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全班在西安城里又闲玩了一日,于明日乘坐火车正式踏上了回程的路。
整个考察就此结束了,但还有一段艰苦的路途等待着他们。因绿皮车上的条件有限,这帮穷学生只能与硬座、泡面相伴,来度过接下来的一天一夜,但这一切显然都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心情,众人只忙着打发这段无聊的时光,闲聊、听歌、看杂志、讲笑话,打牌则无疑是最好的消磨手段。当火车行了一整个白天后,做以上那些事的人也开始变少了,而睡觉成了主流。当吃过晚上的泡面后,人们才又活络起来。
之前火车连续经过几个大站,加上天色已晚,每次到站后下车的人不少,却很少见上车的,这样一来火车明显没白天拥挤了,硬座上也多了不少空位。胥梦就一个人独占着两个座位,坐在他对面是李京泉和曾霞,三人在打牌,可是打了一阵后就停了下来,谁都不愿再继续了。
“不来了,不来了,不好玩!”曾霞一甩牌,觉得没意思。
李京泉开导她说:“打发时间嘛,总不能这么早就睡觉吧。”
“可是三个人各自为战真的没劲,要搭边打才好玩呢。”
李京泉又笑道:“那你说怎么办,要不再叫一个?”
“好啊,我来负责叫人!”曾霞立即站起身来,用眼睛朝四周挖掘。
“现在这时候要找个人,难哦。”
“嘘,闭嘴!”曾霞在王金泉脑袋上一敲,以示警告。
“怎么,我不信你找得到。”李京泉站起了身,胥梦也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周边的人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小声聊天,或者也在打牌,哪有一个闲人嘛!胥梦本来就不喜欢打牌,只是被曾霞硬拉着来凑数,此时正好有了不玩的借口,便伸腿放在座位上,身体倚靠在车窗,把座位当床,闭目养起神来。
曾霞则已经离开座位到远处寻救兵去了,没一会儿,胥梦就清楚地听到她说,“夏芳,有事么?”
“没事啊!”
“那太好了,打牌不?三缺一!”
“哦,三缺一,你和李京泉还有谁啊?”
“呵,你自己看。”
听到这里,胥梦的心噗咚噗咚地跳了起来,他哪里还有半分睡意,虽然他还是闭着眼,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但他的耳朵却竖的老高。
哪晓得夏芳爽快地答应了,与曾霞走了过来。
“我坐哪啊?”夏芳这么一问,曾霞立刻在胥梦头上一摇,说道:“起来,别睡了,看我找谁来了!”
“谁……”胥梦睁开眼睛,赶忙坐了起来。
“老同学啊,还能有谁!”曾霞挤兑,两人只好勉强一笑,一个赶紧让了位置,另一个则坦然坐下了。
于是四人开始捉对厮杀,李京泉与曾霞理所应当的一边,剩下的胥梦和夏芳只能搭伙了。于是出现了种比较奇怪的现象。先从别人牌桌看起,别人明显就和他们这桌的氛围不一样,其他牌桌那叫个火爆,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一个个你死我活的架势,战斗之间各种叫口和埋怨不断,一个失误或者一局失败都会令他们大呼小叫。再回头看这桌,个个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倒不像是在打牌,更像是在下棋,似乎他们关心不是输赢,而比的是礼让三先的气度,完全没有多人棋牌博弈的那种紧张感和互动性。其实出现这种现象真的不能怪李京泉和曾霞,因为他们之间还是有联系和默契的,只不过要让他们单边来调动气氛实在过于难为他们了。李京泉本来就不爱较真,更何况他的队友是曾霞,所以怎么能指望他们营造战斗氛围呢。最重要的是,本该与他们兵戎相见的敌方都是软柿子,这两个敌人虽然身为队友,却鲜有语言上的交流,而眼神上的交流就更是寡绝。这样一来,本该两只碗敲打的节奏,只剩下一只便怎么也发不出声响来。所以这桌的人之后干脆把打牌当成了副业,索性聊起天来。那么,这一桌子上的紧张感依然不见,而和谐的气氛始终保持着,就这样直到夜深人静。
静,太静,只剩下火车还在前行……
牌局结束后,已十点多钟,忙乎整天的众人都静静的做起了睡前准备。此时此刻,夏芳并没有离开,而是留在了原位上翻起了杂志,而胥梦拿出了单放机听起了歌,两人始终隔得很远,就像是两个同路的旅行者。不多久,众人就在悄无声息中不知不觉地睡去了。
拂晓,一丝微弱的光把胥梦从警醒的睡眠中唤起,这是他第二次醒来,与前次不同的是,天要亮了;而更为不同的是,他刚睁开眼就感觉到自己的右肩头压着个重物,甚是温软。他撇头看去,竟错愕的发现是夏芳正靠在上面熟睡着。他开始还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惊慌,在这个周边全是人,却静若无人的环境中,他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心跳,等他平复心情后,忍不住地朝夏芳看去……此时,恰巧红日初升,一缕曙光穿过车窗劲射而来,瞬时间,车厢内光影如幻,格外耀眼。等他眼前再次变得清晰时,夏芳的脸庞已沉浸在一片柔和之中……
静静的端详,细细的思量,她和从前一样,与初中那会没什么太大的不同:那弯弯的睫毛、小小的圆鼻、黑黑厚厚的头发、嘟嘟的脸,都依然那般可爱。对了,还是有不同的,她脸上多了些小小的青春痘,发型也从学生头变成了短发,性格也变的更加开朗大方了……还有什么不同么?胥梦还在想……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庞也开始变得异样起来……
大概是光照越来越强,或者是周边的动静越来越大,夏芳醒了,她的脑袋即刻离开了胥梦的肩头。她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捋了捋头发,面向窗外,一动不动的望着那懒懒的初阳。而此时胥梦站起身来,胡乱的在自己的背包里搜了只牙刷往洗漱间去了。过了很久他才回来,而夏芳已经不在了。
这段奇妙的经历,后来被胥梦写成了首散文诗:
火车还在前行,
开向了黎明,
不知何时,
你的云头停靠在了我的肩头。
错愕之下,
我不忘细腻端详,
在散落初阳的脸上,
意外的发现,
陌生的你一如既往,
未曾改变模样。
此时的你好似个孩童,
那般安详,
令我无限遐想。
一声嗟叹,
你我从未如此亲近,
悸动的心层层冲击,
端被那现实封的死死,
感性与理性来回的挣扎,
却不得不一次次将渴望隐藏,
一次次把自己埋藏。
或许是受到了环境的打扰,
或许是感觉到了我的心跳,
你醒了,
捋着厚黑的发,
呆呆的眺向远方,
看那懒懒变幻的曙光,
那本该代表希望的曙光!
第一百零八章 杯酒释恩仇
考察结束后,众人回家休整数日返回学校,至此在校的日子只剩下最后几个月了,从下学期开始便进入到了实习期,实习回来后,就该正式毕业,到时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去。
这时班上讨论最多的便是今后的打算,大多数人会留下,等待国家为他们分配工作。有少部分有魄力的则考虑要到大城市闯荡一番,当然,这少部分人有些是家里有门入的,但也有完全是靠自己一腔热情的。全班暂时只有夏芳一个人明确公开要继续学业,她要参加来年的高考,上大学是她的目标,所以从考察回来后,她来学校的次数少了很多,更多的是进行考前美术专业培训,学校和班级对她这部分人也有特别的政策支持。总之,一切都预示着分道扬镳、各奔前程的日子要到了。
这日没什么特别,中午放学后,人流三五成群的往食堂去,忽然校门方向的人越积越多,也不知在围观什么。等装潢设计班的男生走过去后,只见是丁超和低届的几个男生发生了口角。不知事情发生的时间和经过,只听见丁超口口声声要找人修理那几个男生,还宣称要这几个男生磕头认错。当然,对方也不是善茬,听了这话哪能忍让,便要上前打他,幸亏有人忙拉住双方,这架才没打起来。但丁超哪里瞧得上这些人,依然强横如常,这样双方僵持到后来,便约好时间和地点要私下解决此事。中午时分,丁超在寝室里跟众男生把经过一一说了一遍,倒不是他故意说起,而是张进平先问的他。他说的神采飞扬,完全没有一点要大伙帮他的意思,而男生们更没有这个意思,权当听听乐子。最后,丁超夸下海口,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两个星期后的周末,胥梦和黄海、李志刚、李京泉、周建兵、周舟、范凯、李光明、柯志军、邱晓刚、李士清约好到校外两公里处拟州市第三纺织厂临街的大排档吃饭。也许是因为将要各奔东西,这种AA制的聚餐明显多了。
放学后,因为事情胥梦被耽搁了一会,办完后,他即刻往三纺赶去。刚到校门口,就瞥见后方有个人正潇洒而来,他权装着没看见,闷头只顾走自己的路,却被后头那人叫住,他只好减缓了步伐。
“胥梦,回家呗?”来人在老远处便问。
“嗯,回家。”胥梦回头对来人笑了笑,脚下却依然不放慢节奏。
“你走那么快干嘛,赶投胎啊!”
“哪走得快,这就是我正常的走路速度。”
“又狡辩,欺负我腿短是吧。”那人三两步赶上,一把搂住胥梦的肩,又伸出他的脚要跟胥梦比长短,胥梦也没办法,只好由着他。
“差不多,就差一点点嘛,开心。”来人萌声道。
“你穿着靴子不会说。”胥梦说。
“好好好,是我腿短,你正常走路都比我跑得快。”
“呵呵,你今天不到乐器房去玩玩,这么早就回家?”
“我早就不怎么去了,还是画画有意思。”
“哦。”
“诶,你准备毕业后做什么?”
“不就参加工作呗。”
“哦,这么简单,你知道我想干嘛去吗?”
“干嘛。”
……
三坊是学校通往城里的必经之路,这的临街上开了很多店,但种类很单调,无非是些桌球厅、小饭馆、杂货店。这些小店都横溢出一副浓重的乡土气息,因为这里确实太偏僻,只有纺织厂的员工、周围的一些零散村民和他们这些住校学生会光顾这里,但这些人也只能光顾这里,所以这些店根本没有必要进行装修,甚至有些还是毛坯就开始开门做生意了。就算他们之间还存在竞争关系,但那些花哨东西确一点无用,还是得以便宜实惠来取胜。
胥梦终于到了这里,他停了下来,不再向前走了,“好了,你先走吧,我到这有点事。”
“没事,我陪你去。”
“我是去吃饭,你也来?”
“嗯呀!”
“哎呀,你别这么说话,我有点恶心。我们是AA吃饭的。”
“可以啊,我身上钱多。”
“要喝酒的!”
“喝啊,谁怕谁!”
“没钱买酒啊。”
“我来买。”
“有李士清!”胥梦在路上就想好了搪塞的说词,逼急后搬出了李士清的名号来。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号顶上?这就要说说李士清这个人,这李士清跟黄海、李琳琴、毛晓是同乡,也是以高中生报考,专业水平还不错,相貌五大三粗,衣着简朴,平日里话不多,性格有些腼腆,还有些执拗。有趣的是,他寝室的人总喜欢传他长期不洗内裤,偶尔晾出内裤来,上面却全是一层叠一层洗不干净的不明斑印,本来这还不打紧,他却偏偏喜欢晒在寝室中唯一的通风窗口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由于面相与行为巨大反差,很多人就用这点拿他打趣,说面上老实的他是骚在暗处。秉性温和的人对此笑而不谈,如黄海此类;风趣逗乐的总拿此时向他刨根问底一番,如小头此类;强势一点的,如张进平也只是嘲笑一番了事。本来这件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就还有一类人,不,应该是一个人,偏偏跟他过不去。说起这人,可谓是李士清的克星,李士清与他的关系就如同鼠猫一般。这人无论个头还是块头都比李士清小两号,却总喜欢欺凌李士清,至于原因,有时是看李士清不顺眼;有时是拿李士清寻开心;有时是拿李士清泄气。而李士清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对他是俯首帖耳,由他随心所欲。有一次,李士清在一次排队吃饭的时候无意踩到他的军靴,他抬腿就是一脚踢去,完事还嫌他的衣服脏,恶语相加后,要李士清当场擦干净鞋,还是李琳琴等几个女生来劝,他才作罢。换着其他人早跟这人翻脸,哪会任由他欺负,可这就是李士清的性格。也许因为家境原因,也许因为天生胆小怕事,无论做什么,他都是缩在人群深处,虽然他身材是那般魁梧。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有这样的性格,又怎会无端的引发出这些事来。有些看不惯的给过李士清各种应对方法和忠告,然而都被他一一抛在了脑后。
“李士清怎么了,他就不是爸妈生出来的?”没想到把李士清搬出来也唬不住这不速之客,胥梦也是无法,觉得这人今日服服帖帖,还算乖巧,便不再打发他。这时黄海一干人包了几张台球桌正在打着桌球,见胥梦把这人给带了来,都暗自吃惊,却没人好说什么,胥梦也不解释。一时间,打球的只顾打自己的球,闲着的只顾自己看球。还是李京泉率先打破了这种异常的窘境。
“丁超,你今天没去玩乐器啊?”
“这不是听说你们有活动吗,所以我赶紧赶来!”
“哦。”李京泉没得话说,只笑眯眯的望着桌面上的球乱撞。
倒是涂建兵接着说:“你消息还真灵通,来可以,但要跟我们喝酒呢,别到时扭扭捏捏,看不起别人。”
“放心,我今天喝的比你们谁都多。”
“这是你自己说的,我们可没逼你,到时别又叽叽歪歪。”
“什么叫叽叽歪歪,你会说话不,今天我要专门找你喝!”
“可别,今天我有点感冒,平时倒是随你来,任你几个丁超我也照样干趴你。”
“这个我信,这样,今天你无论喝多少,我都喝你双倍,总行了吧!”
“诶,这可以,就等你这句了!”涂建兵终于笑开了,一副鹰钩鼻也更钩了。
之后丁超跟众人玩起了台球,等所有的桌子都清空结账后,只剩下了柯志军和胥梦还在进行最后一盘决战。柯志军见所有的人都在围观,大喝一声,一杆把桌面上的子儿全收了干净,等大家喝彩之时,他已经丢下杆子,一头扎进了一家馆子里。大家也不说话,陆续跟了进去。
等大家围坐在一起,气氛才开始慢慢活跃起来,再等酒过三巡后,已热闹至极。今天那叫一个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丁超便是众矢之的,人人都可以随意的拿他开涮,就连李士清竟也破天荒的开起了丁超的玩笑来。而丁超呢,不嗔反喜,大敬李士清一杯,弄得李士清这个出了名的饮酒扭捏之人也不好意思再藏掖,也端起杯子猛呷几口。丁超见了,立刻又把剩下的酒全部干光,看得李士清笑得合不拢嘴,这对冤家竟在今天一笑泯了恩仇。但其他人还是不肯饶了丁超,看到丁超与李士清的这一幕,便纷纷敬酒,而丁超也不偷奸耍滑,任凭谁来都诚实又坦然地接受。再者,推杯换盏之间,任凭大家怎样冷讽热嘲丁超,他都跟傻子一样什么也听不懂,还比谁都开心,更不停的耍宝卖萌,弄得大家啼笑皆非。就这样,最后丁超一人喝去了半数的酒,与大伙打成了一片,谁还记得他平日里的吃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