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自己的事!不是你利用别人的借口!”
说着,他狞笑了几声,“可我已经尽力了呀!难道我不想考中进士光耀门楣,在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把嘛!”
他嘴角带一丝微笑,可周身却散发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沉气息。
江陵不由将外袍裹得更紧一些。
“我阿爹病了,躺在床榻上足足两个月有余,是谁鞍前马后衣不解带,日夜侍奉在床榻之侧,是我!”
他拍着胸脯大吼了一声,宛如一头嗜血的野兽。
他直直盯着烛台上跳跃的火苗,过了半晌,语气略有缓和。
“是,我一出生是比你们很多人都尊贵,伯爵府嘛!在外人眼中何等富贵!大哥袭成了阿爹的爵位,其他几位哥哥也是大有所成。唯有我,成日里孤魂野鬼一般在府里晃荡,没人把我放在眼里!就连府里的下人也看不起我!”
“我求阿爹,看在我侍奉病榻尽心尽力的份儿上,把家族中票号的生意交给我打理,可他却以我年轻尚轻资历不足断然拒绝,”
说着,他冷笑了两声,语气中掺杂一丝绝望和自嘲,“不就是瞧不上我嘛!等我把金城县主娶到手,我要让他们一个个对我刮目相看!”
“辅成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宝贝得跟眼中瞳仁一般,我若是娶到县主,我的身份便是辅成王的乘龙快婿。到时候,他老人家绝不会作壁上观。”
听到这儿,江陵算是全明白了。
二姐姐和林仲卿的婚事彻底没可能了。只是可怜她的那位二姐姐,事到如今仍执迷不悟。
“既如此,你为何还要继续哄骗二姐姐,你直接跟她说清楚不就好了,”
“可是,我也是真心喜欢蓉琪的,”
江陵冷笑,“你一个大男人,行事竟然如此不果决,方才在我面前一通慷慨陈词,我差点就信了你还是个有血性的男人。”
“尽管卑鄙无耻却也坦坦荡荡敢作敢当!林仲卿,你若是个真男人,就尽快去和我二姐姐把话说清楚,让她早一点对你死心!否则的话,你再这么两头拖着,我也看不起你!”
许是最后那句话刺激到了他。
突然阴鸷一笑,深邃的眼眸泛起了血色,“你也看不起我?”
江陵觉得事态不妙,连连后退。
眼下早已到了宵禁时辰,整个马行街空荡无人。
而这座院子里也只有她和澜悦两人,看林仲卿这状态,一个堂堂伯爵府小郎君,平日里是何等体面风光,竟不顾朝廷法令,不顾宵禁,夜半翻墙潜入别人的宅子,他已经没了理智。
必须得先想法子绊住他...
这时,一个身影已经从林仲卿的背后慢慢向他靠近。
江陵怔了一下,快速与那人互换眼神。
“你,要不今晚你先回去,一切都等到了明日白天再说,”
“你答应了?”林仲卿的眼眸突然一亮,将要上前,猝不及防一个冷冰冰的剑刃已经架到他脖子上。
“滚!”
澜悦冷静地望着眼前这人,一双幽暗的黑眸中泛着森冷的寒意,“怎么进来的,就给我怎么滚出去!否则的话,我杀了你!”
林仲卿愣了一下,随扯起嘴角阴鸷的笑了,“你敢杀我?我可是伯爵府的人!”
“哼,现在外头坊市早已宵禁,没人知道你今晚来过这儿,”
林仲卿眉尖向上一挑,将要说点什么,谁知澜悦腕上用力,向上一顶,娇皮嫩肉的脖颈上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几滴血珠顺着脖颈落在雪白的衣襟领上。
“别拿伯爵府吓唬我,我这人最是胆小,说不好待会儿手上一个不留神杀了你,那就只能刨坑把你埋在这院子里了。”
“好,好,我滚!”
林仲卿见她是个狠人,软硬不吃,只好服软。
慢慢转过身向外,澜悦随着他的步伐同时转动,目光死死地锁在他的身上。
林仲卿一边走,一面冷笑着道:“江陵,你行!你给我等着!虽然我眼下是落魄了,可想要收拾你这种身份低贱之人,还是易如反掌!”
“废什么话!赶紧滚!”澜悦又是一声呵斥。
待他一只脚迈出门槛,澜悦对着他的腰部临门一脚,然后赶紧合上大门,重新把门栓拴好。
转过身时,澜悦早已吓得面如土色。
江陵赶紧走上去拉着她的手,听动静,外头的人似乎已经走了。
江陵这次松了口气,欣慰地看着她,“我竟不知你房中还藏着这东西,”
澜悦拎起手中的剑,“我哪里想得到这些,还不是大人今日临走的时候,不放心你,偷偷让柏叶把这东西放在我的房间,说是以备万一,没想到竟真的用上了,”
听到「大人」两个字,江陵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然后如猛烈加速,如擂鼓一般砰砰地震动……
澜悦走到桌板,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幸亏早前在府里看大人练剑的时候,我跟着瞎学了一点,没想到今晚派上用场。若不是我练过一些基本功,他一定能感受到剑身在抖,要真是那样的话,咱们两个今晚真的完蛋了,”
江陵默默走到桌边坐下。
澜悦一脸不解看着她,“姑娘,这里不安全,你为何不肯跟大人回去?还在为着之前的事生大人的气?”
江陵淡然一笑,“怎么会,”
小桌上烛台上的烛火跳得厉害,晃得人眼睛疼,她拿起剪刀想要修剪一下灯芯。
“那是为什么?总该有个理由吧!这几日姑娘好像在刻意避着大人,”
大约方才惊吓过度紧张所致,澜悦口渴得紧。
直到青瓷茶壶里的水被她一口气喝了干净,她突然愣住,转过头怔怔地望着江陵,“姑娘,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大人了吧!”
第83章 申时三刻!
“你瞎说什么!”
江陵感到脸颊一阵燥热,大约是担心被澜悦这个鬼丫头看出什么。于是立即起身走到木门前查看门栓。
那上头的确有些被利刃刮过的痕迹。
因为年头太久,常年风吹日晒,门板略有下陷,所以林仲卿方才能够得手。
她经常前庭后院之间来回走动,竟从没看出这木门门板有问题。
……
想不到,大人还挺细致。
澜悦也凑上前去瞄了一眼,她以为江陵担心后半夜的安全问题。于是豪气干云地拍了拍胸前抱着的那柄长剑,“姑娘不用怕,今晚我替大人保护你,冲你是我的财神爷的份上,我都会誓死护你周全,”
“不过话又说回来,姑娘你不愿回去面对大人,是不是因为那个陆风?”
江陵嘴角微微动了两下,想了想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默默走回床榻坐下,看了看澜悦,“今晚咱们俩挤一挤吧!”
澜悦见她默然不语,也不好再往下追问,只长叹了口气,走到屋子中央的小桌前,吹灭火烛,一个翻身上床,顺手把剑搁在床头触手可及的位置。
黑暗中,江陵将自己的被衾扯了扯给澜悦盖上,小声道了一句:“睡吧!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忙,”
话没说完,已经听到澜悦「咻咻」的喘息声,似乎已经酣然入梦……
这丫头,竟然沾枕就着。
江陵笑了笑,扯了扯被衾刚要闭眼,只听身边的澜悦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中道了一句:“真想看看这个陆风比我们大人好在哪里……”
……
翌日,临近午时左右,水云间厅堂内,赵家亲友家眷陆续到场。
赵家为了庆贺弄璋之喜,早早在水云间预订了孩子的弥月宴。
赵员外不是别人,乃是江陵二叔母那位曾经闺中密友,殷红的夫君。
他乃京郊一介豪绅,因近日水云间声名鹊起,听闻不少名人雅士都曾到此造访。于是便当即决定把幼子的弥月宴订在京城一处酒楼。
江陵也是今日见到殷红以后,才知是她为赵员外新添了一子。
水云间提早做好了一切准备,万事俱备只等客人入场。
六月,日头热烈却不灼人,天空沉静,草木欣然。
酒楼内,上下两层宾坐满堂,一片觥筹交错声中,人们言语畅欢,其乐融融。
酒至三巡,赵员外已有微醺,他踉跄着走到江陵身边,浑浊的眼珠略带迷离,“这水云间,果然名不虚传,我把幼子的弥月宴办在此处……那算是选对了地方,只是,没想到,江掌柜是个如此年轻的女人,”
这时,只听楼下厅堂,「砰」地一声,接着传来女人连连尖叫。
江陵一惊,赶紧走到橼拦,往下望去。
只见十几个彪壮大汗,人手一只碗口粗的木棍见桌子就砸,见人就打,一边打一边嘴里大声吆喝,企图把客人都驱赶出去。
一楼的食客吓得抱头藏在桌底,试图趁这些人不备逃出门去。
弥月的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原本睡得正香,突如其来的异响和尖叫把他从睡梦中惊醒,哇哇大哭...
赵夫人殷红只好把儿子抱在怀中捂着他的耳朵。
江陵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心里仿佛被人狠狠揪着,她又急又气急忙赶下楼去,“你们干什么!里头还有一个刚刚满月的孩子,你们这样会吓到孩子!还有没有王法!”
看着一地狼藉,和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受伤的食客们,江陵气得浑身发抖。
若不是他们人多势众,还有可能继续多食客下手。何况楼上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真想跑去后厨抄起家伙跟他们干一架。
这时,澜悦急匆匆地从后院跑了进来,她面色如土,两只手如筛糠一般抖不停。
颤巍巍将一个沾了泥污的字条交到江陵手里。
江陵看了她一眼,从没见过澜悦这种表情,接过字条,那上面写着:江陵,我在南香山半山亭等你,申时三刻若不见人,那封信便会在今日宫宴之上被宣之于众。
那封信!
此人莫不是丽华身边的失踪的小侍女。
她虽不知那信上写着什么,可从柏叶和大人的紧张神色之中足可判断那封信的重要性。
今日北厥国二皇子入京与皇室商讨和亲一事,满朝文武齐聚一堂,此人选在这个时候将信件内容公开……
只怕这信笺的内容应该涉及北厥甚至涉及十三年前旧案。即便皇上对大人一向器重,只怕是到时也护不住他。
现在距离晚宴不过两个时辰,从这里出发去南香山即便骑马至少需要一个时辰。
北厥国皇子此次进京阵仗颇大,单单车马侍从就浩浩荡荡跟了几百人,各城门处也是加强了防备,进出城门需得一一勘查过所。
如此算来,又得耗费大量时间。
江陵心急如焚。
她只好强压着心口的愤怒,对那些人道:“我不管你们今日为何事而来,这里的客人是无辜的,放他们走!”
那些人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说不同意。
江陵上前一步指着门外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想必你们心里清楚,此事若闹大了,别说你们几个小喽喽,就是武侯将军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那几人互换眼色,点了点头,殷红抱着孩子一边小声哭着,一边忙不迭地冲下楼。
江陵一脸歉疚,“赵夫人,这次实在对不住了!这次宴饮所有费用我们水云间分文不取,”
她又看了看那些受了伤食客,对赵员外道:“所有受伤宾客,医药费也都由我们水云间一力承担,赵员外,此地不宜久留,过几日我自会亲自登门赔罪!”
所有宾客离开后,江陵心急难安,也顾不上其他,将水云间一切交给澜悦,“我必须得走了,再晚只怕大人会有性命之忧,”
此时澜悦已不知从何处为她牵来一匹高头大马,“姑娘放心,你只管去救大人,这里一切交给澜悦,”
江陵深深望了她一眼,心中虽有千分忧心万分挂念,可也不得不离开。
“你好好的!记住,凡事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
说完,便拨转马头朝南门奔驰而去。
第84章 本宫没有错看你!
今晚是裴洛城与不留行的程掌柜相约之日。
十日前,他将那支点翠嵌珠宝荷叶耳坠交由不留行掌柜,让他秘密调查这件饰物的主人。
裴洛城这一整日都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凭直觉,他似乎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
可他是皇帝身边近臣,北厥皇子出使这样的大场面,皇帝身边自然一刻也不离开他。
皇室迎宾晚宴,酉正正式开启,此时的长秋宫,灯红通明,金光浮跃,于一片悦耳丝竹之声中,摆开琼筵。
各皇室宗亲个个锦衣华服盛装而来。
尤其是丽贵妃,头梳高髻花钗珠冠,外笼一件金色广绣百仙石榴裙,瑰姿艳逸,说不出的雍容高贵。
三位已过及笄的公主业已被安排在贵宾之列,与北厥二皇子对桌而坐。
裴洛城借众宾客欣赏歌舞之际,趁人不备快速离开宴厅。他走过一条长长连廊,柏叶早已等候在那里。
“我现在实在走不开,只能你一人前往,结果务必在今晚宫门上钥前想办法通知我,”
柏叶见他眼底神色十分复杂,不由问道:“大人是在担心什么?”
裴洛城抿了抿唇,还想要再嘱咐些什么,一时又觉得兴许是自己多思多虑了。
这是他进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到心神不定。
柏叶看了看大人,应声躬身以礼后转身遁入渐浓。
乌金西沉,霞光即将从地平线消失,新的一夜即将开启。
裴洛城靠着外廊栏杆站了许久,他想等内心的惴惴不安的情绪被平息以后再回宴厅。
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夜风习习,迎面拂来,他强行迫使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正准备离开连廊返回长秋宫时,突然正面方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他。
他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表情不由怔住,“安阳公主?”
“大人请留步,”
她一袭鹅黄色襦裙锦绣绯衣,眉目精致如画,美得让人无法直视。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便给人一种睥睨众生的压迫感。
“不知殿有何事?”裴洛城躬身以礼。
“我想求大人一件事,请大人务必答应本宫,”
裴洛城略一沉吟,眉头微蹙,在抬眼时确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早就听闻这位安阳公主是最得陛下圣心的女儿,乃先皇后所出。母家出身高贵,因而骄纵任性,日常也是眼高于顶,凡尘俗物并不入她的法眼。
他浅浅一笑,“殿下都还没说是什么,这不是有意难为在下吗?”
“我要你现在就答应本宫,和我三妹定亲!”
裴洛城表情茫茫,像是在怀疑公主方才所言又或是自己听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