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个罐子被抱回了沈知意家,放在杂物间里,和之前的那个罐子并排放在一起,亲亲蜜蜜的。
宋时樾盘腿坐在地上,沈知意就坐在他旁边。
外面是柳梅在炒菜,她的声音弄得很大,似乎想通过这热热闹闹的声音来驱散些什么。
“真好……”宋时樾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连同他的表情看上去都格外单薄。
“他们终于团聚了。”
沈知意离他近一些,默默的抓住他垂在一边的手。
“沈知意……”
宋时樾说。
“我可以抱抱你吗?”
沈知意乖乖的把上半身凑了过去。
她的刚一靠近少年,就被他一把抓了过去。紧接着,她就埋进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少年的双手死死箍住她的肩膀,力气很大,大到她甚至能听见骨骼因为用力挤压而发出的咔嚓声。
她的左肩一重,紧接着后颈传来温热的触感,浅浅的鼻息喷洒在她裸露出来的脖颈上。
有些痒,但她没避开。
“岁岁……”
他喊她。
沈知意伸手环住他的腰,恨不得自己和他再贴得近一些,把她的温暖过度给他。
“我在,宋时樾。”
她回答他。
柳梅炒菜的声音在她耳边渐行渐远……
她的左耳是他浅浅的呼吸声,右耳是他的心跳,鼻尖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在这一刻,让她恍惚有一种他的全世界只剩下她的感觉。
其实不是感觉……
他的全世界好像真的只剩她了。
他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的抱着她,不留任何间隙。
仿佛只有贴得近一点、再近一点,才能让他感觉到,他还没有被抛弃,还有人在等着他。
直到此刻,他汲取着少女的青柠香,麻木了几天的大脑才稍稍回过神来。
可一不留神,那些回忆又汹涌着朝他奔来。
鼻尖还是那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味道,清洁阿姨手里提着黑色塑料袋在他视线里慢慢走远。他的眼前站着医生,那双眼睛里有他看不懂的情绪。
惋惜?
可怜?
还是那见惯生死的冷静?
他只能看见那张嘴在他面前一张一合,他说什么来着?
哦……
他说。
“抱歉,我们没想到病人会突发脑溢血,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顺便。”
节哀顺变……
之前柳梅叫他节哀顺变,现在医生又叫他节哀顺变。
所有人都在跟他说节哀顺变,他究竟要怎么样才能算节哀顺变呢?
宋时樾不懂。
他极其恶劣的拿起手机,拨通了沈知意的电话。
那头的她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活力满满,光听着就会让人忍不住想——
世界其实还是很美好的。
她说,“宋时樾,我告诉你 ,你爷爷有……”
不重要了,他想。
他恶劣的开口。
“沈知意,爷爷走了。”
感觉到电话那头忽然停顿的声音,他卑劣的想:
你看,终于不是他一个人在地狱里面了。
午后的阳光太刺眼了。
他沐浴在阳光里,看不见明天的光究竟要从哪个方向升起。
“对不起,沈知意。”
他喃喃道。
沈知意不知道宋时樾为什么要跟她说对不起。
她明明抱着他,却感觉此刻的他离她格外的遥远。她明明抱得够紧了,可还是有一种他快要即将消散的错觉。
“宋时樾……”
她咬紧牙关道,“会过去的宋时樾,一切都会好的宋…… ”
少女的颈肩终于落了雨,滚烫的温度把她的心砸了一个巨大的窟窿。
那窟窿太大了,灌进无边的冷风。
顷刻间,寒意刺骨。
第25章
清晨的庄园格外宁静, 楼下的女佣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干着手里的活,只是眼神不动声色的往楼上瞟去。
楼上的房间没有主人的允许她们是不能进去的, 那里很安静, 所以显得隐隐约约泄露出来的啜泣声很明显。
年长的女佣推开门走进来,看见在一楼漫不经心干活的佣人时,锐利的眼不满的眯起, 眉头紧皱,呵斥的话想也不想的从嘴里吐出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先生夫人花钱请你们来是让你们偷懒吗?”
女佣们顿时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 默默加快手里的活计。
直到她去厨房巡视进度, 大厅里的女佣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满的抱怨不知道从谁的嘴里泄了出来。
“索菲亚好凶啊,我开始怀念宋了,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是啊, 宋不在, 庄园里的佣人都被索菲亚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个更年期作恶的老巫婆就仗着宋不在, 把庄园的临时管理权交给她, 可劲的作威作福。”
“所以你们有人知道宋去哪里了吗?”
“听守卫说,好像是去华国了。”
“好端端的, 回华国干什么?据说他还走得特别急,好像是有什么大事一样。”
“好像是因为夫人……”
众人的目光又不约而同的往楼上望去,哪里的啜泣声渐渐停歇,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宋回来啦!!”
清脆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年纪最小的小男孩手里还抱着早上刚刚剪下来的玫瑰, 娇嫩的花朵在他手里轻颤, 上面挂着晶莹的露珠。
“宋回来啦!!”
女佣们鱼贯而出, 围着他叽叽喳喳。
“宋真的回来了吗?”
“太好了,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巫婆了!”
“咳咳!!”
重重的咳嗽声在她们身后响起, 女佣回头,索菲亚的脸色看起来格外铁青。
不过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她是什么表情,因为她们看见了那个从门口急匆匆走进来的身影。
宋四的身上还裹挟着清晨的露水,头发凌乱,身上的黑色大衣不复以往的整洁,而是皱巴巴的,一看就穿了好多天。
年轻活泼的女佣们涌了上去围住他。
“宋,你去干什么了啊?怎么去这么多天?”
“华国好玩吗?听说哪里好吃的特别多。”
“……”
宋四没时间搭理她们,他急匆匆的爬上二楼,停在了一间屋子面前。
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很安静,安静到让人窒息。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不轻不重的敲了敲房间。
宋凛开门发现是他的时候,那双平日里瞧不见任何神色的眸子深了几分。
宋四问他,“夫人呢?”
宋凛不动声色的往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刚刚睡着,你回国有什么发现?”
宋四没说话,但是他凝重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卧室的门被悄悄关上,宋凛和宋四去了书房。
书房里,宋四慎重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宋凛,玉佩在他怀里小心谨慎的揣着,到现在已经被捂得温热。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上面的刻的字迹大部分被磨砂纸磨掉了,但是‘宋’字刻得太深了,所以还留有一个浅浅的印记。”
宋凛接过他手里的玉佩,入手温润,哪怕上面的字迹不在了,但他死也不会认错,这就是当年那块玉佩。
他和妻子精挑细选的那块玉佩。
他一把扯住宋四的衣服,眼睛忽然一下就红了。“人呢?卖这块玉佩的人呢!”
他们找了这么久,这么多年过去,心情一日比一日还要绝望,甚至都打算放弃了。
结果这块玉出现了。
它像是一道光,让他沉寂了十多年的心又开始死灰复燃。
宋四懂他的心情,毕竟这十多年他也在一日又一日的奔走,到最后他甚至觉得当初那个孩子肯定不在了。
“玉是在一个古玩店里找到的,老板不识货,以为只是一块成色好一点的玉,再加上上面还有刻痕,只给了对方五万。”
“我们的人一直在留意这块玉,但华国毕竟不是大本营,也没人会想到会流落到华国,所以延迟了几天才收到消息。”
“古玩店的老板说,是一个高中生卖的玉。他看对方一幅穷困潦倒的样子,把价格压了又压……”
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别开脸缓和了一下情绪才接着开口。
“那一带鱼龙混杂的,没什么监控,但是我在对面的小餐馆的监控里找到了一段视频。”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颤抖着手点开存在手机里面的画面。
人来人往的街道占据了视频的绝大部分画面,古玩店在角落里毫不起眼。可宋凛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那里,一点画面都不想错过。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少年站在古玩店的门口,他穿着一身黑衣黑裤,身形消瘦得厉害。他不知道和老板说了什么,紧接着从兜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老板。
视频到这里忽然就戛然而止。
宋四解释道,“那天刚好停电,监控只能拍到这么多。”
宋凛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的放着这个简短的视频,他最后把画面暂停在某一帧上。
那里的少年不再是背对着他们,而是微微侧着脸,露出挺拔的鼻梁,哪怕监控画面画质这么糊,也能感受得到少年优越的五官轮廓。
宋凛死死的盯着手里的画面,呼吸加重,眼眶通红,快四十的男人当场就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是他!一定是他!他轮廓像我,五官却像他妈妈,我不会认错的!”
是的,他死也不会认错。
在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夜里,梦里面的孩子就长这个样子。可和现实不同的是,梦里面的那个孩子阳光、开朗,他被全世界最浓烈的爱意笼罩着,长成这个庄园里最灿烂、最美丽的玫瑰。
而不是视频里的那个样子,阴郁、贫穷,全身上下有着驱散不去的阴霾。
宋凛伸手掩面,眼泪汹涌到一定程度时是寂寥无声的。
他找了十多年的孩子,他一个不信佛的人日日恳求佛祖怜悯他,他只求他唯一的孩子顺遂平安。
可摆在他面前的事实并不是这个样子。
光是看着监控里的样子,他就心碎得无以复加。
年纪大了就更容易伤感,宋四不动声色的抹了把眼角的泪,缓和了一下情绪才开口。
“在华国的人已经在找这个孩子是谁了,我特意赶回来为了告诉你们这个消息。毕竟华国人那么多,找一个人还是需要点时间的。”
他犹豫道,“夫人那边……”
宋凛想着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妻子,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先不要告诉他,我怕……”
哪怕长得再怎么像,可当初孩子被掳走的时候就那么大一点,所有人都觉得它根本就不可能活下来,他能寻找这么多年也只是凭借心里面的一丝侥幸在吊着。
万一……
宋凛脸色发白,没敢再往下想。
他的妻子已经不能再承受又一次打击了。
“先等等,等找到了孩子,做……”
他话还没说完,门砰地一下就被推开了。
宋凛抬头望去,黎莘正站在门口。她的身上穿着棉质的白色睡裙,身形消瘦,脸色苍白,可眼底却迸发出惊人的光芒。
她提着睡裙跑了进来,“我听见了,我听见了!”
她痴痴的笑了起来,“你们找到了我的孩子是不是?他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宋凛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宝贝,你冷静一点,只是发现了玉佩,还不确定是不是。”
黎莘一把推开他的手,“那是我给我的孩子选的玉佩,那是从出生就跟在他身边的玉佩,拿着玉佩的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
说着说着她的神情扭曲了一瞬,抬手猛地打了宋凛一耳光。
“宋凛!你找到孩子了怎么不跟我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母子相见?”
她下手极狠,顷刻间宋凛的脸上就浮现出五个清晰的手指印,但是他丝毫不生气,反而把黎莘死死的抱在怀里。
“阿莘,你听我说,没有不告诉你,等我第一时间核对好了就跟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