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敢如此放肆。”
“他筹谋多年,可不就是为了如今这一日吗。”
裴卿可以轻松挣开她,但他任由宋清安握着,只悄悄动了动指尖,将簪头偏移了几寸。
“不过公主倒不必担心二殿下,毕竟……他获得的助力,可比那老贼多多了。”
话音刚落,屋舍以外便传来刘泉的声音。
“掌印!他们找来了!”
裴卿不耐啧了一声,面上皆是被打断的不悦。
“看来这好事又得挪后了。”
他嘴上这样说,手上动作却不停,宋清安头上的那堆钗环被卸去了大半。
宋清安挑眉:“所以……?”
“公主这些东西太累赘了,不便行动。”
裴卿一本正经道,随手拿过一支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宋清安抬手摸了摸,不由失笑。
他用的分明是他送的那支金簪。
“裴掌印怎么还选了这支?”
“这话,该咱家问公主才是。”
宋清安不由哑然,这确实是她白日里自己选上戴的。本想以此揶揄裴卿一番,却是将自己的心思暴露了个干净。
“……裴掌印,刘泉在催呢。”
外头的刘泉再一次叩门,“咄咄”的声音直听得人心头发紧。
“公主莫不是害怕了?”
宋清安扯了扯唇角,作出个要笑不笑的神情:“我是为裴掌印担心呢,我又怕什么。”
“公主被人发现与咱家在这样的地方,想来也是百口莫辩。”
“裴掌印的人……可以撑多久?”
宋清安抬手,慢悠悠扯住了裴卿腰间松松垮垮的带子。
“若是来的人不多,他们可以解决。”
裴卿反手握住她手,不让她再有下一步的动作。
“那裴掌印……如今可要逃吗?”
“公主想去哪。”
宋清安眼波流转:“……回宫,裴掌印敢吗?”
“公主回宫做什么。”
裴卿拨开她的手,这回宋清安没再作乱,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便要下去。
“自然是去弄点更大的乱子了。”
她说着,将先前裴卿脱下的衣裳重新披回去,抬眉轻笑:“而且…裴掌印如今被人追杀,或许宫里,才是对裴掌印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裴卿对此不置可否,两人都对不时响起的叩门声置若罔闻。
刘泉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眼瞧着宣王的黑甲军慢慢向此处搜查过来,心跳便愈发快。
里头仍旧没有新的命令,刘泉眉目凌起,就要下令让厂卫们准备迎敌。
“刘泉。”
恰此时,裴卿的声音正好传出。落在刘泉耳中,就如天籁般动听。
“掌印。”
“让他们都撤下,此处……不必再管。”
“掌印大人要去哪?”
刘泉刚放下的心就因裴卿这番话提起,他无端觉得裴卿之后的命令不会好到哪去。
“回宫。”
“可是掌印,如今外头都是宣王的人,回宫实在是太危险了。”
眼前的木门倏忽打开,刘泉连忙往一旁躲开,这才没被打到脸。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便见裴卿将宋清安结结实实抱在怀里。宋清安还回过头,笑意盈盈向他颔首算作打招呼。
刘泉赶紧将头低了下去。
谁能想到……掌印今日如此疯狂的举动,都是为了她。
公主实在太可怕了……他为何现在才认清……
“有我在,不会让你们掌印出事的。”
宋清安的话说得笃定,只是她这副被保护着的姿态令此言的可信程度大打折扣。
刘泉并不十分相信,但碍于裴卿还在跟前,他只得配合着点点头。之后又忍不住说道:“掌印大人,宣王的人越来越近了,若不快些走,就必须得碰上了。”
“知道了。”裴卿低眸瞧了宋清安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似的,将他搂得更紧。
“我先走了,你们赶紧撤走,别被抓到。”
刘泉还来不及回应,面前便刮过一阵风。再抬头时,早就不见裴卿的身影。
他重重叹了一气,随后下达了撤退的号令。不过片刻后,这座宅子便彻底空荡下来。
—
“二殿下,听说你们的宣王都已经带兵入宫了啊。怎么,你还不动手吗?”
宋清怀淡淡瞥了耶宁阿初一眼,不紧不慢道:“二王子对我们大梁的事情是否有些太过熟悉了?”
“这么热闹的事,我不想知道都难啊。”
耶宁阿初一摊手,似是无奈般冲宋清怀笑了笑。随后他便凑近了,说道:“二殿下可要现在动手吗?只要二殿下说一句,我的将士们,便会义无反顾地冲进去。”
宋清怀的额角跳了跳,冷脸叫了一声“临渊”。
临渊立时将剑拔出一半,耶宁阿初识趣地闭上嘴,安静地在一旁充作哑巴。
是个能忍的……可成大事,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人。
第192章 念想
耶宁阿初面上和气,心里却不住地盘算着,若是以后与宋清怀对上,自己能有几成胜算。
此人与自己太像……还在边地待过那么多年。若他做了大梁的皇帝,日后西夜想再有什么动作,只怕很不好行动啊。
得趁着这个机会……狠狠敲他们一笔。
这么想着,耶宁阿初看向宋清怀的眼眸中笑意更盛,一旁的临渊都感受到了,硬生生被他笑出了一身冷汗。
这时候,观山匆匆忙忙赶来,禀道:“殿下,一切都办妥了,是否现在行动?”
“再等等。”
宋清怀说完,将视线投向耶宁阿初:“二王子还不走吗?届时刀剑无眼,孤可不会护着你。”
耶宁阿初心知时候快到了,他也的确不宜久留。
“……殿下,还有一事。”
观山凑到宋清怀耳畔,低声耳语一阵。耶宁阿初眼瞧着宋清怀的面色又沉下来。
“真是胡来!”
“殿下,还有此物。”
观山将一个令牌样的东西递给宋清怀后,便一躬身退了下去。
宋清怀握着它把玩一阵,便与临渊道:“让竹烟带人潜入宫中,找到公主,将她……平安带出来。”
“殿下,那若是……”
方才观山禀话时,临渊也听到了一二。
“若是裴卿阻拦,不必手下留情。”
宋清怀冷着脸,无论如何,裴卿……都是个该死的人。
唯一的困难,不过是玥儿那里罢了。
想来玥儿应当也明白这道理,希望……希望她能顾全大局,不要做了傻事。
宋清怀叹一气,看向耶宁阿初:“二王子,半个时辰后,借你的人一用。”
耶宁阿初笑意温和:“殿下客气了。不过……他们也不是我的人。”
他故意停了停,却见宋清怀没有追问的意思,兴致便少了不少:“那还是我从大王子那里借的,殿下可得好好对他们。”
宋清怀没搭理他,须臾后便不见了身影。
耶宁阿初低哼一声,亦离开了城外。
—
宫城被黑甲军围得严实,饶是裴卿都几次被发现。幸而他身手足够好,才带着宋清安有惊无险地避过巡视之人,来到了长宁宫。
这是宋清安要求的。
哪怕到了这时候,长宁宫依旧阒寂无人。甚至于,比从前更加破败。
宋清安四处望着,这座曾经她最熟悉也最痛恨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公主来这里想做什么。”
裴卿立在她身旁,衣上仍飘出浅淡的血腥味。
两人皆着红衣,在残破的宫殿里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自然是……想来最后看一眼了。”
宋清安说着就往里头去,裴卿低眸停了会儿,还是跟了进去。
无人居住的长宁宫更加凄冷,连内殿都比外头阴冷许多。
宋清安一径往里走,到了床榻边,眸中涌现起复杂的情绪。
她无疑讨厌极了此处,但临了要毁掉这里时,心底又有微妙的不舍。
她讨厌这种优柔的感觉。
那日梁帝死时,她也有类似的感受。实在……让她很不舒服。
想到这里,宋清安一阵烦闷,犹豫之情都被冲淡了许多。她自袖中取出偷藏的火折子,吹燃了便丢向床榻。
“裴掌印!”
她话未语尽,裴卿便一把揽过她腰,几乎是提着似的将宋清安带了出去。
火势很快起来,殿中不过须臾便被大火吞没。残破的宫殿在火中吱呀作响,似是随时都要散架。
两人站在不会被波及的位置,皆望着火红的宫殿。
“没想到……长宁宫有一日也会如此热闹。”
话音刚落,眼前的长宁宫终于受不住烈火炙烤,而轰然倒塌。飞溅出的带火星的木屑落到近处的冷宫里,又带起另一阵火。
冷宫都是些年久失修的宫殿,甚至有一些本身也坍圮成了一堆废墟。无人维护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有任何防火的保障。
是以,哪怕只有一点火星,都足够将此处点燃。
四围皆是火,宋清安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灼人热意。
但两人任由自己被火包围起来,没有半点逃离的意图。
“公主,陛下当真是今日驾崩的吗?”
裴卿冷不丁在身后问道,宋清安身子一僵,随后回过身去,眸中泠泠似水:“我又如何知晓。”
裴卿嗤声:“罢了,本来也不重要。”
宋清安抿了抿唇,这弑君的罪名本就是她的,现在却阴差阳错地被安到了裴卿头上。若换从前的裴卿,只怕此时自己根本不可能还好端端站在他跟前。
偏他这时候却是如此平淡的反应。
就好像……只是看到一个淘气的孩子在玩闹时误伤到了他,于他而言,只是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宋清安没来由起了一阵火。
“什么叫不重要?”
“裴卿,你怎么什么罪名都往头上揽?你知不知道,我想保下你?”
裴卿的神色仍旧淡淡的,漆眸平静:“公主,咱家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那你为什么还要带走我?”
宋清安上前揪住他衣襟,眸中发狠:“你分明就是在乎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为我活下去?”
他的面庞这才有了一丝波动,他轻叹一声,无奈抚过她精心妆点的面颊:“公主与二殿下,皆是成大事者。公主忘了吗?成大事者,又怎可耽于情爱之中。”
“难道就必须有舍弃吗?若我偏要保下你,又当如何?”
宋清安的声音已在微微发颤,虽然神色仍旧恶狠狠的,但眸中闪烁的泪光却撕破了这层脆弱的伪装。
四面的火已渐渐围拢来,照得两人身上衣裳愈发鲜红。
“公主,殿下不会同意的。”
裴卿握住襟前的手,轻揉了揉:“回宫也好,正方便了咱家将那流言平了。”
宋清安直觉不对劲,正要抽手回来,却被裴卿紧紧锢住。
“这东西……咱家怕会留不下,还是还给公主吧。”
裴卿说着,就将两个又小又微微发凉的东西放入了宋清安手中。
她无端觉得那是她熟悉的东西,但裴卿放完以后就又将她手掌合起,紧紧攥在他手中,宋清安硬是半点都看不见。
“这是什么?”
“公主之后再看吧,也算……留个念想。”
第193章 要挟
宋清安还要再追问,却忽然被裴卿揽住了腰。
未尽的话语被提起的心堵了回去,裴卿毫无预兆地带着她腾跃而起。下一瞬,火舌几乎轻擦着宋清安后背而过。
“公主还想烧哪。”
两人立在附近尚且完好的宫殿顶上,望着下方已熊熊燃烧的冷宫。
这里实在太偏,以至于这样久了,竟都还无人来。
宋清安捏紧了手掌,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裴掌印……敢去崇明宫吗?”
裴卿低目,眼中带了轻谑之意:“咱家有何不敢。”
话音刚落,宋清安惊呼一声,连忙搂紧了他。
裴卿抱着个人,动作却半点没被拖累。不一会儿就到了崇明宫附近。但那里正被重兵把守,并不十分容易靠近。
若是从前,这些人对裴卿来说也算不了什么。可惜眼下他穿得扎眼,还多带了一人。
“公主的东西在哪?”
宋清安装作没听懂:“什么东西?”
裴卿嗤笑一声,索性自己动手,从她手腕处一路捏下去。
“原来在这。”
指腹传来些许异物凸起感,裴卿另一只手探入其袖中,宋清安都来不及挣扎一下,偷藏的另一只火折子便被带出。
裴卿将此在手中掂了掂,便自己藏了起来。
“裴卿,你要干什么?”
宋清安心底隐隐已有预感,不由有些惊慌。
裴卿没有作答,只带着她再度腾跃而起,自隐蔽处现身。
他足尖轻点,几下后便立在了殿顶上。
这样嚣张的动作,自然被看见了。
宋清安眼瞧着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围拢过来,又有一小队士兵往反方向去,显然是去与宣王报信了。
她下意识揪住了身旁人的衣摆,但很快,宋清安便感觉到腰间一空,耳畔响起一声铮鸣。
先前横在她腰间的手,已然执剑抵在她脖间。
“听闻宣王在寻咱家,既然如此,咱家便不让你们费力了。”
琉璃瓦顶上的二人红衣似火,裴卿剑上的血痕还不曾擦去,此时依然干涸。他唇角挂着笑,但漆眸却阴沉森冷,不见一丝笑影。
因顾忌着他手中挟持的宋清安,那些黑甲军在靠近后,便没了其他动作。
宋清安心中愈发慌乱,却并不是因为那柄剑。
她知道裴卿绝对不会伤她,他是要以此……将她与他的牵连彻底斩断。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可宋清安一点都不想这样。
他又一次……自作主张。
“裴卿……你快走啊。”
宋清安微微仰着头,用气音小声说着。因为心急,她眼中闪动着水光,两靥泛红。但在外人看来,这就是她因被裴卿挟持而害怕的表现罢了。
裴卿面不改色,对宋清安的话置若罔闻。
“裴卿……你居然还敢回来?”
宣王在得到消息后便火急火燎赶过来,正好见到裴卿拿剑抵着宋清安的情形,眼里都闪过些许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