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会再次把我送给孙家,而孙季安一定会杀了我!”
丽华声音陡然变得无比尖厉,她双目变得猩红,歇斯底里地望向柏叶,“你不了解孙季安,他若知道我背叛了她,知道我诈死摆脱他,我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也不会放过我!”
裴洛城眼中快速划过一抹厉色,“你若现在肯收手放了江陵,我来保证你的安全,”
“你?”丽华声音中带着质疑,冷冷一笑,“不必了,我丽华想要的不是你的同情和怜悯。我今日把江姑娘请到此处,就是想看看裴大人的真心能有多真!”
说着,她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发旧的牛皮纸信封,拿在手中晃了两下。
裴洛城一眼便认出那是当年父亲给他留下唯一一封手书。
说完,她又看了看右手里的缰绳,“前程还是女人,大人只能二中选一。虽然我的右手已废,可我的轻功还在,好在柏护卫已经见识过了。大人若是选择了江姑娘,相信这封信不久就会落在丞相手中。”
她淡淡瞥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悬崖,“这半山亭处的悬崖峭壁对我而言,根本不足以为惧,”
裴洛城垂目沉吟了一番,再抬眼时,唇边划过一抹清冷的笑意,他将手负在身后,暗暗给柏叶做出一个准备行动的手势。
“这一点还用问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自然是前程更加要紧。若不然,我干嘛要费尽心力重回上京,岂不成了黄粱一梦,”
丽华怔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内容,“……”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冷哼道:“男人,果然都是一路货色!我原以为大人是个重情义的人,没想到也是这般冷血无情,”
说完,她将视线投向江陵,大喊道:“江陵,你听到没有,这个男人他根本不爱你,他只爱他自己!”
说那迟,柏叶凌空跃起,飞身扑向缰绳。
丽华反应极快,觉得耳边有风声闻动,立即松开右手缰绳。
松手的同时,她身体向后滑行至悬崖边……
她身体后仰,赤红色火光映在她的脸颊,裴洛城十分清楚地看到她眼神中决绝且带着微笑的表情。
那一霎,他突然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早已抱着必死的决心,他赶紧上前想要抓住她的胳膊,为时已晚。
她已经坠下悬崖。
那封信沿着抛出的弧线准确落入熊熊燃烧的火堆之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好在柏叶这边已经紧紧抓住了缰绳。不消片刻功夫,便把江陵解救下来。
此时的江陵已近半昏迷的状态。
裴洛城再也顾不上其他,扑倒她身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第87章 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
江陵迷糊之中,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口中含混道:“大人,信……”
裴洛城眼眶一热,托着她的后脑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喉咙有些发哽。不过很快被他掩饰过去,轻声在她耳畔道:“我都知道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一切都好……”
火光渐渐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半山亭上山风呼啸,粉末随风扬起,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
恍惚中,她被人抱到马上。
裴洛城一手护她,一手牵住缰绳。沿着逶迤的山路疾驰而去。
江陵回头朝半山亭遥望,一想到将才自己被吊在那颗松柏树上,脚底便是无尽的深渊,不由还是感到一阵心惊胆寒。虽然迷糊,可意识是清醒的,他们之间的对话,她都听到了。
丽华姑娘以小翠作为遮掩诈死出逃,也许她若不是一次次使用那些手段,大人兴许会护她一命,帮她离开上京去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可她终究还是被自己的执念所害,下毒,刺杀……
她还那么年轻富有生命力,明明可以好好活着,最终为了这份执念不得不作茧自缚。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真的可以深到如此地步吗?
夜色浓重,长风在群山之间呼啸,马儿跑得很快,耳畔风声犹如山涛骇浪。
她清楚记得丽华坠落悬崖时的模样,那张脸极美,微笑着,神态也是她从未见过的松弛……
她也是个可怜人,被自己哥哥拱手送给她不喜欢的人,她苦苦挣扎为自己寻求一条活路,只不过执念太深,用错了手段。
也许今日这样的结局,对她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她转目看了看裴洛城,他目视着前方,柏叶手持火把在前头引路,她看到他眼中那份坚定而明亮的光芒,她靠在他坚实有力的臂膀内感到非常安心。
“大人,我都听到了,”
“嗯,”
“原来你真的骆将军的儿子……”江陵补充道:“不过,此事我一定会烂在心里,保证不会对任何人提起,大人放心!”
裴洛城浅浅一笑,视线仍然盯着前方的路,轻嗯了一声,那表情仿佛像在逗一个孩子。
“你笑什么啊,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这件事,没有开玩笑,”
“我是很认真,”“可……”
他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明明就……
裴洛城的视线陡然一转,直看向她,“现在还觉得我在开玩笑!把你接到我身边那刻起,就没打算瞒你,”
她突然感到呼吸一窒,赶紧移开视线,两手不停地搓着,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手腕处勒痕,不由很小声地「嘶」了一下。
“对不起,”他在她耳畔轻道,“是我连累了你,”
“咱们之间谈什么连累不连累,上次我被小人栽赃。若不是大人在贵妃面前为我求情,我早就小命不保了。不过大人,方才那丽华姑娘一直提到那对耳坠,大人真的没有印象了吗?”
裴洛城摇了摇头。
“大人是从澜悦那里得到消息吗?她怎么样了,没受伤吧,酒楼呢?”
“你不必担心澜悦,她没事,那姑娘机灵得很,知道趋利避害,只是……”裴洛城深深看了她一眼,“酒楼可能就,”
江陵离开时心里已经有所准备,可听到大人这么说时,心里还是很难受。
水云间是她的心血。
“放心,我不会放过他!”
??“大人知道是谁?”
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想来澜悦已经把那晚的事情告诉了大人,林仲卿这人还真是说得出便做得到……
虽然目前还没有十足把握证明,可也已经八九不离十。
“也就这么一次,他下次应该不敢再来了,不过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
“我决定去辅成王府为金城县主准备她的生辰宴。不过,这次我无论如何要带上一个人,”
“你的二姐?”
江陵一脸诧异地看他,难怪澜悦总说他老狐狸,真是什么都能被他一眼看穿。
“对,到时,林仲卿不仅一定会到场为县主庆生。这一次,我就是要让二姐姐看清他的真面目,彻底对他死心!”
“你上次不是说不再管他们两个的事吗?”
江陵转过头,一时语塞。
“那,她毕竟是二姐姐,”
裴洛城喉咙动了动,欲言又止,“林仲卿那种人,我劝你最好离他远一点,别去激怒他,”
“那,大人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以厨娘的身份去到辅成王府给县主办生辰宴,大人会不会觉得没面子?”
裴洛城却是浅浅一笑,一脸不以为然,“你会考虑到我的面子,我已经很高兴了,”
江陵略略皱眉,“我是认真在问,若是大人,”
“这没什么,你只管去做你喜欢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如果我连这么点小事都应付不了,岂不是枉为你们私下里对我的称呼,”
江陵看着他,莞尔一笑,心里松快许多
夜晚人少道路畅通,大约半个多时辰后便回到裴府。
因酒楼被那帮恶棍砸得稀烂,一片狼藉,水云间只好暂时挂牌休整。
不过,澜悦回来时,还是把酒楼的账目单册都带来回来。当晚她们两个宿在一处,把酒楼的损失外加伤员赔偿算完以后,两个人坐在灯下,托着下巴,都不再说话。
“哎,咱们这辛辛苦苦小半年的营收可都要打水漂喽……猴子捞月,空欢喜一场,”
说完,澜悦长长叹了口气。
江陵也陷入沉思。
此事若不报官,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若报了官。一旦查到林仲卿头上,不管林家平日里如何鄙视这个庶子,可他毕竟姓林,为了林家颜面,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问。
此事必得先交由京兆府处置,就韩大人那一手和稀泥的功夫,她到现在想起来那件事依旧后背发冷。
更重要一点是,大家现在都知道她是裴大人的身边的人。
那么她的决定,从某种程度上说就代表了大人的决定。
这样一来,不仅仅是自己得罪了林家,也会连带林家连大人一起记恨,无异于在朝堂上给他树敌。
她如今已经得知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他还有更紧要的事去做。那么她的一举一动需得更加小心谨慎。
“对了,姑娘!”澜悦突然眼中一亮,惊喜道。
“今日你离开后,辅成王府那边可差人来打听回信了。若是姑娘同意的话,他们会把定金先行付下,这样一来咱们又可以有笔银子到账了!”
“哦,”江陵回得漫不经心。
“姑娘这是不打算去了?”
“去呀,”江陵勉强笑了笑,脑中不由想起大人嘱咐过她的话:林仲卿那样的人,最好离他远一点,不要招惹。
究竟要不要带上二姐姐一起,她有些犹豫了。
第88章 叔母的秘密
两日后上午,江陵带上补品,果子外加一些钱财,坐上马车准备前往赵家庄探望伤者。
车帘开了,闪进一个人来,定睛一看,是大人。
“你,”江陵诧异地看着他。
“陪你一起!”“大人今日得闲?”
裴洛城没有回答,却是浅浅一笑。
赵家庄位于京畿,距离上京不过五十多里。
一个时辰后。
马车停靠赵员外府前。
裴洛城先行下了车,然后抬手等着江陵下车。
江陵笑了笑,扶着他的手臂小心踩蹬走了下来。门房下人见有客人到,便一路小跑进府通报。
府邸规制很大,宅子比上京中挤在东市附近的官员宅子要大出不少。
毕竟东西两市靠近皇城,地价太贵,像眼前这样一处大小的院子,放在上京中恐怕也只有丞相府可以做到。
偌大的门楣上悬着一道压金镶边,黑底金字的匾额,上面书写着两个大字,“赵府。”
这里环境不错,许是昨夜刚下过雨的缘故,一切都是那样的清冽透彻,连呼吸都顺畅许多。
赵员外夫妇接到下人通报便急忙从里面赶出来迎接。
殷红原是宁氏闺中姐妹,也算是看着江陵长大的人。对于她的事多少知道一些,又见站在她身边跟她同行的男子身材颀长,气度不凡,便猜到他的身份。
赵员外大约五十开外的年纪,见人笑呵呵的,长得慈眉善目,赵夫人殷红虽然不到四十年纪,大概日子过得舒心滋润,眼角虽有些肉眼可见的鱼尾纹,可皮肤保养得不错,看起来要比一旁的赵员外年轻不少。
大约刚刚做完月子没多久的缘故,赵夫人的脸丰腴透亮白里透红,人也看起来十分精神。
殷红和赵员外二人一路引他们入了厅堂,然后吩咐下人看座上茶。
江陵两手端着杯子摩挲着,一脸歉疚看着赵员外和夫人,“员外,夫人其实,我们这次来是专程致歉来了,那日的事情实在抱歉,孩子弥月宴这么大的事,你们那么信任我们,结果却闹成这样……要不这样,等孩子周岁的时候,我们水云间一定给孩子补办一场生辰宴,费用由我们出,”
“悖这事又能赖你,也是我们倒霉刚好碰上了,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江陵勉强笑了笑,“好在你们没事,孩子没事,我就放心了,”
说着,她回头看了看大人,又看向赵员外道:“我知道赵员外算是这赵家庄的族长,一会儿还想劳烦员外把我们带来的补品和钱财分发给那日在水云间受伤的人手中,我们对这里也不是很熟……”
殷红看了一眼赵员外,抢白道:“都是小事,包在我们老爷身上,”
赵员外全程很少说话,只笑呵呵地看着殷红,似乎对这位新夫人十分满意。
这时,一个婢女急匆匆跑进来,说是孩子不知为何一直在哭,怎么也哄不好,要夫人过去瞧瞧。
江陵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怕不是孩子被吓到了,她当即决定随赵夫人一起去看孩子。
这个孩子并不是赵夫人的头胎,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大约是在五年前,不知因何原因,那个孩子胎死腹中,而且还是个成型的男胎。
殷红当时哭得死去活来,对这个新出生的孩子自然十分重视,赵员外也算老蚌得珠,欣喜不得了。
赵夫人急匆匆回到内室,忙不迭抱起孩子各种哄,可孩子却哭得愈发厉害,“这究竟是怎么了,奶娘呢!把奶娘给我叫过来!”
殷红急得眼泪汪汪,“这孩子究竟怎么了,是不是饿了?”
屋子里照顾孩子的侍女跪了一地,一个个吓得瑟瑟发抖,“回夫人,奶娘才刚刚喂奶离开不过半个时辰,应该不会是饿了,”
“那你倒是说说,小公子为何一直哭啊!”殷红气得满脸涨红,一个劲儿冲侍女发火。
“若是小公子有个什么好歹,你们一个个的谁也别想活!”
小侍女们吓得哭了,迫于夫人的威势又不敢哭得太大声。
“夫人别发这么火,对你身子也不好,”
江陵看着她们一个个低头啜泣,心里也是十分同情。
她又担心孩子是那日在水云间受了惊吓,心里也是十分抱歉,“赵夫人,你先别急,喝口茶消消火,我来替您抱一会,”
她从没试着接触过这么小这么软的孩子,刚从赵夫人手里接过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抱松了怕摔着,抱紧了怕勒着。
好不容易找到趁手的姿势,已经额头沁出薄薄汗来。
那孩子喂得好,长得圆乎乎肉嘟嘟的,穿着大红色肚兜,蹬了蹬小腿,两只小手不停地摇摆着,直愣愣地看着江陵,突然笑了。
眼眶里的泪水未干,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哎,不哭了!”有个侍女惊喜喊道。
江陵也是十分诧异,她冲孩子做了做鬼脸,不住地逗他笑。
那孩子看到江陵的笑脸,便一直咯咯咯地笑着……
赵夫人也是一愣,经过方才一阵哭闹,乍一停下,还以为耳朵失聪了,她赶紧放下茶盏,转过身来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