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知道没有这么简单。
魏崔城打开包袱,里头有一套黑色的衣服,以及一封信,打开一瞧,信中要求给程老板换上这套衣服,并且要求魏崔城一个人带着程老板去北顶南大门,但是后面跟着的锦衣卫不能超过一百米,否则交易结束。
魏崔城要程老板换上了黑衣服,带着他去了北顶南大门。
埋伏的锦衣卫变换了队形,远远包围了北顶。
谁知这里又是一个乞丐带着信件等着魏崔城。
魏崔城展开信件,上面写着新地址。
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到了第三个地点,玉泉山的一处立着白旗的泉眼。
陶朱说道:“敌国奸细太狡猾了,这是拉着我们夜游北城吧,累死我了。”
这时候锦衣卫的包围圈已经在反复抽调中支离破碎,一张完整的罗网全是漏洞。
牟斌已经没有耐心了,对着站在泉眼白旗方位的魏崔城大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如果对方再要求更换地点,谈判中止,我们带着程老板回去,以后再说。”
可是这一回来真的了,突然东南方向蓦地一亮,红色焰火腾空而起,魏崔城远远看见陆善柔被捆绑在高台的一根柱子上,柱子周围燃烧着一圈柴火!
再晚一步,她就要被烧死了!
魏崔城策马狂奔,程老板强忍住脚疼,跑进了山中密林,他是个灵活的胖子,就像一颗煤球似的滚进树丛里。
“追!抓到一个,升官一级!”牟斌一声口令,隔着一百米的的锦衣卫齐齐散开,围住密林,捉拿程老板和接应他的同伙。
只有麦穗和陶朱往燃烧的台柱方向冲去救人——他们不在乎升官,尤其是陶朱,他升官就意味着弘治皇帝驾崩。弘治皇帝今年只有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呢。
动物都畏惧火焰,魏崔城用黑布蒙住了骏马的眼睛,闯进了火圈,然后一刀斩断了绳子,将昏迷的陆善柔抱上了骏马,这时火已经蔓延过来了,火苗腾起一人多高,形成一道火墙,将两人一马包围。
“快灭火!”陶朱和麦穗骑马赶到,两人各自抡起一根长枪,将燃烧的柴火划拉到旁边。
麦穗划左边,陶朱划右边,很快清理出一条逃生的通道,魏崔城抱着陆善柔,策马闯了出去。
玉泉山上,传来一个个锦衣卫的呼声,“我抓到了他了!啊,不对,是个纸人!”
“这里也是个纸人!”
“这边也是!都是纸人!”
直到天亮,锦衣卫从山上找到了二十多个穿着黑衣服的、身形肥大、和程老板几乎一模一样的纸人,就是没找到程老板本人。
官没升级,倒是生了一肚气。
牟斌看着一个个纸人,暗叹敌国奸细计划周密,交换人质后还能做到全身而退。
手下来报:“大人!陆宜人醒了!有要事禀告大人!”
玉泉山,华严寺。
这是一座皇家寺庙,是明英宗朱祁镇——也就是陶朱的曾祖父下旨建立的。
魏崔城等人救下陆善柔之后,就来华严寺给她疗伤。
陆善柔是在一阵泉水叮咚声中醒来的,三张脸在她眼里从模糊变得清晰。
分别是魏崔城,陶朱和麦穗。
“醒了醒了!”快嘴陶朱立刻开口说话,“是我灭火把你救出来的。”
“还有我一个,我也灭火了。”麦穗举手说道:“我们知道你就是梧桐居士——你能帮忙在《陆公案》上签个名吗?”
魏崔城:这两个小臭不要脸!有这么邀功请赏的吗?
魏崔城说道:“你的后颈一片淤青,头还疼吗?华严寺懂医的老和尚说你中了迷/魂汤,他配了一些药,我们给你灌了一些,三碗至少漏了两碗,不知道有没有用。”
陆善柔这才觉得嘴巴苦苦的,原来吃了药。
陆善柔说道:“给我喂点水,我现在手脚还不能动。”
魏崔城把几个引枕塞在陆善柔背后,扶着她半躺着,陶朱拿来一个茶壶,“水来了。”
“茶盏在这里。”麦穗也在旁边耍殷勤,就怕陆善柔不给他签名。
陆善柔说道:“多谢,我现在还感受不到我的下巴,喝这个怕是又漏一身,就用茶壶喝吧。”
魏崔城接过茶壶,茶壶嘴放在陆善柔唇边,给她喂水。
等陆善柔喝完水,魏崔城的脊背已经汗透了。
魏崔城再次陷入自我谴责,该死!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陆善柔长舒一口气,把自己被敌国奸细阿茹娜迷倒绑架的过程、以及她为了救弟弟阿茹歌和未婚夫脱里差点起内讧的事情都告诉了三人,说道:
“……虽然他们已经分别带着郑旺和阿茹歌跑了,但是我在手脚麻痹静躺的时候,听见了一些东西,把地图拿过来,让我推演一下他们当时的据点。”
一副北京城地图挂在屏风上,陆善柔微微合着眼,说道:“我听到了寺庙的钟声,当时我以为还在北顶,但是钟声是从好几处地方一起响起来的,所以那个地方是寺庙云集之处,肯定不是北顶周围。”
众人看着地图,魏崔城说道:“北城的什刹海、西城的朝天门西坊、西城的宣武门附近、南城的菜市大街附近、还有南城的崇北坊都符合你的描述。”
陆善柔说道:“那个地方离水路很近,因为我能隐约听见纤夫拉纤的时候,一起喊着号子的声音,他们喊着‘拿篙喂嗨,嘿哟,嘿哟’。”
魏崔城说道:“那就是什刹海、宣武门、还有崇北坊这三个地方。”
被强灌了两次迷/魂药,后脑又被打了一下,刚刚醒过来的记忆是模糊的,连时间顺序都是错乱的 ,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陆善柔努力挖掘着回忆:“我听见了吹打吉乐的声音,敲锣打鼓吹笙,好不热闹,喧哗了一阵。”
陶朱赶紧插上一嘴,“肯定有人办喜事,嫁娶之类的。要铺房去这三个地方问一问,昨天下午有谁抬着花轿去过这里,就知道他们的据点了。”
“等等,还有。”随着药力的减退,陆善柔的头开始痛起来了,她深蹙娥眉,“头好疼,帮我揉一下太阳穴。”
“我来!我来揉!”陶朱毛遂自荐,试图挤到床边,谁知魏崔城就像一座铁塔似的,牢牢守在陆善柔身边纹丝不动。
“我来。”魏崔城伸出两个大拇指贴在她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搓着,“力道可还行?”
魏崔城此时的心情,很像洞房后的新娘,“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喂大象的手有些粗糙,指腹磨蹭着她的太阳穴,酥酥麻麻的很舒服。
“好些了。”陆善柔说道:“哦,我记起来了,一阵吉乐吹打之声后,还有三声炮响。”
“放炮?”陶朱惊得跳脚,“敢在天子脚下开炮?要造反啊!太猖狂了!为何听到炮声,五城兵马司都没有去查?”
这就是没有民间生活经验说出来的胡话了。
麦穗白眼都快翻到房梁去了,说道:“那个地方有水、有纤夫喊号子,这说明那里有大船,每一艘大船在开船远航之前,都会做了一些法事驱邪,招好运。吹吹打打的,驱赶邪祟,开船的时候,还要放三个大徽州吉炮。走船的讲究吉利,手头再紧,放炮的钱不会省。”
“我知道在那里了!”魏崔城的手指往地图上一戳,“就是这里,崇北坊附近,虽然其他三个地方都有水路,有纤夫,但是只有崇北坊东北角的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才是大船的起始点。”
大通桥是大通河的起/点,以前这条河叫做通惠河,大船可以从这条河直接进入北京城,但是后来大明宣德皇帝把东边城墙外扩了,将部分通惠河段圈进城内,成了护城河,叫做御河。
城墙外的通惠河改名叫做大通河,建有大通桥,从此以后,大商船航行到大通桥为止,不能再进城了。
这里是终点,也是出京的起航点,所以陆善柔会听到三声炮响。
“没错!”陆善柔用力抬了抬下巴,用下巴指着地图上的东便门,“你们看,北边就是盔甲厂,登仙坊就在盔甲厂附近啊,和关押我的据点遥相呼应。”
魏崔城说道:“可是这一带是码头附近,商铺云集,要一间间的搜,至少耗费半天时间。”
“这个地址有点熟,好像在那里见过……”陆善柔脑子转的飞快,说道:“阿茹娜昨天早上去北顶绑架我,她说以香客的身份捐了五十两银子,得了北顶的包子,我觉得她那么狡猾的人,不会对我说实话的,她一定在隐藏着什么……把昨天早上去北顶送各种货物的商铺名册拿出来给我瞧瞧。”
北顶香火鼎盛,每天粮食、蔬菜、肉蛋、鲜果、玉泉山泉水等等运送物资的车马络绎不绝。
魏崔城一页页的翻,“是这家!巷子深香料铺,这家店就在东便门大通桥附近。”
话音刚落,牟斌就进来了,大手一挥,下令赶往大通桥。
第34章 偷茶壶犯下第一案,盘丝洞老三陷罗网
牟斌还真会摘桃啊!
陆善柔忍痛挖掘昨天听到的杂音,根据声音刚刚推演出敌国奸细的据点,牟斌立马就去搜了, 功劳都是他的。
郑旺是陶朱的心结, 陶朱拍马去追牟斌,也要跟去追踪敌国奸细们,牟斌说道:“我们都走了,陆宜人身边岂不是没人?”
陶朱说道:“怎么没人?华严寺的和尚不是人?”
牟斌说道:“这里是华严寺, 全是一群臭和尚,不像北顶是一群仙姑围着陆宜人,她一个寡妇在这里不方便, 何况她现在全身不能动。这样, 保护陆宜人的人物就交给太子了,您可千万不要辜负微臣的期望啊 。陆宜人刚刚醒来, 万一她想出什么新线索,我不在这里, 你就按照新线索去查,这样就不会耽误事了。”
陶朱想想, 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说道:“好吧, 牟大人放心 , 包在我身上。”
甩掉了太子这个大包袱, 牟斌一骑绝尘,生怕陶朱后悔, 又跟过来。
陶朱回到华严寺, 看见魏崔城端着药进屋, 一拍脑门, “不对呀,不是还有魏崔城这个绝世好邻居在照顾陆宜人么 ?”
形影不离的护卫麦穗“嗯”了一声。
陶朱指责麦穗,“你既然知道,为什么刚才不提醒我 ?”
麦穗张开薄唇,打了个大呵欠,嘴巴张得连咽喉的扁桃体都看得见,说道:
“我若提醒你,就得跟着你和牟大人一起去大通桥搜人,从北京最北的玉泉山骑马去北京南城,那么远的路,颠得屁股疼。何况我昨晚交换人质、高台救火,忙得一晚都没睡,现在困得站着都能睡着,我不想跟你出去折腾,在华严寺补个觉多好。”
“你除了吃,就是睡,像个护卫的样子吗?”陶朱怒道:“如果耽误了捉拿郑旺,唯你是问 !”
麦穗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的任务是活着把你带回宫 ,其他都不关我事。”
陶朱吼道:“老子回宫就把你换了!”
麦穗说道:“求之不得。”
陶朱正要再吵,魏崔城出来了,低声呵斥道:“都闭嘴!别打扰陆宜人休息。”
三人一道回到房间,陆善柔说道:“有两件事拜托你们。”
陶朱嘴快,说道:“陆宜人尽管说,别说是两件,就是两百件——”
“你也一件都办不到。”魏崔城拦截了陶朱的话,赶苍蝇似的把陶朱拔到一边去。
麦穗听了,狠狠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魏崔城说道:“陆宜人请讲。”
陆善柔说道:“第一件事,我住在这个和尚庙不自在,我要回北顶,还是那里舒坦。”北顶算是她第二个娘家。
魏崔城说道:“好,我寻一辆马车载你回北顶。”
陆善柔说道:“第二件,派个人去南城的蒜市口,把温嬷嬷请到北顶,由她给我治疗,我每一次受伤,都是她给我治病,很熟悉我的身体状况。你们到了蒜市口,随便找个店铺打听,就问温铁嘴家在何处,他们会指路的。”
第二件事情好办,找个锦衣卫小卒去接温嬷嬷即可。
魏崔城很快找了一辆马车,铺好了褥子,然后回来轻声说道:“得罪了。”然后把陆善柔抱到马车上去。
这一抱,魏崔城深恨路太短。
陶朱啧啧称赞道:“你们邻里关系真好啊,魏千户昨天为了救陆宜人,连割自己三刀,逼得牟大人让步交换人质,胳膊缝了几十针,冲到高台火场救人,今天还忍痛把陆宜人抱上马车。”
魏崔城心道:你这张嘴不仅快,还是个没把门的!什么事都说!
不过,这种事情你可以说……陆善柔应该会感动的。
陆善柔一怔,问:“你受伤了?怎么一直不说?为什么自己割自己?昨天发生了什么?”
魏崔城不好意思细讲,陶朱唾沫横飞的把昨天登仙坊命令魏崔城挟太子以令牟斌的混乱场面说了一遍。
得知自己的差点沦为弃子,陆善柔并不惊讶,官场之上,那有什么绝对的“慈悲”?牟斌的慈悲,也只是相对于他的前任们而言的。
为了利益,她这种普通人随时都可能被牺牲,哪怕她刚刚立过大功,也会转眼被上位者抛弃。然后立一个贞洁牌坊,“光宗耀祖”。
陆善柔想起了阿茹娜,这是她平生罕见的强劲对手,但是这个对手身上有不少她惊讶的特点:阿茹娜始终不放弃弟弟阿茹歌。
陆善柔喃喃道:“我明白为什么阿茹歌在纸房子的燕子窝里做两个假鸟蛋了,一个是他,一个是他姐姐。”阿茹歌这个赘婿铁石心肠,始终把老婆孩子当外人,只把姐姐当亲人。无论遭受什么严刑拷打,阿茹歌都没有出卖姐姐。
魏崔城和我无亲无故,但是他做到了和阿茹娜一样的事情。
我和他认识才五天啊!陆善柔再次被魏崔城的真诚打动,她现在可以微微蠕动手指了,她的手指用尽全力往魏崔城的手背靠了靠,“多谢,你要好好休息了,小心缝线开裂,伤口会烂掉的。”
魏崔城说道:“我不要紧的,倒是你,连续两次被灌蒙汗药,就是一头大象受不住啊!”
嗯……把我和大象相比较……已经被感动的陆善柔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
魏崔城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问题,他喜欢大象,就像他现在确定喜欢上了陆善柔一样。
他只要看到大象就会很开心。
现在看到陆善柔,也是一样的开心。
幸好陆善柔此时还十分虚弱,在马车里颠了颠,又沉沉睡去。
陶朱和麦穗一夜未眠,坐在马车里,头碰头的睡着了。
只有魏崔城毫无睡意,兴奋得很,满脑子都是:啊!她刚才主动碰了我的手了!
魏崔城见马车里的人全睡了,放松下来,悄悄把藏在怀里的小茶壶拿出来把玩。
方才陆善柔用这个茶壶嘴喝过水。
她用过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用?
我得好好收藏。
魏崔城,循规蹈矩活到了二十八岁,从未有过作奸犯科之事,这是人生第一次偷东西——他把护国寺的茶壶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