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暮云第一次清楚的发觉他早已不再年轻。
他是陪伴着外祖,曾替外祖冲锋陷阵荡平反族的将军。
他是那个十万年前就存于世间的古族祭司体内分化出的凤火之灵。
就算是没有奕丞之危,他与她又能走到何时何地……
“这般看着我,可是觉得我老了?”不知何时他于梦中醒来,这声音略有些沙哑。
“对不起……我真的是个很没用的人。时而充满希冀,时而又总想顺应天命安排。”
“你我们明明说好了要拼尽全力走过这四百年。可当我真的看见你如此模样,我心里除了放弃,便再无其他想法了。”
非是暮云不想说下去,而是他不再给她这样的机会。
唇齿分离,他就那样笑着看她。
那笑似乎在问,你还有何话说?
“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暮云红了整张脸,将他推开了半寸。
“你不问问我如何处置蓝舒?”
“为何要处置她?倒是我作为晚辈应该感谢她对你照顾有加。”暮云不想提及此事,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谁知他轻笑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感慨道:“傻丫头,想必你也不知丘草为何物。”
“容夕可真了解我,那云天苑的书册我总计也没好好读几日。这大千世界不知不晓的事物确实多的很呢。”她笑着打哈哈妄图掩饰过去。
“怪我,应早日找到你,教导你。”
“那真的不必!你若是为此提前寻到我,那也太煎熬了……”暮云当即萌生退却之意,这战神若是从小教导她,那想必定是极为痛苦。
他听暮云此言却是畅快笑了起来。
接着他正色道:“丘草,生长在狐狸洞背坡,可做魅惑之用。因狐族自有其魅惑之术,所以在狐族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常得她族采摘,以惑乱旁人。”
“丘草无色无味,只是成药时色泽微绿,与另一药材色泽相近,我今日才未察觉,险些害了你。”
“那岂不是……蓝舒前辈对你下这丘草已久?”暮云情绪低落,难掩不悦。
“放心,我为凤火寄居,不会中毒。”
“不……我是猜测,夜已深,她总该来瞧瞧才是。”
正说着,帐外果然出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声。暮云手指抵上他的唇未叫他发声。
暮云着了里衣,随手抓过了他的外袍披在身上。
长发散乱未束,赤着足来到了厅前,半靠在那高位之上。
蓝舒悄悄潜入,却是迎面洒下一股来自仙尊的威压,将她牢牢框死在了原地。
蓝舒本以为是战神本人,这才讨好一般的笑着抬头,谁知半躺半卧在那高位上的,竟然是个千岁不到的臭丫头。
她的怒火当即引燃,厉声嚷道:“夜已深,你为何在此!”
“前辈又为何深夜到此?”暮云随手引燃帐内晶石,这下蓝舒瞧的更加清楚。
暮云墨发散乱,一副慵懒疲态,单手撑在那处,任谁看了都会胡思乱想。
“你!你竟敢着他的战袍!”
“一件衣裳而已,穿了便是穿了。不过倒是有一事误会了前辈。您这些年也未必就不曾回过仙京。否则,那些丘草从何而来?”暮云收起慵懒神态,正襟危坐,居高临下的看着蓝舒。
“你……我日日劳碌竟叫你坐享其成!”压制之下,因着盛怒却叫蓝舒身子得以转动。
暮云怎会给她任何机会。
只见她玉手一指,那蓝舒当即跪地不得起身。
“蓝舒前辈,您倒是应该好好谢谢我。否则,以战神之能,您这小小身板,到底能不能受的住?”
“你们……你们!”蓝舒一脸不可置信,跌坐在地,指着那高位上的暮云,已是不知所言。
她神色恍惚,似是受了极大刺激。
“怎么可能……他,他可是你的长辈!他是仙帝一辈的人!你这是不伦!”她似乎贼心不死,仍有所怀疑。
“蓝舒前辈,您也知他是外祖一辈的人,那便也是您的长辈。既然都是长辈,您何必如此咒骂于我。您的心思就干净了?”暮云如今对她颇为不削,语句虽恭敬,这语气却冷若冰霜。
“你不知廉耻!”
“呵,不知廉耻?对他日日下丘草之人就知廉耻了吗!”暮云此时气从心起,赤着足几步来到蓝舒面前。
暮云捏起她的下颌,使得她不得不仰起头来。
“呵呵,蓝舒。我倒是同情你,你这一枝在乐族之中就不受人待见,偏偏还要心悦于这仙域的战神。”
“蓝舒,我问你,你看得清他的脸吗?你又知道他名讳吗?你知道他究竟出自何处,又准备好为了他赴死吗?”
暮云连连发问,的确让蓝舒无法招架。她连战神的脸都看不清,更无法得知他的名讳,那又怎么会甘心赴死。
“你既不敢为容白付出半点,又何必攀扯于他。”暮云松开了手撇下她。
此刻她心情亦是不好,跌坐回了那高座之上,平静的看向蓝舒。
“若是容白愿意,我不介意你伏低做小。不过倒是委屈你唤我一声姐姐,毕竟你若是掺和进来,那便是妾。”
暮云咬字皆在于一个妾字。
这对于仙族而言,一个妾字则是奇耻大辱。
蓝舒如何也不肯相信,暮云为何竟真的有一股当家主母的风范。
她不可能屈服,又换了种思路辩驳道:“你开什么玩笑……就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他又怎么会娶你!你别忘了,蓝柯还曾与他有过婚约。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蓝柯的替代品罢了!”
“别傻了,蓝舒。本君是这新乐朝监察司的司丞大人。就算是外放至此,日后归去依旧是万仙之上。他娶不娶我,真的重要吗?”
娶不娶,难道不重要吗?
无名无份,难道不是天大的耻辱吗?
蓝舒似乎一时想不通透,这就好似两军对峙,却防线崩溃愣在当场。
“云儿。”他此刻赤着脚,亦仅着里衣。
与蓝舒擦身而过,却未侧目半分。
“小白!”暮云起身两步,跑去圈上了凤容夕的脖颈,放肆大胆,丝毫不避讳蓝舒。
蓝舒彻底跌坐在当场。
她不光可以知道他的名讳,竟然……还可以如此不恭敬的唤他作小白!
最为刺目的,是这位自己奉若神明的战神大人,竟然将那个丫头拦腰抱起,将她抱在怀中,用自己高贵的执剑之手,去暖那丫头卑贱的双足!
那明明是蓝舒,做梦都不敢牵起的手!
“蓝舒,可需要我与烨攸手书一封差人送你回去?”
“大人……”蓝舒此刻已是泪满衣襟,可她仍想亲口听上一句,若非他亲口所述,她终究还是抱有一丝希冀。
“男女之爱,便是男女之爱。但你蓝舒于我,永远不过是个乐族晚辈罢了。”
“乐族的……晚辈吗。”蓝舒苦笑不已。
十余年日夜陪伴,原来不过是晚辈二字。
蓝舒摇摇晃晃掀开了帐子,平素打着礼数幌子的她如今却半分顾不得。
“要不要派人……送她一程?”暮云看着蓝舒离去,终究是生出了几分不忍。
“离屿境局势紧张,无暇顾她。况且她亦是半步仙尊,打不过,总是能逃的。”
“呃……小白!气气那蓝舒也就罢了,你真的不用如此!”暮云此刻欲将双足从他掌心拿开。
谁知这一下,却被他抓得更紧了。
“谁说我是演给她看了?”
他稍运了些力道,按上暮云足心,佯装生气质问道:“我娶不娶你,当真不重要?”
“哈哈哈,重要!怎么会不重要?”暮云被刺激的巧笑不止。
此刻远处,隐约传来呼啸狼嚎,二人对视之下便知此地已生变故。
谁知此刻卿荇闯进来,急报道:“战神大人,司丞!魔域通道有大量半兽魔怪涌出!前线难敌,已撤往大营方向!”
第19章 魔域之危
“你在此处莫动。将小狐狸借与我。”
“我才是你的随军参事。我与你同去,此事就如此定了。”暮云跳下他身,几步之间便全身穿戴齐整。
手执那镜蔼剑,回过身去向他伸出了手。
将军亦披战袍,仙剑在手执起身侧之人,利落踏出营帐。
“暮云。”
“为你战死,我无怨。”她心领神会,不问自答。
他苦笑,停下步子,替她理了理碎发。
疼惜道:“不会死,更不会死在此处。”
“那你也是。”
整军待发,镜与蔼双剑齐出,一路驰援而去。
只是暮云此刻心下难安,格外担心于他的身体。
外祖时日无多,他这般过度虚耗凤火之灵,是否真的无恙并未可知。
可惜眼前这一仗,不但非打不可,还须得胜利才是。
只恨自己未能早日突破仙尊圆满桎梏,为何空耗了几百年的时间不曾修炼!
眼前来犯异兽正是原本魔域的冰原狼一族。不知为何,竟全族侵染冥渊之气。
此次与以往不同,非是人兽双形无序拼凑而成,反而是半兽半人的躯体。而显然对比起来,人身兽足的一部分更具智慧。
暮云隐约察觉,这冥渊之力背后之人,似乎是在搞些试验。
而这每一次进犯离屿境的东西,都是用来试探容夕的牺牲品。
而他二人,亦是仙域,乃是三界的牺牲品。
但甘之如饴,义无反顾。
暮云突然想起了那些孔鸟的话,天下变革无不流血,那么守护仙道正统亦然。
如今能够站在这仙族之巅,手执利刃,是何等荣光。
在这离屿境中阻挡这些怪物,不正是护佑三界!
仙尊开道,一马当先,冰原狼哪怕再是感染了冥渊之气,却也不可能敌过。
但此刻魔域通道似是好大一张深渊巨口,不断扩张欲将离屿境吞噬,通道之中不停有魔气与冥渊之气喷涌,毒雾漫天,那怪物更加猖獗。
怪物杀不光,抹不净。
若遇冥渊之气浓郁之处,便会解体重组,可谓是倒下一个,兴起一群。
暮云的目光延伸向远,她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深渊巨口之上。
“你不能去!”乱军从中,卿荇解决了眼前的怪物,收了弓箭来到她身旁一把将她拉住。
“那通道才是根源!”
“你根本不会封印之术!”
是了,卿荇与暮云在云天苑中相处多年,暮云的那点浅薄学识他皆看在眼中。
“那又如何!”暮云早已坚定了想法,这魔域她若不去,那容夕就会前去。
但他身体有碍,外祖那边也是有今日无明日,谁知他若真的入了魔域会面临如何境遇!
三枚灵气箭矢落于暮云足前,挡住了她疾驰的脚步。
只见卿荇手挽弓箭,大有一副若暮云再离去便要将她一箭射在当场的气势。
“带上我!”
暮云片刻迟疑,却见那凌空巨口竟然开始渐渐缩小,由通道正中喷薄而出一股浓郁神息,卿荇亦被那气息震慑。
两人对视即明,是乐族战神已入魔域。
多年默契,卿荇不语,化作九尾红狐,利爪刺入泥土,暮云掠起,一下跃上红狐之身。
暮云挥剑斩去红狐身前异形为其开路。
来到通道近前,红狐奋力一跃,身影向着那凌空通道而去。
两域乱流丛生,暮云始终护着那红狐向前,若不是有那神力护体,定是要叫那冥渊之气所伤。
通道尽头,乾坤封阵将成,幸而卿荇狐狸脚程奇快,这这封阵将成之时带着暮云破开乱流挤入魔域之中。
暮云得见魔域天地,几乎是一瞬间飞身上去,镜蔼剑当啷一声将魔域武器格挡回去。
只见凤容夕剑插在地,单手抚着心口,冷汗就顺着下落。
“阵枢已成,此处已无你立足之地。”他喘息的厉害,似乎这乾坤封阵的阵枢于他有关。
暮云护在他身前,这才发觉原来对面之人是个老面孔了。
是那几百年前,于冥渊裂缝逃走的魔域皇子。
那时,他还仅仅只是侵染冥渊之气,而如今已是“病入膏肓”。
暮云不做他想,当即解封神印,不再只是动用仙族之气。
“哈哈哈哈,此地可是魔域,就算是神族又能如何?何况不过是两个冒牌的神族!”那人双眸暗红,却与旁不同,他清醒理智,受冥渊侵染竟然有限。
“暮云,退后。”凤容夕骤然起身,拔出长剑。
他伸出手来,将暮云拉去身后,牢牢护住了她与小狐狸。
可暮云与卿荇一眼就看出,此时的战神身姿并不如往日挺拔,甚至微不可查地弯着腰,甚是虚弱。
凤容夕此番出招凌厉狠辣,剑上染着神族之力,昶夜一道祭出,山河皆入阵中,游于股掌之间。
魔域皇子接招,不料那神力至强将那接招的手生生化去,那魔域手下倒是忠心耿耿,拼死相搏终是将那皇子带离。
群魔缭乱,纷纷自逃。
“你怎么样!”暮云亦是急切万分。她稳稳托住了凤容夕。
昶夜未收,只是那镜曦剑已然脱手落地。
他整个人半靠在了暮云怀中。
“我无碍……”他神色痛苦,内心更是犹如万蚁啃咬。
他想来暮云不会相信这等谎话,只得强忍着疼痛解释道:“是烨攸……”
“他不行了……”
“那你呢?”暮云瞬间眼前模糊,又赶忙擦去泪水,如果这是见他的最后一面,怎么可以这般模糊不清……
“冥渊之事未净,我不能离。”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他做了何事。
“你别吓我……求你!”暮云怀中之人,有一瞬间变得轻若鸿毛,似乎这躯体变的冰冷虚幻。
“我们回古族!我去求他救你!你留下来,求求你留下来……”暮云早已涕泪聚下,不知所言。
可怀中凤容夕早已隐去呼吸,唯余下温凉。
暮云此刻双手麻木缺血,脑海一片空白,还是卿荇率先反应,将他自己的仙力一股脑的尽灌入战神躯壳。
暮云当即明悟,亦这般效仿。
可他神魂凤火安在,却是始终无法醒来。
“仙族晚辈,若要救他请至梦泽中央神殿。”整个大泽充斥女子之声。
那声音神圣,听起来完全不像魔域中人。
暮云与卿荇二人皆无怀疑。她抱起凤容夕身躯,向着那声源之处而行。
无法可想,那魔族圣殿之前供奉着一名女子雕像。雕像之下,站立着另一个圣洁的女子。
她权杖落地,金冠戴于头顶,最为惹眼的是人形的她背后展着双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