会毁于一旦，但林正榆此次科考，其余世家不可能答应，唯有都城远到的他可以帮忙了。
听他咳嗽咳的心慌，林玉瑾不免想到最后他的结局来，想到他所经历之事，也超出了一个少年人所应承担的。
“三哥哥，你出去让扶回送些温水过来，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两位公子说。”林玉瑾侧头看向林正澜，使了眼色让他出去。
林正澜略睁大了双眼，却拗不过她，忽的站起身出了屋子。
听他的声音逐渐远去，林玉瑾才向二人再次行了一礼。
“后面所说，或许超过二位公子所想，但仍请二位公子能够保密。”
霍开霁看了眼卫景明，又看了看她，不知这丫头又想做什么，“提前说好，再有什么请求，我们可不答应！”
大不了将景明带走，去祖父驻地，也比在这被人挟恩图报的好。
卫景明笑着摇了摇头，冲着林玉瑾道，“他是个犟脾气，此番说得话，也是护我心切，姑娘无需在意，姑娘要说何事？”
林玉瑾深深地看了眼霍开霁，想要看破他皮下所藏的本体，但此事卫景明一事才是要紧的。
“玉瑾素来便多爱看些话本，曾在一个册子里，看到过一人，长年轻咳，体重减轻，食欲不振，到最后油尽灯枯，咳血不止，枯竭而亡。”林玉瑾看向卫景明，希望剩下的话，他能好好记住。
“将册子翻完，玉瑾才知晓那人是被至亲之人，下了名叫‘广寒散’的东西，受了此物，长年体寒，慢慢便会像得了风寒一般，一次，两次，三次，直到次数多了成了旧疾。
便请名医不得治，便寻名药不得痊愈，直到如先前所说，油尽灯枯……”林玉瑾的话轻飘飘的落进卫景明的心底，在那片深渊里，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浪花。
霍开霁豁然扭头看向卫景明，一丝一毫的细节也不愿意放过，直到他看向自己，眼中的悲哀快要漫出，才确定了心中所想。
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声，强忍着心里的不快，霍开霁看向林玉瑾道，“四姑娘遍读话本，可知这毒如何解？”
眼中的祈求仿若实质，林玉瑾知晓，他是至情至性之人，不会放弃一丝能够救自己朋友的机会。
只是自己注定对不住他眼底的希冀，“玉瑾不知。”
原书中，直到卫景明死，这解药都不曾出现，若非实在不舍，林玉瑾也不愿说出这毒的由来，伤人心的事，她不愿做。
说给他们听，也是想给他一线生机罢了，或许这方天地，有能够救他之物，也说不定。
“没有你说什么！”霍开霁豁然起身，质问道。
“好了，坐下……”卫景明起身拉着他，不让他再冲动。
话未说完，林正澜拎着茶壶进了屋子，“做什么这般吵闹，若不是将院里下人遣散，这声音我怎么解释？
还有，你是世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她是我妹妹，嫡亲的，若是欺负他，我先揍你！”
林玉瑾有些诧异，没想到欺负她最多的人，也会护着她。
霍开霁的握紧了的拳头在卫景明的劝诫下放松，
“哥哥突然进来，有些吓到我了，方才世子不过是开玩笑，哥哥莫要生气。”从他手中将茶壶拎过来，将面前的茶碗里满上，推到几人面前。
“喝些茶水，有些烫。”
垂眸看着茶碗里飘着的茶叶，林玉瑾静静听着几人的动静。
“吓到姑娘，是开霁的错。”霍开霁抱拳道。
林正澜又看了看林玉瑾，见她不搭话，似乎真是自己误会了，“是正澜一时冲动，还请世子莫要怪罪。”
卫景明伸手扯了扯霍开霁的衣袖，让他坐下。
“方才我们已与四姑娘说了，全力配合姑娘，定不会出纰漏，三公子去往崇州，一路还需小心。”卫景明抱拳，行了一礼。
林正澜也不是个傻子，急忙回了一礼，并谢过。
“此事已成定局，我与景明先行离开，往后还请四姑娘多多告知，那事该如何去做……”霍开霁看向林玉瑾，双眼中看的出，是个兄弟至上的人。
想来这个男主，人品也不会太差，至于卫景明能不能活下去，看他的本事了，若是卫景明活了，这男主是谁……呵呵，也是有趣。
不知道作者有没有后悔过，将自己投入这本书里，林玉瑾的命她自己挣不脱，那她来替她挣脱。
“喂，他两已经走了，你还要在这待着吗？”林玉瑾回神的时候，正巧看他翻着白眼，一时有些无语，狠狠的踩了他一脚。
见他脸色慢慢变得涨红，林玉瑾的脚才从桌下慢慢收回来。
林正澜伸手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最后抱着自己的脚，痛的不断揉捏。
“我帮了你，你还这般对我？林玉瑾，你的心忒狠了！”林正澜满脸委屈的控诉道。
“谁叫你对我大呼小叫翻白眼，成日里欺负我！”林玉瑾双手抱胸不愿看他，又偷偷从余光里看他反应，见他痛的厉害，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力气用大了，要不要取点药送来。
“哼，你就是个傻子！不欺负你欺负谁！”林正澜皱着眉道。
林玉瑾真觉得自己刚才想拿药给他的想法蠢透了，这种人就该让他痛！
“你自己好好待着吧，我回去了。”起身将碗里的茶吹了吹，又喝了几口，拉开屋门走了出去，徒留林正澜一人在屋里龇牙咧嘴的想让林玉瑾好看……
第73章 林正澜出发
“你没什么要跟我说得吗？”霍开霁将卫景明带回青松院之后，站在他身后问道。
“一副残躯，有什么好说的，说再多也解决不了。”卫景明的话里带着对自己的轻视，深受苦痛的身体，一点一点在多年的岁月里磨没了他的傲气，如果现在有人站在他前面，便会看见他脸上的苦笑。
“卫家祖母也知道？”霍开霁有些难受的看着他，想要看穿他心中所想，看出他内心所藏的所有，所抗下的所有。
“她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卫景明转身看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那些都不重要，多年时间，他已经向命低了头。
霍开霁心里有些发堵，多年的伪装在他面前全部撤下，那个玩世不恭的世子，此刻沉稳的可怕，面上的冷峻，叫人遍体生寒。
“做什么这样看着我，怪吓人的。”卫景明笑了笑，笑意还没扯开，急忙从袖子里拿出手帕捂着嘴咳，仿佛心肺都要咳出血来。
“是不是很疼？”霍开霁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情绪泄露出来。
“还好，你笑一笑，板着脸好像我欠你钱一样。”说完摇了摇头。
“我会给你找到解药的。”
卫景明诧异的看向他，这样的霍开霁，他也是第一次见，以往虽察觉了一些，却是没有如今的不作伪。
林玉瑾带着两个水回了西乐院，进了屋里，躺在榻子上，将窗户打开，阳光洒进屋里。
沐浴在阳光里，整个人有些懒洋洋的。
这院里的人，走的走，留的留，撕破脸皮的也不在少数，到底是一个院子的，绕来绕去也还会见到，便不会做到绝处。
想回去的念头一直在脑海里盘亘不去，只是，她也没办法对这里的人视而不见，不能将他们看做书里的一个纸片人，漠视她们的生命，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改变了她们，也改变了自己。
左右都是要活一世，不如活的精彩些，按照自己所想，努力活着。
卫景明那么好的人……怎么舍得他去死……
第二日，林正澜带着扶回与李先，踏上了去往崇山州的路，此行路途遥远，柳氏多有不放心。
林玉瑾请辞在家陪伴，带着柳氏回了西乐院。
“你哥哥此行路途之远，我当真是不放心的，他才十岁……”柳氏自林正澜走后，眉心间的川字，便没放下过。
“母亲莫要担忧，他身边还有李先跟着，母亲先前给我得外面的铺子，我也抽出了些银子给了三哥傍身。”林玉瑾拿着窗边的木撑，将窗户打开的更大些，母女两的身上都洒满了温和的金色阳光。
“那些是给你傍身的，怎么又给了他。”柳氏有些责怪道。
“三哥一个人走，母亲不放心，我也不放心，嫡亲的哥哥，哪有这么容易便放他离开的。”说到底这主意是她出的，若是林正澜有什么事，最自责的还是林玉瑾。
“崇山州虽离亭州不远，但山高路远，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你大哥哥在都城也不知道是何模样……”柳氏焦心的念叨着，一丝一毫也不肯放松。
林玉瑾见她焦灼，索性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三哥哥总是闹着要去参军，这一路不是清闲的，若是三哥受不了这苦，想必回府之后也不会再提参军一事，若是吃了这苦，他身边有李先一路的教导，往后也能多些保命的手段。”况且还有自己与霍开霁借的援助，原先他身边的一个暗卫，林正澜的命，怕是阎王都不敢收。
柳氏皱眉想了半晌，许是觉得有理，点了点头，这屋里凝结的氛围骤然松散。
林玉瑾靠在榻上，看向外面的屋檐，太阳正好，若是心情不畅，岂不是辜负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此时被两人念叨的林正澜，正与扶回在马车里吃着从府里带走的吃食。
李先充当了马夫的角色，在外面赶路，顺便观察着外面的地形，保护着里面的主子。
“公子，为何您这次答应的这么爽快？”马车晃动，扶回拿着碟子，才不至于手里的糕点全洒在马车里。
“能出来逛逛，还有保镖护着，还有银子，不出来干嘛？在府里混日子？”林正澜睨了他一眼，觉得往日的聪明人，也成了一个笨蛋。
“您这理由，也太荒诞了……”扶回嘀嘀咕咕的，声儿越来越小，无他，林正澜看他的眼神，仿若要吃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