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不多。”耶宁阿初笑眯眯道,“只需与我帮助殿下这般,让殿下也帮我个小忙就行。”
宋清怀扯了扯嘴角,眉眼间的温润快要伪饰不住。
远处的京城似乎被一层阴云笼罩,安静得像一座空城。原先晴光大好的天空也阴沉下来,黑沉乌云低得似乎能触到人头,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只一眼便让人倍感压抑。
“殿下。”
临渊一手悄然按上腰间佩剑,身子挡在了宋清怀跟前,目光警觉看向远处。他低低唤了一声,宋清怀立刻明白过来,也作出戒备姿态。
耶宁阿初察言观色,亦收敛起笑容,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
静谧的空气中划过数道不寻常的气流,临渊的剑已拔出了一半。但下一瞬,他又倏忽将剑收回。
“属下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竹烟领着一众影卫,黑压压一片跪伏在宋清怀跟前。她换了一身劲装,眉眼间尽是英气。
耶宁阿初在一旁很是夸张地“啊”了一声:“你是……公主身边那个侍女?”
“瞧不出来啊,殿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后手。”
宋清怀没有理会耶宁阿初的插科打诨,竹烟带着影卫来此,那……宋清安呢?
“玥儿呢?”
“回禀殿下,公主她……”
竹烟瞥了眼耶宁阿初,后者很有眼色地退后,直退到了看起来再也听不见他们对话的位置。
为表诚意,耶宁阿初还将耳朵捂了起来。
“裴掌印带东厂血洗了和亲队伍,将公主带走了。”
“以及……裴掌印让我将此物交给殿下。”
竹烟说着,将怀中已泛黄的纸呈递给宋清怀。
宋清怀心情颇为复杂,一面他又为宋清安自和亲中脱身而安心些,一面又担心裴卿会做什么。
“玥儿她还好吗?”
“属下去时,公主并无不妥,倒是裴掌印……”竹烟斟酌了一下字句,委婉道,“脸色不大好。”
听得宋清安无碍,宋清怀便也放心了。
就竹烟还能从裴卿处带信来看,玥儿暂时不会有危险。
就是不知她跟在裴卿那儿……能稳妥到几时。
毕竟宣王已放话,要拿了裴卿……
宋清怀忽然想通了什么,随即温润眉眼暗下,阴鸷浮起。
原来他打的是这主意……要逼自己去争那皇位不可。
竹烟与临渊心中惴惴看着宋清怀骤变的神色,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殿下,这是信令,公主托属下转交给您。”
竹烟打着胆子,将那块玉佩也取出,与手中的纸一同递去。
宋清怀这才接过,淡声:“你们先退下。”
竹烟颔首,领着一众影卫隐到了四围阴影中。
一旁的耶宁阿初见人都退下,这才慢悠悠地踱过来。
看见宋清怀将纸卷展开来,他也十分自然地探过头去看,片刻后便啧啧赞叹。
“你们的国事家事,还真是复杂。”
宋清怀侧眸睇去,下一瞬,他毫无预兆地出掌拍去。
耶宁阿初堪堪避过,自知理亏,便没再上前。
宋清怀深吸一气,才平稳下略有失控的情绪。
当年……竟是这般……
时间回到裴卿劫下宋清安时。
彼时一应眼线他人尽被清除,甚至大多数都是裴卿亲手杀的。
“裴掌印生气了?”
那柄带血的剑依旧横在面前,宋清安笑了笑,仰起头颅,将脆弱的脖颈往剑刃凑去。
“若是杀了我能让裴掌印消气,那就动手吧。”
她面上不见半点对死的畏惧,甚至还有挑衅意味。猩红的剑与穿着嫁衣的她,有种诡异的相衬感。
裴卿的确生气,但宋清安凑上来时,他还是下意识将剑收起。
“扑哧。”
宋清安没忍住笑出声来,粲然笑颜令他怒气都散去许多。
“公主还要在里头坐多久。”
“裴掌印,你都来抢亲了,还要我自己走吗?”
宋清安眸带笑意,向裴卿伸出了双手。
后者漆眸闪动,阴沉眉眼似乎都温了下来。
宋清安被他自轿中抱上盗骊时,亦被外头尸山血海似的场景冲击得头脑发晕。
裴卿适时挡住了她的眼:“公主还是不要瞧了。”
熟悉的沉香气味令她心神定下,宋清安停了停,将他手掌拂开。
“总是要见的,躲着便能当作从未发生吗?”
她意有所指,裴卿装作不知,将那封密照递给她。
“公主,这才是咱家送给您的生辰礼。”
宋清安接过,心中莫名有种预感。
握着纸卷的手微微发起抖来,裴卿垂眸,将她手掌包裹住。
“公主莫怕,有咱家在,无人能伤公主分毫。”
他说着,两腿轻夹马腹,盗骊慢悠悠走起来,平稳缓慢地离开这片血洗之地。
宋清安被裴卿带着,手中纸卷徐徐展开。
不知怎的,她心中有着莫名的抗拒。
但视线还是不由自主被吸引过去。
越瞧,她的面色便越难看。
她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还是裴卿揉着她手,才让宋清安放松了些。
“竟是如此……”
宋清安兀自喃喃着,轻柔的声音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实在有些病态。
当年所有的一切……都是梁帝一手策划。
她气息渐渐不匀,还是裴卿及时输过真气,将她凌乱气息抚平。
适时竹烟也带人到了。
她没想到一来就见到这样场景,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顶着身后影卫们杀人似的目光,竹烟硬着头皮唤道:“公主,掌印大人。”
“竹烟,你将它带给兄长……立刻。”
宋清安面色阴沉:“我很安全,你只管带人去寻兄长,不必管我。”
竹烟原还想争辩一二,但被宋清安的脸色和其身后的裴卿所慑,顺从低头。
“是。”
等会儿再和影卫们解释吧……
第190章 逼宫
“娘娘……不好了!”
姜芷带着一众妃嫔跪在龙榻跟前时,却有一位宫人慌里慌张从外头跑进来,路上还踉跄了一下。
冬若凝眉呵斥:“没规没矩的,像个什么样子!”
“娘娘恕罪,奴有要事相禀。”
宫人狼狈地跪趴在地上,但嘴里还是不住地说着。
这番动静已将一些妃嫔的注意吸引过去,但碍于姜芷还在跟前,她们只敢偷偷瞟去几眼。
姜芷微微侧眸,眉头轻皱:“何事。”
“回禀娘娘,裴……裴掌印带东厂半道劫了和亲队伍,将昭定公主带走了。”
“什么?”
姜芷的声音骤然拔高,那宫人颤声道:“而……而且,和亲队伍的人……都被杀了。”
“娘娘,裴卿那阉奴还真是放肆,不是吗?”
漫不经心的声音由远及近,姜芷缓缓起身,看向不请自来的宣王。
“殿下有何贵干?”
“先帝驾崩,本王这个做弟弟的,当然得来看看兄长最后一面。”
不过宣王此时的表情,却不见一点悲伤。
见姜芷不答,宣王低头哼笑,负手走向她:“裴卿弑君,又劫持公主,娘娘说,他该不该杀?”
姜芷冷冷看着:“裴卿何时弑君,殿下可有何凭据?”
宣王“哈”一声:“若他无罪,为何不在宫中?还不是……畏罪潜逃吗?”
“本王,就是要拿住这阉奴,就地诛杀,告慰兄长亡魂。”
“殿下可知,养私兵,乃是谋逆大罪。”
姜芷不是个傻的,宣王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不过都是为了起兵寻个合适的借口。,
被说破了,宣王也并不见半点羞恼之意。相反,他拍了拍手,一众黑甲士兵骤然涌入,将内殿围得水泄不通。
刀戟寒光泠冽,妃嫔们吓得面色发白,皆不敢出声,害怕得靠在了一起。
姜芷的脸色因此更加难看。
“宣王,这是在逼宫吗?”
“娘娘这话可就折煞本王了,本王只是想保护诸位娘娘。毕竟裴卿这贼人不知何时会回来,若是伤着了娘娘们,本王该如何与兄长交代啊。”
宣王不紧不慢说着,但言语中的威胁之意分外明显。锋利的兵刃近在咫尺,殿中的气氛愈发紧张起来。
姜芷冷笑一声:“先帝方才驾崩,宣王便带兵入崇明宫,只怕先帝见此,才会难以瞑目。”
“娘娘慎言。”
“殿下,先帝或许已立下密诏,许二殿下继位。宣王如此,就不怕犯下谋逆大罪吗?”
“娘娘,刀剑无眼。若是之后起了乱子,误伤了娘娘,本王可顾及不上。”
宣王半张面孔隐在阴翳中,瞧着格外阴沉。
姜芷垂眸:“殿下如何就笃定,先帝没有密诏呢?”
宣王瞧她冷淡面色,心中不由生疑。
但宫里已着人去搜查了,所以他并不十分担心会寻不见密诏。相反,他更关心宋清怀如今在哪。
“殿下与其在此为难妾等妇人,不如去将公主寻回吧……对了,二殿下亦不在宫中呢。”
姜芷的话成功让宣王面色更加难看。
“娘娘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撂下一句便拂袖离开,殿中的士兵又围拢些许。
“娘娘,这……”
“不必在意。”
姜芷冷冷瞥过,再度于龙榻跟前跪下。
就知道……他不敢对她们做什么。
那便是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了,他最好……能将裴卿与宋清怀都解决了,也就省得她出手了。
思及此,姜芷低下头,唇边划过一道不甚明显的笑意。
—
裴卿好像对自己的行为没有半点要遮掩的意思。
不过一两个时辰过去,城中便流传起他干的好事。
京城本就因梁帝骤然驾崩而人心惶惶,又有裴卿的事情传入,便更加混乱。
但宣王唯恐天下不乱,很快就遣人将流言散播出去。
流言将宋清安与裴卿的私情传得有鼻子有眼,还真让它误打误撞说中了。
只是这两人在世人看来,几乎没有交集。是以更多的人不过将信将疑,并不十分相信。
比起这个,他们更愿意相信梁帝是因公主出嫁过分悲伤,这才西去的。
京城中流言纷纷,弄得满城风雨。紧闭的宫门比往日更显压抑。丧皇钟敲响后,传出的消息便令人不。
先是宫中传出宣王要诛杀裴卿的消息,随后几队黑甲兵,大摇大摆地自城外入内。有阻拦者,杀无赦。
众人皆知宣王安的什么心。
大概眼下最安逸的,是流言的两位
宋清安被裴卿带去了一座僻静的宅子里,那宅子也不知是他何时买下的,竟布置成了成亲新房的模样。
赤红的囍字夺目,宋清安快被红色晃得分不清眼前情景。
“裴卿……你准备了多久?”
裴卿面无波澜,瞧着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宋清安好奇地踮脚凑到他面颊旁,却见他耳尖微微发红。
她不由轻笑了一声,下一瞬便忽然双脚离地,整个人被裴卿再次抱起。
骤然的腾空感令她心头微微慌乱,下意识便紧紧揽住了他的脖颈。
这回换裴卿笑她了。
“裴卿,你弄这样大的动静,不怕宣王和兄长联手来杀你吗?”
“没有这个可能。”
裴卿抱着她,一面向屋里走去。
“只要公主在咱家这,二殿下便不可能与宣王联手。”他停了一停,低头小心迈过火盆,又跨过门槛,这才接着说道,“何况……他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宋清安本也是随口一说,但听裴卿如此笃定与安然,心中有些微妙地不悦。
她满心想着如何令裴卿也不悦一番,全然没注意到他将自己带去了何处。
等反应过来时,还是裴卿一把将自己抛掷到了床榻上。
床幔凹陷下去,又向外飘开。宋清安被柔软的被褥裹住,一时头脑有些晕乎乎。
短暂失神过后,她便反应过来裴卿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利用我?”
宋清安翻过身,抬眉扬声,面上流露出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气恼。
“公主这话可就难听了,公主不也是利用了咱家吗?”
裴卿唇角微抬,一边慢条斯理地将绯红的外袍脱下。他穿得不多,里头不过一件雪白的衣裳,有些地方也被渗进去的鲜血染红,一团一团的,看着扎眼。
第191章 返回
看着那些斑驳血痕,宋清安的心下意识揪了揪。
“……我何时利用你了。”
“公主难道不是故意激咱家,来将你劫走的吗?”
裴卿手上动作不停,已将上衣褪去。虽然不是第一次瞧,但宋清安一眼望见还是颇感不自在,眼神躲闪着看向别处。
这也就罢了,偏她还心有好奇,是以不时就瞟过来几眼。偷偷摸摸的神色,像极了一只鬼祟的小狐狸。
裴卿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嗤笑道:“公主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
宋清安僵了僵,随后略显狼狈地从榻上坐起来。
“说这些做什么,就当我们互相利用,也是顺遂了彼此的心意。总之……就是两不相欠了。”
“可咱家不想与公主两不相欠。”
裴卿指尖微动,红烛影晃了晃,却不曾熄去。
“公主您瞧,这烛火未灭,说明……咱家与您的孽缘还未尽呢。”
不过是裴卿拿捏着力道演给她看的小把戏,但宋清安心底莫名因此安定不少。
她挪回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过,确认并无新添的伤口后这才低了头。
“可是裴卿,如今外头……应当都在寻你吧?”
“那是自然。”裴卿俯身,动作轻轻替她钗环,“不光是寻咱家。如今宣王已下令,要将咱家诛杀悬于城楼,告慰先帝亡魂呢。”
他说得太过轻松,仿佛面临生死之境的人并不是他一般。
“宣王?”
“公主还不知道吧,宣王的黑甲军已将宫城围起,就等他一声令下了。”
宋清安一把握住裴卿停留在鬓边的手腕,他手里还捏着方才取下的金簪,尖锐的簪头正在她额角旁。
宋清安眸光因灯烛愈发明亮,似是方才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