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了巫仑的马屁,再将目光对准白老爷子,齐鸣就跟那唱脸谱的戏子一般,瞬间换了一副面孔,满脸都是讥讽之色。
“族中小辈们能不能通过大选,拜入宗门,凭借的是个人实力,光靠借旁人的吉言可不行啊,白老家主方才所言此,很容易让人误会老家主有不劳而获的心思啊。”
他捋了捋下巴上那几撮精心养护的山羊胡,斜睨着白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齐某听闻白老爷子素来秉性高洁,家训中亦有脚踏实地一说,如今怎么干起了这种借吉言的事情啦,该不会是……啊,哈哈哈。”
语调是轻松的,就好像寻常的调侃一般。
然而一个晚辈,当众调侃一个年龄能做自己爹的长辈,这种行为本身就已经很不敬了,更何况齐鸣那话音中暗含的讥讽,就差没把“狗急跳墙穷疯了迫不及待想要翻身”这样的话,直接砸在白老爷子的脸面上。
这样赤果果的当面羞辱,白老爷子能忍,白启山却忍不了,他当即冷笑着回击。
“不过就是一句正常的交谈而言,怎么就跟不劳而获扯上关系了?你方才不也说了嘛,巫家家主和善大度,值此各家争战之际,还特意跑过来为我白家送祝福,面对巫家家主一番巴巴送到跟前的热情和好意,我白家总不至于冷脸拒绝吧,那也太知好歹了,你说是不是?”
短短几句话,就清楚地将事情真相剖析给众人看:
首先,白老爷子那句“承巫家主吉言”,完全是顺着巫仑的话往下说的,这是教养问题,并无其他的意思,请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过度解读了;
其次,白启山多次强调巫仑和善大度,在此时各家争战之际,还特意巴巴地跑过来为白家送祝福,实在是太诚心太热情了。
可是会有真心为死敌送祝福的人吗?
当然没有!
即便是有,那也一定都是装出来的,是虚伪的表现。
跟刚才齐鸣恨不能将“狗急跳墙穷疯了迫不及待想要翻身”砸在白老爷子的脸面上一样,此时此刻,白启山也就差没将巫仑推到台上面,然后再敲锣打鼓地告诉众人,大家快过来看啊,这里有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狗咬了人,打狗不算什么本事,那就是只畜生,做人没必要跟一只畜生计较,要把狗主人拎出来揍一顿,那才叫解气。
白启山一番话说的浅显易懂,在场众人一听就咂摸出味来,于是再看向巫仑的目光中,就都带着些意味深长了。
那目光赫然在说:“看着那样光明磊落的一个人,结果也不过如此啊,说一套做一套,你巫仑就是个虚伪的伪君子。”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上,就没办法做到让所有人都喜欢,更何况巫仑也不是什么人见人爱的财神爷。
相反,巫家这些年迅速崛起,背地里没少使用阴损手段害人,铲除异己就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巫家近几年的锋芒太盛了,为了不成为那个被铲除的异己,众人都把对巫家的不满藏起来,只敢在心里面悄悄咒骂巫家的跋扈和残暴。
现在好不容易有人带头率先揪住了巫仑的小辫子,他们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悄悄踩人痛脚的好机会。
巫仑偷鸡不成蚀把米,眨眼之间就成了大家暗中嘲讽的目标。
一想到从今天起,“伪君子”这个词将像烙铁一样刻在他的脸上,再也抹不掉了,巫仑就气得面色铁青,眼神锐利地瞪了眼齐鸣。
那一眼,满含着杀气和厌恶,都是这个蠢货笨嘴拙舌,没得让他成了众人嗤笑的对象。
他也不想想,刚才齐鸣一边大力夸他,一边使劲儿踩踏白老爷子,他当时心里面有多痛快,若不是白启山突然跳出来,他都打算回去后好好奖赏奖赏齐鸣的机智。
可是现在,因为齐鸣的机智,他在众人那里成了一个虚伪的伪君子,于是齐鸣的机智就不该奖赏了,而是该罚,狠狠的罚!
作为巫仑养的一条狗,齐鸣岂能感觉不到主人眼中蕴含的杀气,他打了个哆嗦,目光凶恶地瞪向白启山,恨不能生食白启山的血肉。
他好不容易才攀上巫仑这个实力雄厚的主人,以后还想靠着这个主人变强变大呢,可不想现在就被主人厌弃。
这个可恶的白启山,竟然跳出来坏他好事!
齐鸣一边在心中愤愤地咒骂白启山,一边绞尽脑汁,迅速思索补救之法。
刚好这时,他远远地看见有人正朝这边急速飞奔而来,那人他认识,是巫家派出去的,守在大选广场上那边,专门等候结果的,只等大选结果一出,立马第一时跑来通知他。
看对方跑的那样心急的样子,想必这次大选,巫家必定是夺了第一名的。
于是齐鸣的心中立马就有了主意,他望着白启山,阴阳怪气道:“白家主还真是能言善辩,在下愧不如啊,日后若有机会,在下必当带着礼物登门拜访,还望白家主能指教在下一番。”
正常情况下,白启山应该谦虚地接一句“不敢当”,然后齐鸣就会接住他这个话头,顺理成章地将话题转移开,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大选的问题上去。
嘴巴厉害有什么用,实力才能见真章。
只要巫家夺得大选第一名,白家子弟落选,或是不如巫家子弟,那么,不管是白老爷子妄想借着大选翻身的野心,还是白启山的一张利嘴,最终都只能沦落为笑谈。
所以,说到这里时,齐鸣故意停顿了一瞬,等白启山接话。
谁知白启山压根不按照套路出牌,他笑呵呵地应下道:“指教倒是没问题,不过登门就不必了,我们白家家风甚严,奸佞小人和邪祟猪狗,一律不得踏入白家门。”
第44章 姜还是老的辣
白启山虽不屑跟一只狗计较,但是谁让那狗一只在他面前汪汪地叫个不停呢。
如此嚣张聒噪,他能怎么办,少不得一棍子打出去啊。
齐鸣果然被他一棍子打懵了,张大嘴巴愣了好一会儿,直到人群中响起窃窃低笑声,他这才反应过来白启山那话是在骂他!
骂他是奸佞小人猪狗不如!
不是齐鸣反应慢,实在是因为白家家风好的印象早已经深入人心,白家族人从不会有当众骂人这种粗鄙行为,听说白家的家训之一,就是严禁族中说脏言秽语。
谁又能想到白启山身为一家子主,竟然当众骂他是奸佞小人猪狗不如呢!
这种粗鄙行为,完全不像是白家人的行事作风!
幸亏齐鸣呆滞住了,没有当众质问白启山为何要如此出言羞辱他,或者白启山后面再来一句“请不要对号入座”,保准能将齐鸣气得吐血三升。
就是现在,齐鸣也气得头脸涨红,尤其当他发现大家都在用促狭挪揄的目光望着他,并且对他指指点点时,他更是只觉一股怒气在胸腔中迅速膨胀开,眼看就要不受控制地喷涌出来,对他失望透顶的巫仑忙连声轻咳。
没用的东西,简直蠢笨的连猪狗不如!
指望这种废物,他还真不如指望一只猪狗!
巫仑目光凉飕飕地望着自己养的狗,头一次觉得自己养了一只蠢狗。
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盯着,齐鸣如坠冰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被遗弃的凄惨下场,他整个人吓得面如白纸,恨不能立马跪下来抱住主人的腿摇尾乞怜。
可惜,巫仑却是连一个眼神懒得再给他,径直望向那名跑来传递消息的巫家子弟。
“可是大选结果出来了?”
跟齐鸣的想法一样,巫仑也觉得言语上占点上风不算什么,逞口舌之快算什么本事,又不是比赛骂人。
这次大选,他的女儿肯定会为他挣来大选第一名的荣耀,而白家子弟却没有一人能活着走出秘境。
届时,不管是白廷威那老匹夫的熊熊野心,还是白启山的能言善辩,都将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而且,经此打击后,白廷威那东西说不定不堪承受,当场就要悲痛而亡。
只要白廷威这只百足巨虫一死,白家必散!
十五年了,他坐在玉虏城第一大世家的位置上,巫家也在他的掌舵下快速航行,看似平稳无风波,然而只有他知道平稳下面暗藏的凶险。
那份凶险来自白家。
确切地说,是来自白家的老掌舵人白廷威,那个中了邪毒,失去修为,连路都走不稳的老舵手,就像一只潜伏在他巫家大船下面的凶兽,不知道哪天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船上的人的全都撕碎。
卧榻之下有虎难眠。
他怕,没有一天放松过警惕,每天都想尽办法地想要除掉那只潜伏在船底的凶兽。
按道理来说,白家是有百年根基的大世家,即便是一遭落魄了,白家的日子,断不可能会窘迫到如此境地。
然而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白家之所以穷困的连白廷威吃药的钱都拿不出来,那全是他在背后暗中打压操控的结果。
可就是这样,白家还是没散,白廷威靠着吃那些断断续续的廉价药,硬是挺着不肯倒下去。
今天更是连轮椅都不坐了,背着双手,靠着两条腿自己走了 过来。
一开始他是震惊的,害怕的,以为老东西的身体好起来了。
但是就在刚才,他突然想到一个可能:白廷威这些年咬牙硬扛着不舍得倒下去,自己都被邪毒折磨得皮包骨头了,还不忘教导族中小辈们,或许就是为了等今天。
为了让族中小辈在今天的大选上一鸣惊人,等家族东山再起的希望。
白廷威突然丢开轮椅自己站了起来,全靠这股子希望支撑,如果他把这股子希望打碎,老东西会不会就像被抽去骨架的风灯一样,再也无法发光发热了?
一定会!
因为他太清楚希望破碎后的绝望有多么令人窒息了,白廷威那俱被邪毒折磨了这么多年的身体,绝对承受不住那么灭顶一般的打击!
巫仑激动了,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住,攥住他眼底隐忍的恶毒和得意,又催促了遍那名回来报信的巫姓子弟。
四周安静下来,也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那人看。
他们也有亲朋好友去参加大选了。
他们也想早点知道结果。
就连一直都神情淡然的白老爷子,这会儿也放下了自斟自酌的小酒杯,侧头盯着那名巫姓子弟打量。
老人家的目光一瞬不瞬,因为长年的病痛折磨,他脸颊两边的颧骨高高耸起,到了眼窝那里却又凹陷下去,显的他两只眼睛特别的大,让人情不自禁地就联想到了骷颅头的眼睛。
那名巫姓子弟原本没注意到白廷威,他一路飞奔回来报信,眼睛里面只能看见自己家的家主,目标明确的很。
结果被白廷威从侧面盯着打量,他心有所感般的侧头回望过去。
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老者依旧目光犀利如鹰隼,后者却像被鹰隼啄了眼睛一般,脖子陡然一缩,面上露出惊惧之色。
于是白廷威就了然了,他收回目光,又端起了面前的小酒,抿了一小口,然后满足地舒出一大口长气。
那副餍足而惬意的样子,仿佛他喝的不是是价格低廉的劣质酒,而是一滴就能价值千金的琼酿玉液。
在这期间,白启山,以及白家那几位同来的族老,视线只在那位前来报信的巫姓子弟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都齐刷刷地将目光锁定在白廷威身上。
就好像前来通报大选结果的,不是那名一直守在大选广场外面的巫姓子弟,而是他们的老家主。
现在老家主餍足地抿了一小口酒。
于是他们就都跟着长长松了口气,眼睛里面一下子艳阳高照起来。
一位族老摘下自己手上的板指,递给旁边的店小二,语调轻快。
“小二哥,快去,给我们这一桌整些好酒好菜来。”
他报出了一串菜名。
酒楼小二愕然地“啊”了一声。
白家众人在帐篷下面坐了都快一天了,也不过才点了两壶茶,四碗不加肉的清汤面……哦对了,还有一壶藤花酿。
扶风楼最便宜的一种酒。
很少有客人会跑扶风楼和这种便宜酒,那是老掌柜变着法儿的照顾他们这些跑堂小二,特意摆在那里做做样子,然后等时间差不多了,老掌柜就以那酒卖不掉为借口,赏给他们喝。
就这样便宜的一壶酒,白老爷子都舍不得点,说浪费钱,最后还是他儿子强势做主,抬出了要孝敬他老人家的名头,那壶藤花酿才有幸入老家主的口。
结果现在这位白家族老,一开口就报出了五六道菜的菜名,那些菜虽然不是扶风楼最贵的酒菜,但也不便宜,一道菜够买十壶藤花酿了。
小二捧着那枚还带着人体余温的扳指,下意识地望向白家的老家主。
后者说:“再加两道时下孩子们喜欢吃的小点心。”
不但没说浪费,还加了两道小点心。
而且仔细想想,方才那位白家族老点的那几道菜,好像也都是年轻人更喜欢吃的菜。
酒楼小二天天在酒楼里面迎来送往,每天接待的客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多机灵的一个人啊。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望望飞奔回来报信的巫家子弟,以及对方望向白老爷子时,那眼中藏不住的惧意,再看看个个眼中有光,神采奕奕的白家人,酒楼小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用问了,这次宗门联盟大选,白家肯定大获全胜,而巫家……看这情形,巫家的收获应该是不如白家的。
白家刚才点的那一桌子酒菜,就是准备迎接那些参加完宗门大选的孩子们。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呀,白老爷子就只看了那名飞奔回来报信的巫家子弟几眼,都不用对方开口,老人家就看出了结果,厉害厉害!
理清这一点,酒楼小二再看坐在帐篷下面喝藤花酿的老人,眼中不免就带上了高山仰止般的敬佩。
他转身往酒楼里面跑,大声嚷嚷着让赶紧给白家这边上酒菜。
连一个酒楼小二都能瞬间看出这么多东西,何况是巫仑?
震惊,不敢相信,还有愤怒……一层又一层的情绪在巫仑的脸上堆积,最终堆积成了可怕的山洪。
然后在爆发的前一刻又被巫仑压制住了。
事已成定局,他这个时候爆发,只会愈发坐实他是个为伪君子的恶名,毕竟,刚才他还真诚地为白家送祝福,如今他的祝福成真了,他又雷霆大怒,那他巫仑成什么人了?
巫仑缓缓呼气,极力压制住心头怒涨的火焰,朝那名到现在还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的巫家子弟道:“进来回话。”
酒楼里面有雅间,雅间里面坐着的都是自己人,方便他露出狰狞的一面发泄怒火。
可惜,他想走,但是却走不了了。
就听一个声音清脆道:“巫家主请留步。”
随着这声“请留步”,君澜从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到巫仑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