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人身边的柏叶的呢?”
“柏叶就更不用说了,他跟着大人很多年了,听说大人在来京城上任之前,柏叶靠着贩卖药材,生意在当地做得很大呢,后来大人中了进士,柏叶便放弃了家乡行当作为大人的护卫,随大人来了上京。”
江陵轻哦一声。
“能让柏叶主动放弃如此赚钱的营生,只愿跟随大人左右做一名小小护卫,可见我们大人是值得跟随的!”
“只是,这两日大人有些闷闷不乐,听后厨的说,大人这两日也没怎么吃东西,不知发生了何事,奴婢只恨自己不是男子,不能跟在大人身边,而且奴婢没读过什么书,既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为大人分忧,”
“大人回来了吗?”江陵走到桌边坐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水,跑了一日,她着实有些渴了。
“大人今日好像没去上朝,”
“他病了吗?”一口水没喝完,江陵急急放下手里白玉茶盏,焦急问道。
“不知道,”澜悦摇了摇头,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对了,姑娘你听说了吗,前几日京兆府尹韩林韩公子在西城外被叛了斩立决了,刑部尚书窦大人因为涉事其中,听柏叶说咱们大人是此事的主审主判,会不会是府尹大人那边会迁怒咱们大人了。”
这么些日子,她只考虑自己,一门心思只想去谋职赚钱,没把多少心思放在大人身上,竟然忘了他已然跻身刑部侍郎之职,朝野形势复杂,他要考虑的事情更多更周全。
即便如此,他不仅帮自己摆脱了江家,还在很多事情上事无巨细地照顾到自己的情绪。
“你不是说大人还没吃饭吗,我这就去后厨亲自为大人做几道菜,保证他有胃口,”
说走就走,江陵起身开门,直奔后厨方向而去。
而此时,门房上老吴则匆匆直奔裴洛城的书房,说是窦大人到了,看上去挺着急的。
裴洛城正站在书房一角的琉璃鱼缸前,投喂一只小乌龟,听到门房来报,裴洛城不紧不慢将手里最后一点食物撒进鱼缸。
“这位窦大人还真是个急性子,什么时候都风风火火的,上一次也是说来就来,连通报都免了,”柏叶站在一旁道。
裴洛城摸了摸手,眼睛依旧盯着鱼池里那只慢悠悠滑动的小乌龟,“韩林死了,韩窦两家算是彻底交恶。如今韩林被判了斩立决,丽贵妃在陛下面前哭诉,陛下只能又在陇川另划了一块地给韩家作为补偿,咱们这位窦大人定是觉得此事不公,愤郁难平。”
“大人这几日一直称病在家不上朝,也不出门,窦大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了,此事说起来还是窦府吃了大亏,韩林只不过韩大人的子侄,窦家失去的可是最最疼爱的儿子,而且有丽妃在陛下身边吹枕边风,韩家又平白得了一块地,窦大人能不火大吗!”
裴洛城一面往外走准备迎接尚书大人,一面慢条斯理整理袖口,“作为主审主判,我这几日行事需得低调一些,装病不去上朝,也是为了给韩大人那边做做样子。若不然过几日韩府治丧,只怕要吃闭门羹了,”
说话间,窦大人已经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一见到裴洛城,便恨恨地发起牢骚,“我跟你说,我简直快气死了!”
裴洛城莞尔一笑,拱手见过尚书大人,然后退到一侧,一路指引窦大人前往花厅方向。
“哦,对了,听说这几日身体不适,现在如何了?”
窦大人恍然发觉自己方才说话时表现过于急躁了,这才改了口。
“已无碍了,谢大人体恤!”
说话间已是掌灯时分,裴洛城吩咐小厮去小厨房备下一些酒菜,说是要和窦大人不醉不归。
才一落座,窦大人再也忍不住压制已久的怒火,「啪」一声,他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微微发颤。他嘴唇发青,灰白的胡子一颤一颤的,一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在冒着火。
“他韩贺亦算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地痞流氓出身,不过长着女儿有几分姿色嫁入宫里做了皇帝的宠妃,竟然跟老子抢夺天艮山的风水宝地,也不看看他老韩家祖上有没有冒青烟!一个连儿子都生不出的人,囤积这么祖产做什么,留给子侄吗!现在好了,韩林也死了,那老家伙现在指定窝在家中哭鼻子呢!”
怨气一出,窦大人情绪也好了一些。
裴洛城没有搭话,而是抬手倒了一杯菊花茶递到窦大人面前,桌上的那套茶具光泽典雅胎薄如纸,“大人消消火,”
窦大人接过茶盏,饮了一小口,又将杯盏小心捏在掌心反复观看,“这茶具不错啊!”他抬手在茶盏上轻叩一声,其声如磬,“薄如蛋卵,轻如浮绵,是好东西!”
“柏叶认识一位手艺上乘的烧窑师傅,这套茶具是专门定制的,大人若是喜欢,叫柏叶再去定制一套,”
“挺贵的吧!”
裴洛城笑了笑,“能得大人青眼有加,是这套茶具的福气,于在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窦尚书心满意足地点头同意。
一抬眼,他又想起了方才的事来,继续道:“他韩家什么出身,我窦家什么出身,他不过一介老匹夫,仗着自己国丈身份为所欲为,又是要权又是要地,他韩家寸功未立,只仗着得势的女儿便为所欲为,何德何能!我窦家为宣朝出人出力,想当年我在边城,”
听到边城两个字时,裴洛城指尖微微一颤。
眼前这位窦璐德窦大人正是当年边城的守将,骆将军是前锋,率两千精兵长驱直入北厥人腹地,窦璐德作为守城将士埋伏在边城外五十里处,以助将军。
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骆将军和他麾下那两千精兵竟再也没回来,也正是眼前这位窦大人当年八百里加急军报上传朝廷,说是骆将军带军降敌了。
斯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这位窦大人最清楚。
第21章 大人的愁烦
窦璐德是个老奸巨猾的官油子,表面看起来飞扬浮躁,实则城府很深,话说一半戛然而止,说明内心在警惕着在什么。
看来,当年边城之事的确大有蹊跷。
裴洛城莞尔一笑,没有往下再问。
这时,府里小厮陆续把酒菜端了上来。
“大人来得急,仓促备下酒菜,还请大人不嫌弃,”
“今日老夫就是来你这里说说话,一时气急攻心来得仓促,不妥之处也请小裴大人见谅!”
“大人客气了,请!”
一看到那碟色泽光亮的四喜丸子,裴洛城愣了一下,当即意识到出自江陵之手。
窦璐德夹起其他几道菜,都浅尝辄止只尝了一小口,看起来那件事还是影响到他的心情,吃什么都胃口不佳。
他这人脾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既然在吃上找不到乐子,便自然而然聊起一些朝野间趣事。
他呷了一口酒,饶有兴致地看着裴洛城,“你年岁也不小了吧!如今年纪轻轻官居四品,又深得丞相和陛下的信任,日后大有所为啊!”
裴洛城浅浅一笑,“大人谬赞了,”
“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家立业了,男人嘛,总该找个知冷知热的枕边人,”
“此事,不着急,”
窦璐德「啪」的一拍桌子,“怎么能不急,此事应该急,”说着,他看向柏叶,“本官就不信,你们家大人正值盛年血气方刚的年纪,还能没有几段风流韵事?”
柏叶怔怔的看着大人,支吾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用怕他,只管告诉老夫,不管是谁家姑娘。哪怕是公主,这门亲事老夫也一定给你做主,就为了你抓住了韩林,给老夫的儿子报了仇!老夫一定要有所回报!”
裴洛城看了看柏叶,对窦璐德道:“大人是不是听到了什么谣传,”
“……”窦璐德往他身边凑近了一些,“你小子不老实,不跟我说实话,老夫可是听闻,你要娶一个姓江的小官家的庶女是不是有这事?”
裴洛城一愣,随即恢复镇定,涩然一笑道:“大人可真是耳报神,什么都瞒不过您,”
窦璐德哈哈一笑,“这事是真的了?你小子瞒得可够深!能入你小裴大人的法眼,想来定然是位绝色美人吧!”
窦璐德尝了一小口的红烧狮子头,当即撂下玉箸,口中嗯嗯呀呀的,面露惊喜之色,“这道菜不错,颇有当年那个御厨叫什么来的,”
“钰轩,”裴洛城答道。
“对,对,就是他,只可惜当年离开皇宫后,去了翰宸书院,没几年就死了吧!”
裴洛城没有说话,只微微点了头。
这时,门开了,只见一个女子笑着冲进门来,见到房里另有其他人在,她立即慌了,敛了笑容,低下头俯身以礼。
“小女实不知今日有贵客造访,是我鲁莽了,还请大人海涵。”
江陵退了几步到门前,转身欲离开,却被窦璐德叫住。
他反复打量江陵,眼前这女子虽身着素衣,却一袭的清雅绝伦,尤其一双美目,湛湛有神,举手投足间犹如出水芙蓉,秀色极佳。
“这位应该就是小裴大人金屋藏娇的小夫人了吧!”窦璐德打趣笑道。
官场之事,江陵懂得不多,但她知道有些事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若着急撇清关系,说不定会给大人带来什么料想不到的麻烦。
可他们之间明明没有那种关系,却被这位硬生生地说成有了夫妻之实,江陵感到脸颊微微有热气蒸腾。
窦璐德见她脸颊起了红晕,便以为是被他戳中了,更加大胆怂恿,“老夫看这姑娘不错,为何不明媒正娶把人家迎进门啊!”
江陵偷偷抬眼向裴洛城求救,裴洛城看了她一眼,“你先忙去吧!”
江陵离开后,窦璐德继续道:“这姑娘是哪家的?”
“刑部主事江子郡的侄女,”
窦璐德想了半晌,恍然「哦」了一声,“江子郡,我想起来了,那个小主事嘛!没想到啊,竟是他的侄女,对了,”
他眉头骤然一紧,似是想起了什么,“那桩毒鼠案没波及此人吧?”
窦璐德因为是韩林案的当事人之一,身为刑部尚书他不能过问此案。
裴洛城摇了摇头,“不过其余几人已经抓起来了,张合柴栋二人已被严刑拷打过,”
“可招出幕后指使之人?”
“让大人失望了,他们什么也没都没招,”
窦璐德急得冒火,“继续用刑啊!我就不信撬不开他们的嘴!”
裴洛城浅浅一笑,“再用刑可就要出人命了,韩林已经伏法,这些人不过都是些小喽,韩家既然选择他们做内应,必然早就拿捏了他们,当初大人何须再跟他们一般计较,大人喝茶!”
窦璐德余愠未散轻哼了一声,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兴许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便又转回到方才的话题。
“这姑娘出身是低了一些,”窦璐德喃喃着自说自话,“不过若是你真心喜欢她,我把她做认作干女儿,既抬高了她的身份,你我二人也算是亲上加亲,如何?”
“大人,”裴洛城扶额,“此事慢慢来,日子长着呢!”
窦璐德愣怔地看着他,半晌,恍然道:“我懂了,定是人家姑娘还没答应你?”
裴洛城只能顺着他的话点头称是,故作无奈道:“这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乐趣就在一个逑字上。”
窦璐德想了想,颇为赞同,“要说,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啊!”
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这天晚上,月朗星稀,和风徐徐,裴洛城站在内院连廊下,望着一个六角风灯出神,精细绢纱上手绘着花鸟图案,鸟儿展翅翱翔,不知是在归途的路上还是振翅远行。
就在这时,夜幕中似有流星划过,随传来几声「咕咕」鸟鸣。
少顷,柏叶匆匆沿着连廊走来,手里拿着一卷细细纸卷。
裴洛城接过纸卷,迅速打开来看,他的眉头越粗越紧,看完后,递到了柏叶手里,“看来,这个陆风果真是奉命前往金牛山杀人灭口了,”
“大人,孙季安是孙丞相的唯一的儿子,又是赫赫武侯将军兼吏部侍郎。如今孙家权势滔天,他为什么还要在金牛山私自开采铜矿铸币?”
“人心不足,得到了便还想要更多,”
“这次朝廷突然发兵金牛山,竟然还是让他们提前得到了风声,那些挖矿的人全数被人杀死在了矿中,只漏了一个名叫冯来的小头头,那边已有人在金牛山附近看到了陆风,想来他这是在奉命追杀冯来,”
裴洛城看上去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大人,那孙季安可是个十足阴险的小人,不管陆风能不能完成完成任务,依属下看,他这次都凶多吉少。若是抓不到冯来,万一日后冯来狗急跳墙将此事泄露出去,只怕陆风会首当其冲被拎出来做替罪羊;若能顺利杀了冯来,那陆风就是这件事最后的知情者,若想永远保守这个秘密,一个死人总比一个听话的活人要让人放心。”
“大人,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江陵姑娘?让她心里有个准备,”
他二人正说着话,只见一个熟悉身影缓缓从厢房走出,沿着连廊一路朝外院池塘边走去。
第22章 院中私语
亥时已过,裴府院内已鲜少有人走动,江陵今晚有些难眠,随手披了一件外衣在院内走走。
下弦月,月华清冷,染得周围一片银色。
也许正是这样的环境才能让人冷静下来。
自到裴府,吃穿用度自不必说,正因如此,这些日子她常感恍惚如同置身虚幻,犹如脚尖踩在云端,不真实,更没有安全感。
一个月前,她还被困在江家那间阴冷的偏房里,两下相较,有如云泥之别。
还有陆风……
那个让她心系至今的男人,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
长风从身边拂过,撩起散在耳边的碎发,她不由拢了拢外袍。
这时,身后有熟悉脚步声传来,她还未来得及回头,一件披风已经覆上肩头。
一只手从她左肩划过,那手很好看,手指修长干净,白皙且骨节分明。
“大人这么晚还没睡?”
裴洛城没有立即回话,负手而立,视线平视着前方。
今晚夜色如水,廊下的风灯在夜风中斜飞摇曳,光影散落在不远处的池塘里,犹似粼粼星河。
“怎么,睡不着?”他淡淡问道。
江陵轻点头,嗯了一声。
“他,对你好吗?”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沙哑,与这沉沉暮色完美融合。
“他挺好的,”江陵想了想,面上染上一丝红晕,她赶紧低下头将碎发塞到耳后,她在想,若不是这里光线黯淡,被他看见她害羞的样子,定会笑话她。
一个高大身影渐渐浮现在她眼前……他们从相识到相恋,中间也只见过短短几面。可每次见到他,他都穿着一件黑色绣着蟒纹的锦衣袍服,头戴黑色幞头,腰间横着一把长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