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原是有皇后的,传闻她与梁帝青梅竹马,可惜在梁帝登基后不久,这位皇后就病逝了。
宋清安自懂事以来,便会不时听见有宫人议论。淑妃如此得宠,不仅因为母家势大,还因她与仙去的皇后生得极像。
这些纷扰的思绪团皱在一起,陷入混沌中。她在黑暗中下坠,渐渐睡去。
…
宋清安醒来时,帐中已彻底暗下。她睡得久了些,不免头脑发晕。宋清安又躺了会儿,才撑起身子坐起来,撩开帷幔。
殿里已点上了几盏灯烛,见宋清安醒了,竹烟便上前来。
“晚膳时辰已过了,婢子让小厨房煨上了粥,公主要不要用些再去?”
宋清安揉了揉后颈,这一觉没能恢复精神,倒是更加疲累了些。
“传吧。”
桌案上由宫女摆好了吃食,碗中还散着腾腾热气。宋清安小口小口吃着,却尝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睡前想起淑妃终究影响到了她的心情,吃着吃着,宋清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竹烟偷眼看她,心下不忍,出声道:“公主,不如今晚就不去了吧?”
宋清安瞟了竹烟一眼,有些奇怪:“怎么了?”
“婢子觉得……公主有心事,应该好好休养。”
宋清安回想起上次与裴卿同榻而眠,她时时担忧紧张,的确不是什么美好回忆。不过今日她提前睡过了,或许会好上些。
“替我梳妆。”
宋清安搁下勺子,声音轻柔,却不容置喙。
竹烟欲言,但迎上宋清安凉如水的眼眸,她突然没了话语。
宋清安坐在镜前神色惫懒,竹烟则沉默着给她梳发打扮。
这种沉默一直保持到了竹烟为她披上披风时,卓宁已提着宫灯在外等候,竹烟给宋清安系好带子,眼神忧郁关切。
“公主……”宋清安将将踏出宫门时,竹烟出声唤道。等宋清安转头望来,竹烟的声音又低下去,轻得只有二人才能听见:“公主……多保重。”
宋清安:……?
她心里疑惑,但现在不想多问。胡乱点了头便跟着卓宁去了。
竹烟的叮嘱并不是没由来的。
她跟了宋清安这么多年,哪怕宋清安什么都不说,她自己也能揣度到一些。先前宋清安问起值夜一事,竹烟便隐隐觉出些不对。
她总觉得……似乎迁宫以后再让公主去裴掌印的地方,是件很危险的事。
第73章 探密
这几日裴卿当是很忙的,宋清安也不是闲得无聊去寻他。
她对春狩的事有所耳闻,眼瞧着也没几日了,此番……是想来确认一件事。
“我没有打扰裴掌印吧?”
宋清安坐在裴卿身侧,肘撑着书案,一手支腮,笑盈盈看着裴卿的侧脸。
裴卿连眼皮都不曾撩起,只盯着案上奏章文书勾画。
“公主来都来了,咱家还能赶公主走不成?”
宋清安垂眸低笑一声,不再言语,只瞧着他出神。
其实她只要稍稍低头,便能看见那奏章书册上写的是什么。
但这样看来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宋清安亦不想冒险。比起自己偷看,宋清安觉得从裴卿那里打探更加可靠。
是以宋清安无事可做,便望着裴卿。
这个时辰有些晚了,裴卿已除去发冠,头发半束起来。他眼睫低垂,鼻梁挺拔,薄唇轻抿,勾出清朗分明的侧脸。他执笔的手因苍白而显出青筋来,随着用力,青筋不时微鼓,劲瘦线条就此延下去。
像是仙人……
这手可真好看……
宋清安兀自胡思乱想着,她也不是什么不知人事的深闺之秀。事实上京中的贵女,大多很早就被家中母亲或是嬷嬷教导过闺房中事。
想起上次她欲献身不成,宋清安难免有些郁结。
总不该是嫌她吧……若是嫌她,又怎会吻她。
况且瞧着裴卿也不是什么会有顾忌之人……
宋清安下意识咬了咬嘴唇,也不知想到些什么,腮上一寸一寸染上红色。
裴卿侧眸,就见宋清安面上不甚自然的红晕,心中稀奇。
他忽地欠身,伸手探向宋清安,后者反应过来时,裴卿的手背已贴在她额上。
“公主无疾,怎么脸这样红?”
宋清安眨了眨眼,缓缓意识到裴卿在说什么。
闻言,她的脸又红了些。宋清安直觉面上发烫,便用微凉的手捂住了面颊,声音细如蚊蝇:“许是屋里有些热,过会儿就好了。”
裴卿再次伸手,触了触她面上的手。
“公主只热脸而不热手,也是稀罕。”
宋清安听出裴卿在嘲她,不免气恼。她也知自己的理由蹩脚,但总不能说实话……说她看裴掌印的手看到脸红吧……
“裴掌印取笑我,”宋清安蹙了眉,故作委屈神色。
裴卿知道她是假装,但不可否认美色动人。是以裴卿并未深究她的谎话,只是说道:“公主体弱,得好好养身子。”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视线不加掩饰地将她上下打量。
宋清安神色微僵,不自觉地低头看了眼领口,旋即反应过来,愤愤抬眸时,便撞进裴卿隐隐含笑的眼中。
怎么就着了他的道!
宋清安垂眸,眼中懊恼无比。
裴卿收了眼神,不再逗她,只是问道:“公主今夜也要宿在咱家这儿吗?”
“只要穆之愿意。”
裴卿轻哼了一声,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事:“咱家这里睡着就那般舒服,让公主这般留恋。”
宋清安唇边的笑意淡了一些,低声嘟哝了一句:“或许也没有……”
“什么?”
裴卿耳力好,自然是听见了,但还是问了一遍。
“没什么。”
宋清安与他若无其事地一笑,收回手交叠在膝上,坐得端直:“我便在此处陪着穆之。”
书房中诡异地安静了片刻,两人对视一眼,已是心照不宣。
“公主上次其实根本没睡着吧?”
虽是疑问的句子,裴卿却是语气笃定。
“那日裴掌印……也不曾睡…?”宋清安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开口。
裴卿没有回答,然这已是最明显的回应。
宋清安掩唇轻笑:“这真是……”
裴卿唇角微勾,又去看奏章。
“看来公主与咱家都不太喜欢与人同榻。”
“无妨,”宋清安又支了腮瞧裴卿,“裴掌印与我多试试就习惯了。”
裴卿笔尖微凝,朱砂颜色在纸上洇开一点。
“公主慎言。”
宋清安向前倾身,她的椅子与裴卿离得本就近,此时她便直接靠上了裴卿肩头。
她环住裴卿的脖子,与他面颊相贴,唇瓣轻蹭裴卿耳垂。
“可是裴掌印……我们已是私相授受了呀……”宋清安闭上眼,轻舒一气,“我与裴掌印,还有什么说不得?”
裴卿面色平静,若非他耳上微红,宋清安当真要以为他无动于衷了。
“公主想问什么就直说。”
裴卿的声音听着还是清清冷冷的,宋清安一哂,心想果真还是被他瞧出来。
“裴掌印也知道,这还是我这些年第一次去春狩……”
宋清安似是苦恼:“太久没去了,有些事儿我都忘了。裴掌印可与我说一说,具体都该如何吗?”
裴卿搁下笔,难得地温声与她细致说了春狩流程,毕竟此事可大可小,若到时宋清安有不妥之举便不好了。
宋清安听得认真,春狩约需十日左右,而与西夜的比试,则在末几天……不仅要比两方所狩成果,还要比武。
她心中千回百转,一边想探探裴卿口风,一边又担心被瞧出来。
“裴掌印,那场比试很重要吗?”
“重要?”裴卿漫不经心重复了一遍,懒懒道,“大概是重要的吧。”不过是大梁颜面的问题,输不输的……与他也没什么相干。
宋清安恍然一般地“哦”了一声,不再言语。
“公主是担心二殿下?”
裴卿稍一想想便明白了宋清安如此问的缘由。
她显然也不是什么在乎大梁颜面之人,会问此事,只能是因为其中有她关注的人罢了。
“大概有一些吧。”
宋清安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她直起身子走到裴卿身侧,抱臂垂眸,懒懒瞧着他案上摊开的东西。
裴卿自是注意到了,但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也就放任她瞧了。
“兄长才回来这些时日,我担心会有人不安分。”
她没想瞒着裴卿,更何况这也不是瞒得住的事。
裴卿含混不清地应了一声,随即抬眸看她:“这公主倒不必忧虑,二殿下早已解决了。”
他说着,从案上堆叠的书简中抽出一册递给宋清安。
后者接过看了,发现正是比试之人的名册。
她仔细翻了几个来回,都不见宋清怀的名字,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宋清安于是向裴卿一笑:“多谢穆之了。”
“谢咱家做什么。”
裴卿神色疏懒,半眯着狭眸倚靠在椅背上。
“刘泉,进来。”
第74章 安顿(求收藏推荐月票~)
“掌印大人。”
刘泉躬身垂首而入,在发现书房内两人什么都没在做时,才稍稍直了些腰。
“送公主去寝屋。”
宋清安的眼睛睁得更大些:“裴掌印……今晚……”
裴卿举起一盏灯烛,光影在他脸上来回晃动,衬得他如鬼魅一般。
“既然公主与咱家上回都没能睡好,此次便分开歇吧。”裴卿轻轻一呼,吹灭了灯烛,房中又暗下几分,“书房里也有间小屋子,咱家也偶尔歇在此处。”
宋清安还想说什么,刘泉已应了声,上前来恭敬引路。她素来识时务,福身谢过后随着刘泉出了书房。
身后的裴卿又吹灭一盏灯烛,书房内光线不断暗下。身后似有视线灼灼,穿透昏暗落在背上,宋清安无端生出一种被看透的感觉。
怎会呢……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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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狩前一日,柳相进了宫。
这日未央宫闭门谢客,不准任何人来访。
冬若为姜芷小心捏着腿,一言不发,生怕哪句话就触了她霉头。
“多久了?”
姜芷斜倚在美人塌上,一手撑头,闭眼问道。
冬若心思一转,答:“回娘娘,该有半个时辰了。”
“竟还没走。”姜芷冷哼一声,“陛下当真开恩。”
冬若噤声,不再接话。
姜芷缓缓睁了眼,盯着地上金砖出神。
其实认真说起来,她也没几分气恼。柳绮筠的示威于她而言,更像是强弩之末般的虚张声势。
但表现得太淡然,也容易惹来一些猜忌……
姜芷蜷了蜷腿,冬若及时收了手起身,侍立其侧。
“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姜芷张口欲言,却从外头进来一个侍婢禀道:“娘娘,昭定公主求见。”
姜芷扬了扬眉似是不解,她谢客的意思明确,宋清安不是那样不知轻重的人,怎会贸然来了。
“还是不……”姜芷本想不见,但转念一想便又改了主意,“宣吧。”
“给娘娘请安。”
宋清安端正地行了一礼,姜芷却鲜见地没有上前来客套。
宋清安也未见什么情绪,面色平静地在一旁椅上坐下。
“娘娘瞧着不太痛快。”
“公主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姜芷斜眸睇去,眼瞳中意味不明:“本宫今日原是不会见人的,不过看在公主面上才一见。”
“清安自是明白娘娘心意。”
察觉出姜芷态度冷淡,宋清安亦收敛了几分笑意:“岂止娘娘不痛快,我也不太痛快。”
冰凉护甲轻轻摩挲着下巴,姜芷瞧着宋清安,眸光微微闪烁。
她差点都忘了,公主与柳妃的过节可比她的大多了。
“所以……来与娘娘解解闷。”
宋清安唇角微抬,身子稍稍向前:“这几日娘娘可见她的人……?”
“未曾。”
想起先前宋清安给的消息,姜芷神色微冷。柳绮筠的确好些日子没有动作了,这反倒让她有些不安。
若长乐宫依旧派人倒也罢了,正说明他们没找到想要的。偏生不够几日就没了踪迹,也不知究竟是谨慎还是他们已经得到了什么。
姜芷虽初得了权,宫中势力终究不如柳绮筠那般根深蒂固,想从长乐宫打探什么还是有几分困难。
“娘娘先前说起的那有孕之人……莫非被发现了?”
“那可奇怪了,她前脚撤了人,后脚便与柳大人见面,娘娘不觉得……?”
宋清安声音渐低,便见姜芷放下了手,眼睑微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娘娘何不将计就计?”
感受到姜芷瞥来的视线,宋清安眼瞳渐深:“比如……推一些事到她身上。”
殿中静了一瞬,旋即姜芷轻笑一声。
“总之娘娘万要小心,好生保养身体。明日便该出发了,可不值当为她伤了身子。”
宋清安直起身子,面上婉约似水,唯有眼眸漆黑如深不可测的寒潭。姜芷细细思量片刻,瞧着心情好了不上。
“公主亦是。”
姜芷招来冬若,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对宋清安道:“公主的伤还不算好全了吧?我这儿有些补药,过会儿便送到公主那去。”
“多谢娘娘抬爱。”
宋清安起身见礼谢过,顺带告了退。
只要能给柳绮筠添点堵,她也不介意多帮姜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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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殿下,明日便该走了,今日当真还要去见何先生吗?”
宋清怀仿若未闻般翻身上马,临渊及时住了嘴,尽职地跟了上去。
“子旷怎么来了?”
何修显然很意外,宋清怀来得突然,不曾提前知会过。
“何先生是有才之士,我想为何先生争取一个机会。”
宋清怀说着,似是激动般拉住了何修的手:“这些时日我与朝廷官员亦有接触,若得他们保举,何先生这满腹才华便也不算浪费了。”
何修很不自在地皱了皱眉,想把手抽出来,却发现宋清怀使的力不小,竟是将他牢牢握住。
“多谢子旷好意,只是我无意于仕途。”
何修婉言相拒,宋清怀好似对此有所预料,继续道:“何先生不必急着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