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有何难。”谭秋是高阳公主的贴身侍女，她凑到公主耳边，“奚将军不是在追查黛石村遇袭案吗？不如让他去协助一下。”
在辨机房内百无聊赖的秦奋并不知道因为自己的碍眼被派了差事。当曲直来找他参与追捕黑衣人的行动时，秦奋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夏末初秋的阳光穿过窗棂照到床上的锦被上，辨机靠在大迎枕上，闭着眼睛，嘴里轻念着经文。吱呀——门开了，走进来四个公公和两个宫女其中一个宫女是每日来请安的谭秋。
“辨机师父，今日感觉如何？”谭秋笑眯眯问道。
“多谢谭姑姑关心，感觉好多了。”多亏了秦奋的头冠，辨机的恢复速度惊人，短短几天功夫便可以坐起来。
“长日无聊，不如我推师父出去转转，这翠微宫此时的景致最为好看。”
“阿弥陀佛，太麻烦姑姑了，小僧不敢当。”辨机婉拒道。
“这有何麻烦？”
谭秋指挥四个公公不由分说把辨机扶到轮椅上，抬出房间，一路推到流霞湖畔才停下。谭秋带着四位公公撤了下去，只留下刚才一直低着头的小宫女。
“小和尚。”小宫女抬起头，促狭地眨眨眼。
“公主？！”辨机惊讶地想站起来，但双腿无力，只能双手合十，“请公主将贫僧送回房中吧。”
“喂，小和尚，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把你带出来散心，若是被母妃知道我可会被禁足呦。”
“请公主将贫僧送回房中吧。”辨机垂着眼睛，坚定地重复道。
“小和尚，你睁眼看看前面，不要辜负大好的光景。”高阳的影子从辨机身上移开，她在轮椅边坐下。
辨机见公主从他面前走开，才缓缓抬起头。这时，从湖心吹来一阵微风，带来荷花的清香。半湖的夏荷已经过了最繁盛的时期，碧绿的荷叶间零星绽放着几朵。
公主和辨机都不作声，默默看着眼前的湖景。时间过去了一炷香，辨机想着这样僵着也不是回事，踟蹰着问道：“敢问公主去黛石村看何病？”话说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刚想弥补，只听高阳的声音响起。
“我没病，有病也是装的。”高阳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我厌倦了宫里的生活。所谓的避暑，无非从这个宫到那个宫。我啊，就想趁看病的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
辨机闻言一愣，随即莞尔。
“我以为你不打算和我说话呢。”高阳继续说，“人人都羡慕我是金枝玉叶，其实有时候我也向往普通人的生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公主，普通人也并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辨机放下合十的手掌。
“真的吗？”
“是啊，比如我吧，我一直梦想跟随玄奘法师西去取经，看遍千山万水，可是玄奘法师不收我。我的修行也不过是从一个寺庙到另一个寺庙。”
“听你这样说，我心里好受一点。”高阳偏过头看着辨机的侧脸，“听说你在陇右道某个镇建庙，用的钱就是龙凤引案的奖金。”
“惭愧，这个案子全赖山神君，贫僧并未出力。”
“你为什么要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建庙？”
“一个是因为我想追随玄奘法师的脚步，因此选了他路过的地方；另一个原因是我的家人说如果我十八岁的时候在长安会有一场劫难。”
“这个说法好奇怪，那你满十八岁了吗？”
“刚好十八岁。”
“那你还敢来长安？”高阳捂住大张的嘴巴，心想这不是送死的行为。
“因为我的老师病重了，如果我不回来，可能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辨机的神情沉重起来。
“你不怕……”
“人生原本四大皆空，何惧之有。”辨机的眼神一片坦然。
“辨机！”高阳跳起来，她的手指颤抖地指着辨机。
辨机被高阳的举动吓了一跳，竟忘记回避，直视着一脸震惊的少女。
“这次算不算？”
辨机的视线顺着少女的手指看向自己的左胸，心脏一阵突突跳动。
“我觉得你那个十八岁的劫难，”高阳嘴巴有些发干，“是不是应在这次。”
辨机呼吸一窒，手抚上伤口，心中某处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高阳，笑起来：“托公主吉言。”
“太好了。”高阳拍掌轻跳了一下，却没站稳，整个身子向湖面倒去。
“公主小心！”辨机伸手猛地一拉。
高阳跌坐到辨机身上，少女的气息铺天盖将他包围，仿佛那无处遁逃的命运。
辨机的脸在高阳眼中瞬间放大，大到可以看清他眼眸中的自己。
两人四目相对。
远远的湖面上飞起几只鸥鹭。
遇见你，是缘，还是劫难的开始？
第7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从流霞湖回来的第二日，谭秋捧着一大束荷花来到辨机的房间。她把荷花插进一个定窑白釉百合花口瓶中。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小宫女并没有进屋子，而是在门框边探出半张脸，眼睛里满是欣喜。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踩在门槛上，鞋头上的绒花球随着翘脚的节奏摆动着。
“阿弥陀佛。”辨机只管低头念经。
谭秋也不见怪，笑嘻嘻地告辞。在走出房门时，拉了一把探头探脑的小宫女。只听见小宫女轻哼一声，脚步轻快地跟着谭秋离开。
屋门口，阳光中的尘埃渐渐停止了翻滚，念经声停下，辨机的视线停留在了空空的门槛处。
秦奋从灌木丛中钻出，昨天晚上只在野外眯了两三个时辰，又起来跟着曲直继续搜捕黑衣人。听曲直说，这种如篦子篦头发般的搜山行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但黑衣人一个也没见着。带头的奚将军急得嘴上起了一溜燎泡。
“会不会早就下山了？”秦奋摘掉头上的树叶。
“不大可能。”曲直摇头道，“接到公主遇袭的消息后，整座青华山都被封锁了，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那些黑衣人除非原地飞升，否则没有足够的时间跑出青华山。”
“遁地呢？比如走地下暗河或者溶洞？”
“那更不可能了，这里根本没有溶洞和暗道。”曲直说完，身下的脚步停住了，“等等！”
“干嘛？”秦奋莫名其妙地看着拉住自己的曲直。
“暗道，对，就是暗道！”曲直兴奋地拍拍秦奋，“老黑，你真是我的福星。”
说着，他兴冲冲往前跑去，跑到奚将军身边耳语几句，奚将军一脸震惊。旋即叫过身边的副将让他带上大部队继续搜山，他自己则点了一队人马朝秦奋的方向奔来。
“快走！”曲直跑过秦奋身边，拽了他一下。
被曲直拽了一个趔趄的秦奋赶紧稳住身形，跟上他的步伐。
“怎么往回走了？”秦奋边跑边问。
“回翠微宫，宫里有地道，直通青华山外。”曲直头也不回地答道。
“你是说黑衣人有可能潜入宫中，从地道逃脱？”
“现在也不清楚。有可能他们还在山上某处躲藏，但也不排除他们潜入翠微宫的可能性。”
“宫中的地道一般是保密的吧，哪里那么容易知道？”
“这伙人里可是有前朝余孽。”曲直的神情有些迷茫，喃喃道，“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黄公公，你怎么还不领我们去地道。”黑衣人甲语气焦虑。
“你以为地道是你家开的，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被称作黄公公的太监翻了个白眼，“因着高阳公主被你们袭击，地道的防守增强了不少。你说你们都干的什么事！”
“公公，这你可怪不到我们头上。谁知道那是公主，我们以为是翠微宫里的女官。”黑衣人乙辩解道。
“行了行了，咱家懒得和你们扯皮。”黄公公不耐烦地摆手，“今晚，那黄家幻术团的两兄弟要给玳姬娘娘和公主们表演幻术，阖宫上下都要去看，你们就趁这个机会从朱雀门逃出去。”
“黄公公，你莫不是糊涂了。不是走地道吗，怎么变宫门了？”
“你才是糊涂他妈给糊涂开门，糊涂到家了！”黄公公冷笑道，“你以为就你知道这宫里有地道？你们这点小伎俩瞒不住禁军多久。”
“黄公公，黄公公。”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奚将军回宫了。”
黄公公神色一凛，正色道：“我说什么来着，禁军已经看破了你们的打算。”
“公公英明，我等一切听从公公安排。”黑衣人拱手低头。
“那就好。”黄公公点着众人，“你、你、还有你们几个带上赫鞭去朱雀门，剩下的去地道。”
“为什么还去地道？这不是送死吗？”黑衣人们疑惑不解。
“你们不分出一部分人去送死，那大家都得死！”黄公公声音冷酷，“声东击西，懂不懂？”
黑衣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下定决心般低吼道：“通天教主，而遁去一，千秋万载，天地归心。”
黄家两兄弟为了晚上的表演真是忙到十二万分去。若是能像孙大圣拔根毫毛变猴子，黄家老二估计会拔光身上的毛。
流霞湖畔搭起了一座高高的主舞台，其余的分舞台则通过船只做底分散在湖面各处。夕阳西下，舞台的搭建工作接近尾声，湖边已经聚集了众多宫人，都想给自己占一个有利的位置。
因为地道涉及皇家秘密，只有禁军参加今晚的行动。作为外人的秦奋和曲直因祸得福，有幸得空可以列席观看晚上的幻术演出。
“黄老大，准备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们帮忙？”曲直喊道。
“去去去，别来烦我！”黄老大忙得双眼通红，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舞台，生怕出什么纰漏。
“你看，还不领情。”曲直笑道，“走，我们看看辨机。”
秦奋和曲直来到辨机房中，正巧碰上辨机在吃晚饭。两人也不客气，跟着他胡乱地吃了一通。
“你晚上不去吗？”曲直问辨机。
“不去了，御医说我的身体还不能久坐。”
“可惜了。老黑，你在看什么？”曲直看向秦奋，秦奋正盯着花瓶里的荷花发呆。
“这是谁送来的？”秦奋转头问。
“谭姑姑。”辨机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发虚。
“行了，我先去房间洗漱一下，这两天呆在野外，人都臭了。”曲直告别秦奋和辨机，走出房间。
“山神君，我的劫难可能渡过了。”辨机开心道。
“真的？”秦奋在辨机床前坐下。
“是啊。”辨机点点左胸，“我这不是差点死掉吗？”
秦奋看着辨机如释重负的脸，只得附和他。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保家仙柳青青和边草所说的劫难是情劫。
秦奋和辨机不约而同地看向窗边的荷花，一个忧心忡忡，一个心思浮动。
第7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月亮爬上了树梢，皎洁的清辉把翠微宫照得如梦似幻。玳妃娘娘带着公主们按位次坐好，所有人翘首以盼地看着黑暗一片的湖面。一声鼓响，鼓声回荡在空旷的湖面，声波被染上了光亮，如涟漪般层层推开。波光由强到弱，由深到浅。就在快要消退时，又一声鼓响。停顿几秒后，连绵的鼓声响起。整个流霞湖在这一刻湖如其名，七彩流光。突然，湖畔的主舞台上悬空浮起一个巨大的闪着暗红火纹的圆球。
哐！一声铜钵响起，圆球从中间炸裂，一个巨人的身影出现。
“盘古开天地？”秦奋惊道。
“想不到黄家兄弟如此大手笔。”曲直也有些意外。
这样的开场出乎在场所有观众的意料，他们原本以为给后妃公主的表演无非是些木莲救母、龙女报恩之类的神话故事，谁知道这黄家兄弟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把开天辟地、女娲造人等上古历史搬上了舞台。
“这演出的气势是打算演给皇帝看的吧。”曲直摸着下巴，“看来，这两兄弟所图甚大啊。”
秦奋不置可否，反正黄家兄弟想干什么和他无关。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黄家兄弟的表演类似高配版的印象刘三姐。对于没见过声光电的古代人，这绝对是一场震撼人心的演出。
剧情演到逐鹿之战的时候，秦奋离席更衣。解决完生理需求后，他没有立刻返回表演场地，反而四处闲逛起来。
然而，秦奋高估了自己在古代宫殿里的方向感，很快便迷失在黑影重重的殿堂楼阁间。要是能找到个宫人带路该多好，秦奋想着。
正当秦奋找不着北时，他突然看见前方的走廊里快步走来一个总管模样的公公，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
“这位公公请留步。”秦奋追上去，拦住他们的去路。
“这位大人，有何吩咐？”黄公公迅速掩饰掉脸上的杀意，一只手放在背后对身后的人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能否麻烦公公安排个人领我回流霞湖。”
“这位大人请恕罪，我等有要事在身，不便帮忙。流霞湖离此地不远，大人只需沿着走廊反方向直走，再右转弯走个几十米就到。失陪。”黄公公朝秦奋行了个礼，匆匆离去。他身后的小太监鱼贯从秦奋眼前走过，秦奋忽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黛石村特有的药草味。
“站住！”秦奋的喊声惊破了原本就胆战心惊的黑衣人的胆子。
“杀了他！”刚刚还是小太监的人突然变成张牙舞爪的怪物朝秦奋扑来。
“快跑。”黄公公拉着身上藏着赫鞭的黑衣人朝远处跑去。
“球状闪电，追！”秦奋召唤出了幻兽，只见它噼里啪啦闪着电弧瞬间漂移出去，立时传来黄公公等人的哀嚎声。
围攻秦奋的黑衣人眼见身份暴露，便豁出命来阻止秦奋。虽然他们的修行未必比得上秦奋，但是这种招招搏命的打法硬生生把秦奋困在原地。再加上，演出进行到逐鹿之战的高潮，战鼓雷雷、杀声阵阵，根本无人注意这个殿宇中的打斗。
黄公公等两人被球状闪电电了几下后发现，这个幻兽的攻击除了电焦一点毛发，没什么大不了。
这两人不再理会球状闪电，径直逃跑。球状闪电看看被围攻的秦奋，又看看扬长而去的黄公公，凌空跳了两下，还是追向黄公公。
球状闪电是幻兽不假，但它不是傻子，它拥有十岁孩童的智商。它知道自己的电量即将耗尽，便不再放电，选择悄悄跟在黄公公身后。
黄公公带着黑衣人来到朱雀门附近。
“黄公公，这门禁森严，怎么冲得出去？”黑衣人往宫门口张望了一下。
“我说你们这群人脑子不能转点弯？直冲当然不行，你看到宫墙边那排厢房没有？”
“看到了。”
“那厢房用来存灯油柴火的，平常都不锁门，房后的墙壁就是宫墙，上面有个狗洞，可以通到宫外。只要你变成狗，就能逃出去。”黄公公整了整衣服，“我去宫门边吸引守军的注意力，你伺机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