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芍……
宋清安半阖眼眸,有些莫名哀愁。
或许是名字相似,她多少也对阿芍有了些感情。
虽则她只是想看看耶宁阿初留了什么后手,宫宴之事亦在她料想之内,但宋清安还是有几分不愿。
不愿她也如小芍般……为他人的心愿而死。
然阿芍是必死的。
宋清安咬了咬唇,有些不甘。
她动了动身子,却不小心扯到胸前伤口。突然的尖锐疼痛令宋清安轻呼出声。
“公主?”
竹烟恰巧进殿,听得动静后便掀开帷幔一角。
“公主,您醒啦!”
竹烟眼睛一亮,连忙叫来二三宫婢帮忙扶起宋清安。
“公主,你还好吗?”
竹烟倒了水,小心给宋清安喂了些,这才轻声问道。
宋清安微微点了点头,眼神瞟向殿外。竹烟心领神会:“二殿下与掌印大人不久前都在,刚走没多久。公主,是陆川大人帮您解了毒的。”
陆川?
宋清安想起那日长乐宫中,由裴卿带来的人。
且慢,兄长与裴掌印都在……
宋清安面色微变,竹烟见此,以为她扯到伤口了。
“公主哪里不舒服吗?”
宋清安摇了摇头,面上却没好看到哪去。
兄长和裴卿一同在殿外,那岂不是……
宋清安稍一想象,便觉惨不忍睹。
第47章 意外
宋清安又静养了几日,这几日内后宫中人几乎都登门拜访过,连柳绮筠都意思意思来过。
但竹烟以“公主需要静养”为由,将这些人都拦了下来。
梁帝大抵是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叫走大半御医的行为有些过分。这几日里各类滋补药流水般地送来,一并还有各类赏赐。
竹烟连梁帝都敢拦,却不敢拦两个人。
一个是宋清怀。
一个是裴卿。
“公主呢?”
“公主在内殿,刚午睡下。”
竹烟立在外头,看似是阻拦,但身子却完全让开,露出那半敞的门扉。
裴卿似笑非笑看了那低眉顺眼的婢女一眼,伸手便推开了门。
竹烟正欲跟上去,门板便在离她鼻尖几寸之处砰然合上。竹烟悻悻摸了摸鼻,转身离开。
寝殿的门窗都关着,只在榻边点了盏灯,白日里都显得昏暗。裴卿无声无息地来到了床边,一手将帷幔拉起,很是自然地坐在了床榻一侧,慢悠悠地转着玉扳指,垂眸看着榻上之人。
宋清安闭着眼,蜷长鸦睫不安地微微颤动,苍白面上两晕不自然的绯红。
宋清安醒后没几日便开始发热,陆川与他说过,这是余毒未消的正常现象。万幸她虽发着热,却从未晕过。
裴卿微微低眸,微凉的手指轻轻贴着她面颊滑过。
她甚少有这样安静脆弱的时候,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宋清安睡得不安稳,早在殿门被打开时,她就被动静吵醒了。只是她头脑昏昏沉沉,实在懒得动弹,便继续闭着眼装睡。
等感到身侧床褥一沉,她才慢吞吞反应过来,进来的不是竹烟。
会这样做的,显然只有一人。
裴卿。
面上被抚过的地方酥酥麻麻,宋清安终是不堪其扰,忍无可忍地睁了眼。
“公主醒了。”裴卿很是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收回了手。
或许是发着热,又或许是醒来不久,宋清安原先清水般的眸子此时有些涣散,一眼望过来,朦朦胧胧,如隔云端。
“公主这几日将养着身子,大抵不知道外头的事。”
裴卿低低说着,大半个身子都覆了过来,完完全全将宋清安笼在了阴影下。昏暗的床榻上,宋清安的听觉变得格外灵敏,她听见锦缎衣料窸窣之声,听见呼吸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
宋清安嗅到裴卿身上的沉香,脑袋晕乎乎的。她撩起眼皮,正看见裴卿向自己俯来,似有轻浅气息喷洒在她腮上。
宋清安瞳孔微缩,但裴卿只是将她扶坐起来,并理了理身后的软枕。
“公主这样瞧着咱家做什么。”裴卿直起腰,长身如松,挡住了大半本就微弱的烛光。
宋清安惊觉失态,眼睫慌乱垂下,盖住了水蒙蒙的眼睛,暗自懊恼。
身旁片刻光影晃动后,宋清安眼前出现一瓷白茶盏。那执茶盏的手白皙晶莹如骨瓷,竟衬得茶盏都黯淡了几分。
宋清安伸手接了,柔软乌发如云如夜,尽数垂散下来。她还穿着雪白的中衣,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抿着,升腾的热气氤氲了她的面容,昏黄烛火摇晃,更衬得宋清安像雪做的人般。
“公主想知道丽美人的事吗?”
宋清安动作一顿,偏头望来。
裴卿复又在她榻边坐下,懒懒道:“若非公主挨了那一下,只怕眼下刑狱司里还要多一人。”
“裴掌印不是说过,从未有人能活着出刑狱司吗?”
宋清安的声音还带了病中的哑意,她敛眸道:“我若入了刑狱司,裴掌印会杀我吗?”
就在她以为等不到回答时,身旁却传来低声:“不会。”
宋清安的眼睛亮了亮,得寸进尺般:“裴掌印说什么?”
裴卿却没再理她,而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玉瓶。
“这是陆川制的解毒丸,公主服下,余毒很快便能消尽。”
宋清安却没去接:“所以丽美人怎么了?”
“公主或许知道…她叫阿芍。”裴卿挨近宋清安耳际,“但公主知道……她姓什么吗?”
对上裴卿的眼睛,宋清安确定了心中猜测。
“……耶宁。”
裴卿说的不多,但宋清安大致拼凑出了这一切经过。
阿芍其实是西夜王室之人,但其母只是宫中最低等的宫女,也是在被临幸后才有了位份。阿芍降生后。因其天生蓝眸被视作不祥,在宫中备受欺辱。
彼时也只有与她境遇相仿的耶宁阿初偶尔帮帮她。但耶宁阿初的母亲无论怎么说,也是原先就有的的妃嫔,耶宁阿初又是皇子,两人之后渐无来往。
随着年岁增长,阿芍的美貌与蓝瞳令整个西夜王室都颇为忌惮,于是一有机会便赶紧将她送了过来。
再见耶宁阿初,两人只说了一句话。
他对她说:“阿芍,要记得你是何处的人。”
那日阿芍收到宋清安送来的泥偶后便将它砸了,里头正是尚未圈拢的细银镯。那银镯正合阿芍的尺寸,想也知道耶宁阿初早有预谋。
宋清安沉浸在思绪中,嘴里却突然被人塞了东西,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斥了整个口腔。宋清安脸色微变,作势要吐出来。
裴卿却在此刻钳住她下巴,将她脸抬起,迫使宋清安与自己对视,眼眸幽暗不可测:“此药千金难求,请公主为了玉体着想,莫辜负咱家的好意。”
宋清安皱了皱鼻,却也没再尝试吐出来。要取信于裴卿,首先…要表现出对他的十足信任。
“阿芍的事说完了,该说说公主的了。”
裴卿堪称温柔地抚了抚她稍稍凌乱的鬓发:“公主那时,为何要扑上来?”
宋清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冲淡些许口中苦涩。她知那日举动确实有些反常,裴卿定会起疑。
是早有预谋还是巧合?取信,抑或洗脱嫌疑?
良久,她才低低道:“我以为……阿芍会刺到穆之。”
“公主未免太小瞧咱家了,当咱家是陛下那般吗?”
裴卿讥诮道。
“穆之,事发突然,我也没想那么多。”
宋清安柔声,她仰脸望来,墨发如缎披散,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弱。
“是吗?”
裴卿虽然掐着她的下颌,但手下并未用力。宋清安突然往前一探,轻轻松松就挣脱了束缚,她的唇贴了上来,殿内顿时陷入沉寂,裴卿所有未说完的话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宋清安满意地看到裴卿眼中难掩的错愕,他像是僵住,素来冷淡的脸上此刻有了丝崩裂。宋清安眸中划过促狭,在裴卿唇瓣上轻轻一撩,便向后退开。
“这下……穆之信了吗?”
第48章 灼灼(求收藏推荐月票~)
一灯如豆,幽幽照亮宋清安的面庞,雪肤乌发,如云堆雪般,像个遗落尘世的妖精。
两人挨得本就近,对视间,周遭温度渐渐攀升;暧昧如点墨入水,霎时四散晕开。
裴卿眸色渐渐暗下,像有什么东西在黑色暗潮下翻涌。原本宋清安的唇上还有喝了花茶后的水色,莹莹润润,方才都印到了他唇上。裴卿修长手指轻捻,他一目不错地盯着宋清安,将玉白指尖含入口中。
宋清安呼吸一窒,面上悄悄变得更红了。
“此药……确实太苦了些。”
冰凉俊美的面庞再度贴近,裴卿搂住她的脊背,将她扣入怀中。不似先前轻轻一碰,他的唇挨上她的唇,与她厮磨,与她交缠。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只觉心跳如鼓,面红耳赤,气息皆乱了。
床幔被裴卿顺手拉下,挡住了榻上两人的身影。宋清安原先还捧着的茶盏不知何时滚落下来,慢悠悠打了个圈,在地毯上留下一晕洇湿的痕迹。
宋清安眼眸微微睁大,她的手在裴卿肩上推着,后者却巍然不动。渐渐地,她目光柔和下来,手上力道散去,虚虚搭在裴卿肩头。两人贴得那样近,他长睫微落,几乎能扫到她的面颊;榻上昏暗,宋清安看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目光灼灼,将她烧得滚烫,
脊背上的手缓缓上移,摩挲着、轻揉着她的后颈,直将她揉得半身酥麻。裴卿的力道谈不上轻柔,更像是教训般,尖利齿间划过,带来些许刺痛。
宋清安眸中水汽渐浓,潮湿潋滟,她看着裴卿幽暗的眼睛…渐渐沉沦其中。先前饮下的花茶香气与那药的草药香气在唇齿前流转往复,口中的苦涩愈发淡了。
她缓缓闭上眼,神思飘荡,像是浮在云雾之间。她周身愈发滚烫,面颊红了又红,要渗血一般;这绯色一直蔓延下去,没入锁骨处的领口之下,将那白皙脖颈都染成了粉色。
所幸光线不佳,裴卿并不能瞧见宋清安羞赧窘态,他只是感到小公主喘息渐沉,细嫩的手攀附上来,环住他,拥住他。怀中的身躯越发柔软,几乎化成了一摊水。
仿若格外漫长,时间在此刻凝滞;世间万物皆消散而去,只有这方寸之地,是他们栖身之所。两人依依不舍分开时,皆听见了对方紊乱的呼吸声。
神志渐渐回笼,宋清安与裴卿彼此对视。分明是昏暗之境,他们却都望见倒映在对方眼瞳中的自己。
“我信。”
裴卿眼瞳深沉,低声回答了宋清安先前的问题。
宋清安愣了愣,倏忽展颜一笑,皎皎若天上月。
她尚且不能有大动作,是以向裴卿勾了勾手指,要他往前来。
待裴卿靠近了,她小心撑起身子,轻柔吻过裴卿的眼睛。
“眼见为实。”
宋清安靠回了软枕,轻声低语。良久,才听裴卿低笑一声。他没再说什么,只从榻上起身简单抚平了衣上因厮磨而起的褶皱,放下玉瓶后便出了内殿。
人一走,宋清安方敢卸下镇定伪装。她低眸,缓缓将手按在自己左胸口。
感受着掌下近乎疯狂的震动,宋清安有些慌乱。
……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会动情了吧?她不该动情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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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怀在知道宋清安醒后便欲来探望,但因他回京不久,尚有诸多繁琐之事,便耽搁了下来。
众人都以为梁帝会给宋清怀授个华而不实的官衔,但梁帝却把宋清怀安排进了羽林卫中。
官衔虽不大,却有实权,更何况还是在帝王亲卫军中。
一时朝中不少人都起了心思。
宋清怀自然也明白其中道理,但他素来谨慎,不会因此做出逾矩之事。进入羽林卫不久之后,他便成功融入其中。
这日正好轮到他带人巡逻,经过一处书斋时,便见官府衙役围在外头。
此处名为承贤斋,原是陆家名下卖胭脂水粉的铺子。不知为何,陆家出事前,这铺子便被转到一个书生手里,自此做了书斋,亦在那场灾祸中幸存。朝廷不是没有搜过此处,查探过书生,然都无问题;一来二去,此事渐渐歇了,再无人提起。
见羽林卫到来,那群衙役立刻退到一旁。
“怎么回事?”
宋清怀勒马停步,侧头问道。
“回禀殿下,小的们是奉命来拿售禁书之人的。”
衙役毕恭毕敬回道,宋清怀轻嗯一声,没再多问,再度带着人离开。
没多久之后,临渊出现在此处。他取出一块腰牌向衙役亮了亮,后者连忙将他请了进去。
……
结束巡逻后宋清怀既未回宫也未回羽林卫兵营,而是去了京郊一处小宅。
“殿下,人已在里头安置下了。”
宋清怀颔首,举步向里走去。
他推开虚掩着的门扉,屋内正坐着一位清秀书生。
那便是衙役口中撰写禁书之人。其所谓禁书,内容便是讽刺裴卿等东厂人的。宋清怀早有耳闻,看过那些书目。其中所言涉及到许多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事。
宋清怀直觉撰写者的身份不简单,定不能让此人被东厂带走。
只不过……他没想到此人竟如此年轻。
“敢问先生如何称呼?”
宋清怀颇为恭敬地拱手道,那书生便也起身还了一礼。
“阁下客气,在下何氏齐瑜,单名修。”
宋清怀不欲被猜出身份,特意换了寻常衣袍。见何修没称他为“殿下”,宋清怀心下稍松。
“何先生叫我子旷便好。”
“阁下乃修之恩人,不必如此客气。”何修做了个“请”的手势,引宋清怀到桌案边坐下。
“只是不知阁下为何要帮在下?”
何修倒完茶水,目光炯炯盯着宋清怀。
后者温温一笑,不紧不慢道:“何先生且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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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找到人?”
宋清澜的声音骤然拔高,跪在下首的人瑟缩了一下,依旧禀道:“回禀公主,我等赶到时,人已被官府带走了。”
宋清澜忍了又忍才控制住将茶盏掷出去的欲望。她来回踱了几步,强压着烦躁问道:“那为何不去官府?”
“回禀公主……我等去过了,但…但……”那人犹豫再三,“但亦未见其踪影。”
宋清澜深吸一口气背过身去,半晌才发话。
“……继续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