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帝问玉女:“你托付刘太监送给郑旺东西吗?”
玉女回道:“从未有过,奴婢从未听过郑旺这个名字。”
又宣了太监刘山当面对质。
刘山瑟瑟发抖,“都是奴婢财迷心窍,扯了个谎,哄骗郑旺,要他制造谣言,借着他的手收礼物,然后从中抽取一半,谎称在要在宫里打点人情之用。”
原来是一场为了钱财编出来的谣言,然后被敌国奸细利用,把谣言传得满天飞,连仁和长公主府都掺和进来了,差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真相大白。
弘治帝朱笔御批,做出判决,他的判决无需送到刑部复核,可以立刻执行。
太监刘山判了凌迟。
其余几个主要从犯判了斩立决。
至于郑旺,弘治帝的朱笔先写了一个“斩”字,然后停下来了,问一旁的陶朱:“你觉得该怎么判郑旺?”
陶朱看着鲜红的“斩”字,心想您都写了,还问我干什么?
陶朱说道:“斩。”当然是斩!
弘治帝一笑,往“斩”字后面加了“监候”二字,成了“斩监候”,简单的说,就是死刑缓期执行。
陶朱一懵,“为……为什么?”
论理,郑旺是主犯啊!为何从犯砍头的砍头,凌迟的凌迟,主犯反而斩监候?
弘治帝说道:“郑旺妖言案,说到底,是因你的出生而起。也需要你最后终结这件事,否则,天下人会以为朕心虚,在杀人灭口,将来在你这里,始终是个疙瘩。朕担心你与你母后为这件事不愉快啊。”
弘治帝一心一意爱着妻子和儿子,他们两个都是他的唯一。
留着郑旺先不杀,等陶朱将来登基了,他亲自命令执行郑旺的死刑,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陶朱连忙说道:“儿臣早就想明白了,都是世人的贪欲,还有敌国奸细作祟,怎么会与母后离心,那就是儿臣大不孝了。”
弘治帝说道:“朕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看得透这个案子包藏的祸心。只是此案闹得全国沸腾,我若现在就将郑旺处死,怕是有更加不堪的谣言出来,此事在朕这里到此为止了,将来交给你彻底解决,你要为朕分忧啊。”
陶朱说道:“是,父皇。”
秋风乍起时,京城西四牌楼搭起高台。
这是京城的传统“娱乐”项目,围观行刑。
每当这时,西四牌楼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京城几乎所有的死刑都在西四牌楼执行,场面隆重,为的是教化百姓,莫要作奸犯科,否则断头台上的就是你。
按照规矩,凌迟台在西面,断头台在东面。
西面的太监刘山凌迟,割了三千六百刀还喘着气,最后砍掉头颅。
其余从犯都在东面高台被砍头,一个个脑袋咕噜滚地。
最后,所有人的头颅都被悬挂在西四牌楼一根高高的立柱上,曝晒三日示众。
头颅由宛平县带走,扔到乱葬岗。
尸身则由大兴县带走,埋在不知何处。
尸首分离,不得全尸。就是亲人也不得去收尸。
行刑那天,万人空巷,都去西四牌楼看热闹去了,陆善柔的身体也彻底康复了,温嬷嬷赶着两头大叫驴拉的车,将她从北顶送回澄清坊乾鱼胡同。
一个月没回家了,陆善柔很期待,北顶虽然好,但还是在家里舒服啊。
温嬷嬷问:“今天恰好行刑,要不要去西四牌楼看看?”
“去啊。”陆善柔身体好了,精神也好了,最近又和魏崔城搞暧昧,简直容光焕发,说道:“我最喜欢看到恶有恶报。”
西四牌楼挤得水泄不通,但是陆善柔有法子,在这附近有一家叫做云想楼的成衣铺,坐在铺子的二楼,行刑台一览无余。
云想楼的老板织娘是陆善柔的熟人,很快连茶水、果盘、花生瓜子都安排上了。
一个时辰后,行刑完毕,刽子手把地上的头颅捡起来,一个个悬挂到了高高的立柱上,要示众三日。
陆善柔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她伸出手指,数了数立柱上挂着的脑袋们,“一,二,三,四,五,六。今天砍了五个人啊,怎么有六个脑袋?”
作者有话说:
大家早啊,第三案开始啦。
📖 第三案:千金藏 📖
第38章 云想楼少年维秩序,放烟火六人又聚集
立柱多出一个头。
陆善柔能数出来,别人也能。
砍五人,挂六头, 多出来的那个头是谁的?
郑旺妖言案刚刚结案, 又出了个无名头颅案。
凶犯肯定还在现场!
西城兵马司的人立刻将西四牌楼包围起来了,设下路障,一个个的搜索盘问,才能放行。
很快人群开始恐慌, 起了一阵阵喧哗。
人挤人,人推人,传来尖叫和哭声, 乱成一团, 首先受伤的,就是身体瘦弱之人, 挤不过那些身强体壮的人。
云想楼的老板织娘,对面的春风楼, 还有附近几个店铺都开了一扇门,只容许女人和孩子来店里躲避拥挤的人群, 保护这些体力不支的人群。
但是很快就有一些青壮年不堪拥挤, 非要混进女人和孩子的人群, 钻进店铺。
“啊!”一声惨叫, 一个男青年屁股着地, 被人一脚踢了出来。
一个漂亮的少年仗剑而立,守在云想楼的门口, 大声说道:“那个臭男人敢往里头挤, 我就宰了谁!”
另一个少年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用竹签指着蠢蠢欲动的男人们, “没错!跟女人孩子们挤,脸都不要了!谁敢再挤,我就戳瞎谁的眼!”
就这样,两个少年就像门神似的守在门口,年纪小,眼神却凶的很,只放妇幼进来,男人一律不准靠近。哪怕是妇幼的丈夫或者父亲,也只能在云想楼外面等着,不准占用妇幼的地方。
听少年们的声音很熟,凤姐从二楼窗户探头出去,“陶朱?麦穗?你们怎么在这里?”
陶朱听到凤姐的声音,抬头望去,“啊!凤姐!你也在啊!你吃了没?你看!我有冰糖葫芦!”
“凤姐,一个月不见,你有没有想念我啊!我很想你的!”
说的凤姐有些不好意思,陶朱正值半大不小的年龄,不是孩子,也不算是大人。
温嬷嬷把凤姐拉回去,探出窗外说道:“你快闭嘴吧!看好你的门!”
陶朱越发兴奋了,“哎呀!是温嬷嬷啊!你吃了没?你有没有想我?我很想你!”
温嬷嬷号称温铁嘴,此刻也拿他没办法,笑骂道:“这熊孩子,胡说八道,你要是我儿子,我一天打你十顿!”
陆善柔点点头,深以为然。
陶朱笑嘻嘻的,他有唾面自干的天分,说道:“既然温嬷嬷和凤姐都来了,陆宜人应该也来了吧!陆宜人!你站在窗外让我看看你嘛,我知道你在里头,我一个月都没见你了,我好想你啊,你有没有想我呢?你快出来呀!”
好家伙!十七岁、二十九岁、四十八岁,三个年龄段的女人他都一股脑全想了!
听着陶朱在外头聒噪,陆善柔拿起一个大桃子,也探出窗外,对麦穗说道:“麦穗儿,渴了吧?来,给你的,接着!”
陆善柔把粉嫩的桃子扔给麦穗,麦穗一手拿剑,一手吃桃,美滴很!
“我也要!”陶朱向陆善柔伸手。
陆善柔说道:“你只要安静半个时辰,我就给你两个桃。”
一下子捏住了陶朱的命脉,陶朱遂闭嘴,一门心思守门。
陆善柔坐在楼上,看着行刑台,十二年前,她也是坐在这个位置,看着灭陆家满门的恶徒的头颅一个个挂在高杆上。
一串八个,挂了两串,一共十六个人头。
那个时候,她亲眼看到一个个头颅滚到地上,确实很解恨。
但是,滔天的悲伤并没有减轻多少,她永远失去了家人。
那个时候,还是少女的她对即履行的婚约还是有期待的,觉得结婚生子,她就有一个新家了,可以弥补她的缺失。
但,事实并非如此。
并非所有家庭都是温暖的,有些家庭,比火坑还要坑,比冰雪还要冷漠……
那个时候的她还以为所有凶手的头颅都挂在高杆上了。
但,事实也并非如此。
那十六个头颅,只是马前卒而已,是用来结案的。幕后真凶,还需她亲手挖出来!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凶手的头颅都挂在高杆上……
陆善柔正思忖着,凤姐说道:“陆宜人,我好像看见魏千户了,在那边。”
陆善柔随着凤姐的指引看去,果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锦衣卫骑在骏马上四处张望,好像找什么人。
看轮廓好像是他,但是距离太远了,这里又吵闹,就是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他也听不见。
不过,陆善柔包袱里有一样东西,可以召唤魏崔城。
她找出一包烟火,在窗外点燃一根。啾的一声,烟火上天了。
这是以前在北顶的时候,魏崔城送给她用来召唤自己的物件,那时候是为了阻止干爹牟斌打扰她。
虽然白天看不出烟花的颜色,但是动静足够大,吸引着魏崔城的目光。
魏崔城朝着声音望去,看到远处一个店铺二楼窗台上,有一个佳人探出半个身子,朝着自己招手!
虽然看的不清楚,但魏崔城确定就是他找的陆善柔了!
原来他今天在象房当差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西四牌楼断头台多了一个脑袋,其他四个兵马司都纷纷去西城协助西城兵马司封锁现场,找人头的来源。
魏崔城心想,今天陆善柔要从北顶回乾鱼胡同的家里,以她的爱好,她或许会去西四牌楼看行刑,现场那么多人,又乱又挤,万一有什么好歹……
魏崔城先拍马去了乾鱼胡同家里,果然还没回来,就转道西四牌楼,来寻找陆善柔。
魏崔城来到云想楼楼下,陆善柔将茶水、瓜果、干果等物放在一个篮子里,系上绳子,把篮子吊下去,“都累了,你们吃吧。”
“桃子是我的!”陶朱伸手拿桃,且一拿就是两个,“这是陆宜人说的,闭嘴半个时辰,就给我两个桃。”
你怎么又来了!魏崔城看到陶朱就头疼,这家伙总是往陆善柔身边贴,还经常撒娇,看得魏崔城心头火起,好容易清净了一个月,他又来了!
魏崔城不想跟他说话,转而问麦穗,低声道:“他不是总絮絮叨叨说回宫就把你换掉吗?怎么又把你带出来了?”
麦穗徒手捏开一个核桃,“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平时说话就像放屁似的,不能信啊。”
为什么陶朱食言了?
这要从今天早上说起,早朝之后,已经乖巧了一个月的陶朱向弘治帝请求出宫,他想去西四牌楼看郑旺妖言案的行刑过程。
弘治帝觉得,此事应当有首有尾,就同意了,但是仍旧不能孤身一人出宫,必须带一个贴身护卫。
陶朱连忙说道:“父皇,上次那个麦穗年纪小,不老成,儿臣想换一个。”
谁知弘治帝根本没有犹豫,说道:“行,你去御马监挑一个。”
陶朱挑了一个最壮实的出宫了。
但是,出宫之后,无论陶朱要吃街边摊,还是逛菜市场,新护卫都拼死相劝:
“这个不能吃!万一不干净呢?”
“那里不能去!人太杂。”
“糖葫芦也不能吃,万一人多拥挤,竹签会戳瞎眼睛的……”
反正无论陶朱想干什么,护卫都反对,动不动就下跪拼命的求他听话。
才走了半条街,陶朱就想念麦穗了。
至少无论他干什么,只要别影响“活着把他带回宫”,麦穗都冷眼旁观,甚至有时候还“助纣为虐”,跟他一起“疯”,甚至比他还疯!
陶朱叹了叹气,打道回宫,跟弘治帝说:“儿臣觉得……还是要给年轻人锻炼的机会,麦穗挺好,我还是选他吧。”
弘治帝早有所料,说道:“行,你去内书堂找他,他现在在那里读书。”
内书堂是紫禁城所有小宦官们梦想的学习殿堂,教他们读书的老师都是两榜进士,甚至是翰林院的侍讲学士。这些老师的学识比国子监的博士们还厉害。
就像只有翰林院庶吉士才有资格入选内阁大学士一样,宦官地位最高的司礼监也必须是内书堂出身才行。
当然,能够挑选进内书堂读书、并顺利结业的小宦官们都是出类拔萃之人。
陶朱来到内书堂,把正在读书的麦穗叫出来了。
麦穗不耐烦,说道:“太子找我作甚?我还要文章要写。”
陶朱陪着笑脸,说道:“一个月不见,你好像长高了,你没有想我啊?我还挺想你的,这不,一有机会出宫,我就来找你了。”
逃学是这个年纪都爱做的事情,可是……麦穗说道:“我还有三篇文章、两首诗要写。”
陶朱说道:“这还不容易,我替你写啊,走走走,咱们出宫去……”
就这样,麦穗和陶朱来到西四牌楼看行刑,期间陶朱买了一根冰糖葫芦,还没进嘴,就被麦穗抢了去,说要“以身试毒”,吃了一半,才还给陶朱。
陶朱拿回冰糖葫芦,刚吃了一个山楂球,立柱上就多出一个头颅,人群推挤踩踏,两人少年心性,热血沸腾,出来维持秩序,保护妇幼躲进附近商铺,以免受伤。
既然魏崔城也来了,三人一道维护云想楼附近的秩序。
一个个的排查太慢了,此时已经黄昏,大部分人还滞留在西四牌楼,又饿又累,初秋的北京城夜里很冷,人群明显更加慌乱急躁了。
突然,有一个人爬到了行刑台上,大声说道:“不用找了!头颅是我抛的!我有冤情!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第39章 抛头颅慈父告外戚,修书稿眉目又传情
此话一出,底下戒严的西城兵马司官兵们立刻爬上台行刑台,去抓捕自称扔头颅的嫌犯。
嫌犯没有跑, 他往天空抛洒一大摞状纸, 状纸如雪片般翻飞,散得到处都是。
嫌犯被官兵扑倒,还堵了嘴,但是散落在各处的状纸已经替他鸣冤了。
凑热闹怎么会少了陶朱呢?
陶朱拿出一吊钱, 大声说道:“谁第一个把捡到的状纸给我,这吊钱就是谁的!”
还有这等好事?
很快,一张揉的皱皱巴巴的状纸递到了陶朱面前。
陶朱打开读了一遍, “啊这……这……”
麦穗凑在旁边看, 看了陶朱一眼,面无表情的离开。
“写的什么?”魏崔城还以为又是小王子奸细传谣言, 拿过来一看,“啊……这个……如果是真的……确实太嚣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