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候多时的端木棠倐地站起,“当真?”
小翠肯定点头,“奴婢亲眼看见小侯爷进了第三间雅室。”
端木棠压下胸腔的激动,问道:“可有人与他同行?”
小翠摇头,“奴婢只看到小侯爷一人进入雅室,对了小姐,小侯爷拄的拐杖,没坐轮椅。”
端木棠闻言愣了一愣,堂兄已经振作起来了?
这对阿爹跟兄长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第三间雅室里,端木晔挥退茶侍,把拐杖放在一旁,提起小炉子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然后端起冒着热烟的茶杯走到窗边,抬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眸望向竹园前方那个今日才搭起来的棚子。
“这位姑娘,你找谁?”门外,延平平静无波的声音忽然响起。
跟着,就是端木棠娇弱无比的声音传来,“我……我找我堂兄,端木晔。”
延平是陆济走后,端木甫才从兵营里为端木晔挑回来的侍从,因此他并不认得端木棠。
也因此,他在听到端木棠叫端木晔堂兄后,一时有些懵。
少爷有堂妹吗?
端木棠同样没见过延平,见他像门神一样杵在那里不让开,眼底闪过一抹恼怒。
然,表面却还是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我是端木棠,听闻堂兄也来了此处吃茶,所以特意过来跟他打声招呼。”
延平迟疑了一瞬,转身对雅室里的端木晔道:
“少爷……”
“让她进来吧。”
是堂兄的声音,端木棠激动得绞紧了手里的手绢。
延平推开门口后,侧身让开,“请。”
端木棠深吸一口气,以最得体的形态走进雅室里。
“堂兄,许久不见你了,你可还安好?”端木棠痴痴望着坐在矮榻上吃茶的俊美男子。
端木晔极不喜欢端木棠看他的眼神,总给他一种他是砧板上的肉的感觉。
“托二叔的福,我很安好。”
端木棠上前一步,“堂兄,阿爹自被祖父赶出侯府后,日日悔恨忏悔……
阿棠不敢替阿爹求堂兄的原谅,但请堂兄莫要亲者恨,仇者快。”
端木晔不愿跟她多说,“招呼已经打过,你若无事,便离开吧。”
“堂兄……”端木棠在他两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一脸泫然欲泣的看着他。
端木晔眉头狠狠地皱起,她这副模样是做给谁看?
也是在这时,房门刷地一声被人推开,身穿长衫短袄的祁玉毫无预警的走了进来。
“欸?”
祁玉看看一脸要哭不哭模样的端木棠,又看看脸色倐地沉了下来的端木晔。
眨巴眨巴眼,她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哇!
端木晔冷冷吐露一句,“出去。”
……出去就出去,那么凶干什么!祁玉转身就要走出雅室。
“不是让你出去。”端木晔及时把她叫住。
然后转头看向端木棠,冷漠道:“还要我再说一遍吗?”
端木棠小脸霎时一红,酝酿了许久的眼泪就那样堆在眼眶里,真真是我见犹怜极了。
祁玉暗骂端木晔不懂得怜香惜玉,一点面子也不给人家姑娘,“那什么,要不我先出去,你们有什么事慢慢聊?”
顶着端木晔冷漠的目光,端木棠轻咬贝齿,向他屈膝福了福礼后,就转身离开了雅室。
只不过在与祁玉擦肩而过的时候,她侧目看了祁玉一眼。
就是这一眼,祁玉在端木棠的眼里看到了与之外表不符的阴沉。
啧,可真会伪装啊!
待端木棠一走,端木晔便主动跟祁玉解释,“她是我二叔的女儿。”
祁玉听了,诧异的挑了挑眉,“所以,她是你堂姐还是堂妹?”
“是我堂妹。”
端木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看向祁玉,“想不想听故事?”
第233章 怀疑
“想不想听故事?”
祁玉眨巴眨巴眼,走到他左侧坐下,“什么故事?”
“威远侯府的故事。”
端木晔把一只倒扣的茶杯翻过来,提茶壶倒满茶水,用中指和拇指捏着杯沿递给她。
祁玉伸双手接过,“想。”
端木晔轻轻一笑,开始娓娓讲述关于威远侯府的一些事情。
“三十几年前,我祖父跟随曾祖南下攻打昆仑山胡人。
在一次消灭胡军残部中,我年轻气盛的祖父不顾身边人劝阻,对胡军穷追不舍,结果却被胡军诱入一处迷障,困了十天十夜。
就在我曾祖以为我祖父以及他带领的两百兵士已经没了时,我祖父的随身侍从长安,强撑着一口气,把昏迷不醒的祖父背出了迷障。
然后,我祖父活了,长安却因力竭没了……
后来战捷回到皇城,我祖父感念长安的救命之恩,把长安尚不满五岁的独子过继到膝下,护他长大成人。”
“这孩子……是你二叔?”
端木晔点头,“二叔本就和我阿爹是玩伴,成为兄弟后,两人的感情只增不减。
待后来二人娶妻生子,也是把对方的子女视如己出。
二叔体弱,不能上战场打仗,我祖父和父亲便把侯府的一切事宜交给他打理,让他做侯府的后盾。
我、我阿爹、以及我祖父,都从未想过,有一天二叔会背叛侯府,联合外人来夺我性命。”
端木晔说到这里,情绪有些低落,“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为何选择背叛侯府。”
还能为何,当然是野心被养大了,对当下处境不知足了呗。
祁玉低头喝了一口热茶,说道:“你没当面问过他?”
“问过,我当时还问过他,是不是被人威胁了……”端木晔苦涩一笑,“他却只道了一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几十年的感情,到头来竟比不过别人的一句空头承诺。你说可笑不可笑?”
祁玉……唉!人心有时候就是这样,叵测难料。
不过她有点好奇——
“背后大鱼给了他什么好处?”
端木晔眼底闪过冷芒,“我也想知道。”
祁玉双手捧着茶杯,偏着头看他,“那你二叔一家现在如何了?”
端木晔半垂眼眸,“被我祖父赶出了威远侯府。”
祁玉眉梢高抬,“没有其他处罚?”
端木晔摇头,“祖父还顾念着长安的恩情。”
……祁玉不置可否,自古以来农夫与蛇的故事还少吗?有时候你的网开一面,并不会得到别人的感激,反而很可能会让自己陷入险境。
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就听端木晔继续道:“二叔一家被赶出侯府后,就在东城里屯街西子巷购置了一处宅子。
我二叔的嫡子端木禛在今年年初参加春闱落榜后,进了右武卫。”
皇城有两个军营,分别是威远侯统管的左武卫,和大将军萧逸通管的右武卫。
祁玉眨巴眨巴眼,不懂他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所以呢?”
端木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我得到消息,端木禛为了前程,欲把亲妹妹嫁给萧逸的弟弟萧山做妾。”
祁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个萧山多大年纪了?”
端木晔低头浅抿一口茶,“四十有八了吧,萧山府中已经有八位妾室。”
祁玉张大了嘴巴,端木晔的二叔应该要比萧山年轻吧。所以端木禛这是要把妹妹嫁给一个比他爹还老的老头做妾?!
“所以刚才你堂妹来找你,其实是来寻求你的帮忙?”
端木晔低头看着茶杯里波动的水纹,“刚开始我也以为是。”
所以他才让延平放她进来,想着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只要她开口,他便帮她一把。
谁知端木棠进来后,却只直勾勾盯着他看,一句寻求帮忙的话都没说。
他这才厌恶的把人赶了出去。
“咦?”祁玉偏着脑袋看他。
见她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疑惑的望着自己,端木晔原本被端木棠的眼神膈应到的心情,一下就转晴了。
他嘴角噙着笑道:“她没有开口,我自然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祁玉摩挲着下颌,“有没可能,她还不知道她哥哥的打算?”
“或许吧。”
“对了,阿姚今日怎么没来?”祁玉见他不打算再多说,便岔开了话题。
“阿姐去了军营。”端木晔顿了顿,又道:“顾青玄今日也有要事去办。”
“哦。”祁玉点了点头,又一脸好奇的问道:“军营里除了阿姚,还有多少女兵?”
“有个一百人的小编队,专门负责后勤,我阿姐是这一百人的百户长。”
端木晔回答完,疑惑看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祁玉似真似假的道:“我也想投军报国啊。”
端木晔失笑道:“现下国泰民安,亦无外族来犯,无需你投军报国,且把你的祁家商号经营好就好。”
祁玉弯了弯眼,“也是。”
这时,茶音的声音在外面传来,“下面这首阳春白雪,是由一号雅室的林公子,四号雅室的詹公子,以及六号雅室的付二公子所点。”
祁玉走到窗前望向左前方的棚子,片刻后,她转回头问端木晔,“教坊司的伶妓是可以赎身的吧?”
端木晔抬眸看她,“一般的伶妓自然可以赎身,但头牌不行,老鸨不会让教坊司的招牌轻易被人赎走。”
祁玉闻言,抿着唇不再出声。
八号雅室里,正与杜若宇等人品茗斗文的钟玉楼在听到茶音的声音后,倐地起身走到窗边。
然八号雅室离得太远,根本就看不清竹园前方的情景。
杜若宇看到他如此做派,脸色一沉。
传闻钟玉楼与教坊司头牌茶音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看来是真的。
这样的人,即便再才华横溢,也配不上他的小妹。
杜若兰身为相府闺女,虽然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就音律上,还是造旨颇深。
所以在听完刚才的那首曲子后,她便知外面弹曲的那名女子非一般的伶人。
现下见钟玉楼一脸诧异,她便好奇询问,“莫非钟公子认识弹曲之人?”
第234章 怀疑(2)
此时,杜若宇邀请来的另一位官家公子,看了一眼钟玉楼后,似笑非笑的对杜若兰道:
“杜三小姐有所不知,钟兄乃是茶音姑娘少有的知音。”
“茶音姑娘?外面弹曲的人是茶音姑娘?”杜若兰关注的点却是在茶音身上。
钟玉楼颔首,侧目看她,“杜三小姐也知道茶音?”
杜若兰点头,“若兰很早就听闻茶音姑娘的琵琶弹得极好,一直都想结识一二。”
钟玉楼正要开口,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的看了杜若兰一眼后,道:
“茶音身份卑贱,不值得杜三小姐结识。”
杜若兰闻言,黛眉一皱,“钟公子此言差矣,茶音姑娘虽然是伶人出身,但她身处淤泥而不染,凭自身精湛的技艺在教坊司站稳脚跟,是若兰十分钦佩之人。”
钟玉楼眼里闪过诧异,他没想到杜若兰对茶音的评价这么高,这让他一度怀疑她是不是知道茶音原来的身份。
不过看杜若宇脸上的神情,他又推翻了这个猜测。
这俩兄妹应该不知道茶音以前的身份。
想到这里,钟玉楼脸上的神情又淡了几分,“杜三小姐说得是,是在下着相了。”
这人……杜若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虽然钟玉楼一言一行表现得都很谦恭,但她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逝的嘲讽。
……他是在嘲讽她?还是嘲讽她刚才说的那一番话?
杜若兰心里有些气结,她之前没得罪过他吧?!
半个时辰后,茶音抱着琵琶离开棚子,去到祁玉专门为她留的房间歇息。
就在主仆二人快要走到房间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茶音。”
茶音转身,惊喜道:“钟少爷,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钟玉楼这两年经常外出游历,茶音一年半载也难见到他。
“已经回来有月余。”钟玉楼走近,笑容温和的道。
原来已经回来一个月了呀,他却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茶音压下心中酸涩,“公子也是来此吃茶?”
“嗯,受友人之邀。”钟玉楼颔首,抬眸看了一眼她身边的小丫鬟后,才问道:
“你又怎么会在这里弹曲?”
“此处说话不便,公子请随我来。”说罢,茶音又转身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小红,你在这里守着,莫要让人靠近。”
“是。”小丫鬟侧身站在门口。
随后,茶音把钟玉楼领进房间。
待把房门关上后,她走到屋子中间,把琵琶放在桌上,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递给钟玉楼,“公子此次出去可有收获?”
钟玉楼摇头,不愿多谈自己的事,便问道:“你为何在此?”
茶音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我是小侯爷找来为清幽茶园开张助兴的。”
“小侯爷?哪个小侯爷?”钟玉楼皱了皱眉,皇城别的不多,就皇亲国戚最多。
可以说是三步一个国公,五步一个侯爷。
所以茶音只说小侯爷,钟玉楼还真猜不到是谁。
“是威远侯府的小侯爷。”茶音弯着眉眼回道,“他向洛妈妈买了我十日来此弹曲。”
原来是他,钟玉楼忽然想起先前在门口遇到端木晔的情景。
“这家茶园是威远侯府的小侯爷开的?”
茶音摇头,“这清幽茶园是一位祁姓公子开的,不过这位祁公子与小侯爷好像是好朋友。”
原来如此,钟玉楼点点头。
喝了一口茶暖胃后,茶音想起一件事来,“公子,清幽茶园的老板你可有见过?”
“未曾。”钟玉楼摇头,“怎么?”
茶音抿了抿唇,“他姓祁,单名一个玉字。”
“这世间,同名同姓的人比比皆是,更何况他还是一个男子。”钟玉楼闻言,不以为意。
实在是,他失望过太多次,已经麻木了。
“话虽如此,但……”茶音咬了咬下唇,“他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
想了想,她干脆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还有就是,我越看他,就越觉得他像老爷。”
“咳咳——”
钟玉楼成功被她这句话给呛到。
“公子!”茶音忙放下茶被,想去帮他拍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