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上前去,从身后紧紧将她抱住,把头埋在颈窝,还是他熟悉的那种味道。
江陵日常会用带着茉莉香的发油,混合体汗和发油香气在她身上融合成一种特殊的体香,他迷恋这种香气不能自拔。
江陵怔了一下,侧过头垂目微微一笑,问他,“怎么了?”
裴洛城没有说话,双臂却将她环得更紧。仿佛一旦放了手他就会再次丢了她。
“我就是出去办点事,”江陵回过身,仰头看着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眸中说不清的情愫,也许是迷茫也许是清醒,半晌幽幽反问,“你会走吗?”
她浅浅一笑,避过他的问题,拉着他的手坐到八仙桌旁,“大人看,都是按照你的胃口做的,我可是忙了好久呢,”
裴洛城下意识地向下看了一眼她的手,“不是跟你说,让你这几日好生歇着吗,”
“没事,伤得也不是很重,再说了柏护卫的独家金疮药真的很好用,”说着,她拿起瓷箸递到大人面前,示意他好好吃饭。
裴洛城接过瓷箸,静静看她,“他来找你了?”
“嗯,”江陵眼睫轻垂,浅笑着整理袖口,似乎在逃避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去他家探望一下他长姐,也是好久没见了,她见到我还挺热情的。不过她看起来气色的确比以前好了许多,人也精神了。”
一抬眼,见大人正静静凝视她,眉宇间微蹙,眼底仿佛有深霾未散。
“这么晚没吃东西,大人一定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他索性放下手里的瓷箸,“你那晚是怎么说的,既然我们决定在一起,就要坦诚相待,有什么话一定不要对彼此隐瞒,”
“我说的都是真话,大人不信,可以把陆风叫过来一问便知,”
四目相对,裴洛城认真地看了她好久,这才重新拿起瓷箸。
“桃木簪你怎么没戴?”他不动声色地问道。
“上次在丞相府不小心丢了,差点坏了大事,我就想着还是放在家里安全一点。若是丢了,下次就没那么幸运找回来了,”
裴洛城指尖微颤,他的心像是被什么触碰到,“不会丢,你若是喜欢,我亲手为你做很多很多的一样的桃木簪,”
江陵拿起羹勺给他盛了一小碗汤,“这道汤羹也是我最近琢磨出来的,大人尝尝看,可知道是什么汤?”
江陵单手拖着下巴,眉眼弯弯地看着大人,满眼期盼。
裴洛城看了看她,淡淡一笑,低头喝汤,细细品尝一番后,眉头轻蹙,“味道有点怪,”
“会吗?”江陵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大人,不可能啊,明明这道汤羹很多人夸赞味道鲜美,怎会怪呢。
她端起大人的碗,轻抿了一小口,一脸不解地望着他,“这味道怪吗?挺好的呀!”
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裴洛城忍不住唇角弯起,在她精致的鼻尖上轻轻一刮,“就是忍不住想要逗你!”
江陵嘴巴一撇,“那大人可尝出这是用什么作原料煲出汤羹?”
他抿唇想了想,“汤汁粘稠,后味回香,还有少许黄酒味道,可是鸡汤?”
她看了他一眼,点头点头,“是也不是,”
“何意?”
“这道汤羹里是有鸡汤不错,可鸡汤只是辅料,却不是最主要的,”
裴洛城又想了想,终于向她发出讨饶的眼神,“真的猜不出,告诉我吧!”
“也罢,先说好了,告诉你你可不许生气,”
裴洛城愣了一下,见她一脸恭肃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你,该不会是把我养的小乌龟煮了吧?”
“说好不许生气的!你看看你怎么这副脸色!”江陵不满地看着他。
“你说真的?没开玩笑?”
他竟然真的相信她会把他养的小乌龟给煮了,这种鬼话他也行,江陵强忍着不笑,腹诽道:叫你方才骗我,还说我做汤羹味道怪,活该被骗!
她见大人竟然真的起身前往书房查看他的小龟,立马站起来拉住他的胳膊,想要将他劝住,却不成想反被他用力一扯跌入他的怀中。
“你……”
“你这点小计俩还想骗我,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不会撒谎吗?你永远都骗不了我,”
江陵心中一凛,他似乎话中有话。抬眼看他,深如寒潭的眼眸中翻涌着让人难以窥探的思绪。
晚膳后,他们静静地吃完饭,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关上那一霎,江陵再也抑制不住,她翻身上了床,把自己窝在被衾中,失声哭了起来。
可大人的房间与她竟有一墙之隔,她不想让他听到。
今天下午,陆风来找她,的确将带她出城去。
第117章 陆风,我看不起你
翌日上午,江陵如往常一般照例起床洗漱。只不过,这一次她早早等在大人准备上朝的车轿旁。
她重新换上男装,发髻上插着大人所送那支桃木簪。
辰时,大人准时从大门内走出,昔日绯红色的朝服已换成紫色绣着独科花纹路腰配金玉带,缓带轻裘风流儒雅。
江陵站在马车前望着他,直到他走到身前,她忍不住伸手为他整了整衣襟和腰间的鱼符,眸光留恋在他身上迟迟舍不得移开。
“怎么突然想起换上男装?”裴洛城问道。
“也没什么,突然心血来潮,而且我也挺喜欢这么穿的,主要是方便。”
裴洛城轻嗯了一声,上朝时间快到了,他不便久留,于是准备撩帘上车,“大人,”江陵轻轻在他身后喊了一声。
裴洛城回头看她,清晨的阳光披着一缕薄雾映照在少女无暇的脸上,她微笑着,唇边漾起两个浅浅梨涡……
江陵站在那里喉头发哽,眸中起了淡淡水雾,她勉强笑着,只为让他记住自己最好看的样子,“没事,大人快走吧!”
裴洛城看了看他,没有犹疑地钻进了马车。
“大人,保重!”看着车舆影子渐行渐远,她才小声说出这句话。
回到水云间不久,她简单给澜悦交代一下,说是有事要去岳福楼一趟,澜悦想要与她同去,被她婉拒,“你记住,你就是水云间的二掌柜,以后知道凡是我不在的场合,你自己拿主意即可,”
澜悦有点懵怔,“姑娘,你怎么了,说话怪怪的,什么叫你不在的时候,你是这水云间的大掌柜,你说什么呢?”
江陵微微一笑,拉着她的手安抚,“我就随口一说,前几日我手受伤,大人让我留在府里休息,水云间还不是得交给你照应?”
澜悦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放心吧!那姑娘你早去早回啊,”
“嗯!”她含笑点头,走出水云间大门。
刚好看见几个男子抬着一副新做好冰裂纹木门小心进了水云间。
这还是大人担心她的安全,特意着人新做的一扇。如今大门已经做好刷上明光锃亮的油漆,而她却是要离开了。
包子铺的小二哥远远朝她热情打招呼,江陵笑着回应,视线缓缓扫过马行街上店铺,最后再看了一眼水云间,头也不回地离开。
若再继续看下去,她只怕自己会反悔。
她原本还想再多逗留两日,因为她这么一走,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大人了,还有她一手经营起来的水云间。
她一个人只身来到和陆风约定好的地点,上了楼推门而入,把帷帽放在放在房中一角的茶几上,冷冷问道:“我来了,你打算何时离京?”
陆风静静地坐着,望着她削弱单薄的背影,眼眸里冷冷寒光中时而隐现一丝阴郁,“还需再等上几日,等我把冯来送回武侯铺,也算完成完成最后一次任务。”
“那你阿姐呢?你可有想过她的身子如今已经不住长途奔波!”
陆风起身,缓缓向她走去,“阿姐她不走,她让我好好待你,以后等我们两个找到落脚处稳定下来,务必告知她,她会在远方祝福我们,”
江陵侧脸看他,冲他大喊,“陆风,你听好了,我答应跟你离开京城,但这不代表我会嫁给你!若不是你逼我,你以为我会同意跟你离开吗!”
“难道你就这么爱他吗!”他激烈回应,双目充血,平日里那双如鹰隼般凌厉的眼神如今变得更加森寒冷厉。
江陵已经顾不上什么害怕,如今她什么都没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是不懂得什么惧怕的,她迎上他的视线,“是!我爱他!我的心里如今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我对你不好吗!”陆风发狂一般钳住她的双臂,用力摇晃她,“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舍下阿姐,舍下这里的一切,只为了能和你长相厮守,只为了兑现我的曾经的诺言!他能做得到吗!他会为你辞去现在官位,带你远走高飞吗!”
说着,他突然打横抱起眼前面容冷似冰霜的女人,不顾一切将她扔到床榻上,他如恶虎捕食一般猛扑了上去。
多日来压抑让他彻底失去理智。
江陵只觉他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衣衫被他撕破,任由他的吻粗鲁地从她脸颊脖颈向下游离。
她没有一丝反抗,对于一个心死之人来说,这具躯体又算得了什么!
陆风抬起头,久久凝视着她,历经沧桑的眼中沉淀着痛苦和压抑,她竟然没有任何反抗,昔日如秋弘般水灵的眼眸如一潭死水,冰冷得让人心寒。
“他究竟好在哪里?还是说他能给你我不给了的荣华富贵?”
江陵恹恹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无光,仿佛一具行尸走肉,幽幽回道:“他从来不会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陆风,我之前敬你,是因为即便你身为武侯铺校尉,可仍是一个光明磊落之人。可你如今你为了一己私利竟用大人的身份来强迫我离开他,离开我苦心经营起来的水云间。”
“陆风,我看不起你!”
江陵坐起身,默默整理好衣衫,走到窗边默默看着楼下行人的穿梭往来,她重梳发髻,然后插上那只桃木簪。
“在你找到冯来之前,我要换一个地方住。”
陆风不置可否,只要她愿意跟自己走,她想做什么都无所谓。
他离开后没多久,江陵另找到一家客栈。
这间客栈就坐落在朱雀大街,位于皇城和三法司之间,站在客房窗口遥望,只要大人上朝又或是回三法司的路上,她总能远远看上一眼。
陆风此人心肠冷硬,他既已打定主意带她离开,便再也没有可挽回的余地。
她不清楚陆风究竟是从何处查找了大人的身世,他们武侯铺一直都是丞相府爪牙。即便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发掘到这个秘密,也不足为奇。
只是,这十三年来,大人重回上京这一路走得艰难,能活着从北厥人手下逃出生天已经算是命大,在那以后他日夜苦读,终于高中一甲进士。
为了仕途,为了赢得皇帝信任,为了骆家一门的冤仇,他只身进入叛军营地,杯酒释兵权,挽救数万上京百姓的性命。
正因为懂得他这一路的艰难,她才不能做他复仇路上的绊脚石。
大人的身世万万不能被人识破。
第118章 两处闲愁
这天上午,客栈外头不知出了什么事,楼下闹哄哄的一片,吵得江陵头疼。
掀开被衾一角,听了一下,然后继续蒙头大睡。
过了半晌,她索性坐起身来,走到窗边向下望去,好像是这间客栈的掌柜和几个朋友站在门口侃大山。
“马行街那家水云间的掌柜失踪了,听说了没?”
“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吧,”
江陵恍然,深吸了口气,原来才过去三日...
“听说那酒楼被前任掌柜接管了,好说伙计说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干下去,”
“那还干个什么劲儿啊,大家原就是冲着江掌柜那好手艺去的,不是皇亲国戚也可以尝到御膳房师傅的手艺,如今江掌柜走了,谁还会去啊!”
“可不是吗!听说那酒楼的生意如今也是今非昔比了,大概也撑不了多久,”
江陵听得胸口窒闷,水云间可是她全部心血,如今竟也逃不了被转卖的命运……”
“哎,为什么失踪了,听说那位江小娘子和小裴大人关系挺那个什么,裴大人就没说什么?”
“这个我知道,我刚从三法司那边回来,听说刑部尚书大人已经连着三日没去上朝了,”
“病了?”
“说是病了,在家休养,谁知道呢!也许人家小两口闹别扭了吧!不过,我怎么听说,陛下前些日子有把安康郡主许给裴大人的打算?这次裴大人由刑部侍郎一举被拔擢为尚书大人,也是陛下有意提携,如此才配得上安康郡主啊!”
说完,众人一阵哄笑。
听完众人言论,她缓缓转身,背靠着墙壁,突然觉得全身骨架像是被人抽走一般。
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将她的心攫住,用力挤压,有一瞬,她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难怪她日日站在窗口遥望,从不见裴府马车经过。
不知大人是不是病了,她真的很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跑回去见他……
想了想,她还是强压下这股欲望,她担心陆风一怒之下把这件事对外捅出去。骆家平反昭雪之前,他仍是罪臣之子,若真是那样,大人的前程和一切筹谋就全都尽毁在她手上了。
而且还会牵连很多无辜之人,其中就包括曾经将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禁卫军老兵……
身子一点点往下滑,眼泪无声掉落,她把自己缩在墙角,垂目看着手里握着那根桃木簪,喃喃道:“大人,”
此时的裴洛城正一个人呆着梦溪阁,案几上的卷宗文牒乱作一团,他右手握着刻刀,左手拿着一根桃木枝,专注地雕刻着。
柏叶走到门口,看到大人身边放着一堆已经雕刻好的桃木簪,顿了一下,手指在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有什么事吗?”裴洛城头也不抬,神情依旧专注。
仅不过三日,他已经消瘦了一圈,身上的中衣看上去都有些不大合体,“大人,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要不然,属下这就去把姑娘找回来!”
“不许去!”他顿了一下,停住手上活儿。
“她离开的前一天,我就已经预感到了,她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不会轻易做选择。既然她已经选择离开,还有什么好挽留的,”
“好,既然大人想通了,为什么称病不去上朝,”
裴洛城顿了一下,没有说话,继续埋头做手工。
“大人,”柏叶是个粗人,又从未经历男女之情。即便有心安慰也不知该从何处下嘴,他急得原地绕圈,连叫了三声大人,也不见他回应。
“裴洛城!我说明轩!你能不能清醒一点!我现在不是你的下属,我现在以哥哥的身份命令你振作起来!难道你忘了咱们当初进京的初衷了吗!你忘记对我的承诺了吗!你说过有朝一日定会马踏北厥,为我父亲报仇,让他们血债血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