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女侦探——暮兰舟【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3:56

  要打蛇,就要打死,不能给蛇反咬一口的机会。
  这时外头十棍子已经打完了,防线和尊严被摧毁,金荣彻底投降,一五一十的交代他过去和李兆先打架的经过,不敢有任何隐瞒之处。
  交代第三场打架时,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离开芳草院的客人带到了。
  此人名叫王占魁,山西人,商户出身,家里是开银庄的,王占魁二十出头的年纪,是个秀才,家里有钱,就出资捐了贡生,成了国子监的监生,不远万里从山西来京城国子监学习。
  国子监属于礼部管辖,李阁老兼任礼部尚书,所以从大明最高学府国子监里传唤一个监生易如反掌。
  根据佩玉交代,昨晚王占魁不听曲,不喝酒,也不看她跳舞,只是闷头写诗,要她在旁边红袖添香,磨墨、剪烛、端茶送水、打扇子。
  甚至还教她如何鉴赏诗歌,时不时说 “那我来考考你”、“你说的不对 ”、“我来教教你”……
  王占魁说明天还要回国子监上早课,他不便喝酒,却要佩玉喝酒,说他喜欢看女子酒醉、春色满颊的样子。
  王占魁喝着茶,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滔滔不绝,佩玉听得想打呵欠,强忍住了,说了一箩筐奉承话,“是是是”,“对对对”,“公子大才,将来定能蟾宫折桂,独占鳌头”。
  上了榻,王占魁半盏茶时间就交代在她身上了,呼呼睡去。
  “……原来是个银样镴枪头。”佩玉如此评价。
  此人还有点怜香惜玉之心,次日一早,王占魁起来赶去国子监上早课,不要佩玉起床伺候他更衣吃饭,要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
  陆善柔一一记录在案,说道:“这么说,王占魁离开你的房间,你没有送客,没有亲眼看到他离开 。”
  佩玉说道:“我们这行习惯晚睡晚起,午饭当早饭吃。不用早起送客,我求之不得。王占魁肯定不是凶手,他是我们芳草院的熟客,在姐妹们中的名声还不错,出手阔绰,床上不瞎折腾人。”
  佩玉凄然一笑 ,“不怕您笑话,我们这种人,能遇到王占魁这种客人,就已经是莫大的福气了。”
  陆善柔听了,心中一片悲凉,但案子还是得继续查,问道:“他既是熟客,伺候过他的还有谁?”
  “鸣鸾啊。”佩玉说道:“去年就是他梳笼了鸣鸾,花了足足这个数——”
  梳笼就是买下乐伎的初夜,乐伎从此开“门”营业,做皮肉生意,卖艺也卖身。
  佩玉羡慕的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五百两银子,还摆了三天酒席 ,置办了体面的席面,就像做真夫妻似的,还送了鸣鸾一套黄金嵌宝的头面首饰、云想楼金线绣的嫁衣,老值钱了,啧啧,家里开钱庄的就是有钱。”
  陆善柔问刘秀关于王占魁的事情,刘秀低头说道:“佩玉说的丝毫没错,只不过钱财这种东西,最后都落在妈妈们手里,我们只是赚钱的工具,我也只是给王占魁解闷暖床的玩具,逢场作戏,哄他开心,他当了几个月的新姑爷。”
  “今天开春,他说老家有亲人去世,他向国子监告假,回山西老家奔丧,我们再也没见过,直到他昨晚来找佩玉伴宿,我才知道他回来了,佩玉长得比我漂亮,欢场上喜新厌旧是常有的事情,所以我没在意此事,觉得无足轻重,就没告诉你。”
  说曹操曹操到,王占魁来了,国子监的监生统一服装,都穿着圆领玉色襕衫,头戴黑色四方平定巾,儒雅得体。
  王占魁行礼,“学生王占魁来此,不知大人所为何事?”
  依然是魏崔城出面审问男嫌犯,陆善柔在屏风后“垂帘听政”。
  有了方才审问金公子的经验,魏崔城驾轻就熟 ,问:“姓名?年龄?家在何处?”
  王占魁很听话,再次自报家门,说道:“学生王占魁,二十一岁,山西人,家在山西,学生是个秀才,捐了贡生,目前在国子监读书,也住在国子监 。”
  魏崔城说道:“你把前晚来到芳草院到离开这里干了些什么,都交代清楚。”
  “是,大人 。”王占魁清了清嗓子,娓娓道来,说的内容和佩玉交代的大差不差。
  “……我因赶着回国子监上早课,就早早起来,去外头车马行雇了一辆马车,之后上了一天课,晚课背书后就洗洗睡了,然后今早被衙役们叫醒,带到这里。大人,您看学生交代的够不够?若有其他问题,请大人尽管问,学生知无不言 。”
  王占魁是秀才,按照大明律法,见官免跪,在被革去功名前不能对他用刑。即使不配合,魏崔城也不能打他。但他什么都说了也没用——一个新线索都没有。
  魏崔城摆摆手:“你下去休息,国子监那边已经打了招呼,你今天不用上学了。”
  “是。”王占魁告辞。
  屏风里,陆善柔展开一张纸,魏崔城得到提示,说道:“且慢。”
  王占魁说道:“大人请讲。”
  魏崔城问道:“你为何不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带你来这么做什么?”有点太乖了吧!
  王占魁说道:“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学生商户出身,家里没有当官的,一个小贡生在遍地权贵的京城有钱无权,自是要小心谨慎,不该问的不问,唯恐惹祸上身。”王占魁是家族转换门庭的希望。
  魏崔城问 :“你认识李阁老的儿子李兆先吗 ?”
  王占魁顿首答道:“学生认识李公子,因为李公子也是国子监监生,当朝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之子,监内无人不识。但学生乃无名之辈,李公子肯定不认识学生,李公子办的宴会文会,学生从未收到过请帖,除了都在国子监上学,学生与李公子并无交往 。”
  李兆先出身名门,是有真本事的,二十出头就考中了举人,是个才子,靠着父亲李阁老的恩荫入了国子监。如果他活着,考中进士是迟早的事。京城高官子弟的科举起/点,是山西土豪家族望尘莫及的。
  魏崔城问:“以你所知,什么人和李公子有仇怨?”
  王占魁想了想 ,说道:“李阁老与外戚们不和,听说张皇后把母亲昌国太夫人金氏接到宫里居住,住下就不走了,据说一应待遇都按照太后来的——是据说,是不是真的学生不知,不敢传谣。后来李阁老上奏本说与礼不合,要金氏搬出去。金家怨李阁老多事,两家结了怨恨,金家的人见了李公子都没好脸色。”
  当今圣上是弘治皇帝,六宫无妃,只有一个张皇后,只爱一个女人,把皇后宠到心尖上,皇后的父亲昌国公死后,就把母亲金氏接到宫里奉养。此举不符礼制,但弘治帝不想让皇后伤心,就默认了此举。
  李阁老兼任礼部尚书,当然会上奏本进谏皇帝,朝中吵来吵去 ,一直没个结果,越吵越厉害,金家和李家势同水火。
  矛头再次指向金荣。
  另一边,金荣已经把他记得的与李兆先四次打架都说出来了,“……事情就是这样,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魏崔城双手轻轻叩着一摞厚厚的口供,“你和他互殴四次……你是不是想杀了他?”
  “想!”金荣不敢说谎,脱口而出,“梦里还杀过无数次 ,也就只是想想。”
  金荣还想说现实里我不敢动手杀他,但魏崔城没有问,他不敢说,怕再再挨打 。
  实在被打怕了!
  魏崔城逼视着金荣:“你杀了李兆先。”
  金荣猛地摇头,头都快摇断了,“我没有!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杀人!哪怕三堂会审我也有理由申冤!”
  以金荣这个被酒色掏空的小身板,再打十棍怕是要被打死,金荣这次没挨打,被押下去了。
  案件陷入僵局,吃饱喝足的陶朱着急了,顾不得早上发出“不和你们玩了”的誓言,颠颠的跑到陆善柔旁边,“现在怎么办?没有凶器,不好给金荣定罪啊,要不再把他打一顿?逼他交代凶器在何处 。”
  再打就死了,陆善柔翻看着其余七个客人的供词,皆无新线索,说道 :“让金荣先缓口气吧,咦?你换新裙子了。”
  被关柴房的时候,陶朱的裙子被陆善柔撕破了,用来包扎她被打破的头,裹得像个印度人,鹅黄马面裙少了一片裙门,陶朱一走路就会露出里头的裤子。
  现在陶朱的头被干净的白纱布重新包扎,还换了一条大红马面裙,再也不露裤子了,前后裙门都绣着一条金凤,展翅欲飞,看起来价格不菲。
  陶朱美美的转了个圈,“好看吧,是刘秀给的,她见我裙子破了,就打开衣柜,要我随便挑,我觉得这条裙子最漂亮,就穿上了。我的头也是她帮忙上了药,用干净透气的白纱布包上的,一点都不闷热。”
  末了,陶朱猛地记起来自己发过“不和你们玩了”的誓言,有些尴尬,死鸭子嘴硬说道:“刘秀真好,比你们好,看我衣服破了,就给我新衣服。你们看我生气了,都不知道哄我。”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十回 《呆差役二淘黄金汤,好读者伸手摸莲缸》,友情提示列位看官,第十回不适合在吃饭的时候阅读,慎之!慎之!
  作者有话说:
  陶朱:我生气了,哄得好的那种,快来哄我呀~~~
  看评论区,已经有神仙读者推理出了陶朱的真实身份,厉害。给第一个猜出来的读者IYY1单独发了个1000点的红包,以资鼓励。
第10章 呆差役二淘黄金汤,好读者伸手摸莲缸。
  ◎陶朱个性乖张,陆善柔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自己,她是家里的老来女,生她的时候,父母都年过四十了,上头还……◎
  陶朱个性乖张,陆善柔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自己,她是家里的老来女,生她的时候,父母都年过四十了,上头还有兄长和大姐,全家把她宠上天,娇惯着长大,她要女扮男装扮作书童跟着父亲查案,父母都不答应,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得偿所愿。
  她也曾经叛逆、乖张、愤世嫉俗,浑身都是刺,半生娇宠,半生劫难,时间和阅历磨平了她的棱角,把真实的自己关在心房,上了锁,披上了一副温柔娴雅贵妇的画皮,画皮在身上久了,几乎融为一体,忘记了在心房里“坐牢”的那个任性刁蛮的自己。
  所以,面对陶朱的无理取闹,陆善柔以己度人,这回没有生气,说道:“等这件事结束,回到乾鱼胡同家里,我打开衣柜和首饰盒,你随便挑,好不好?”
  陶朱早就气消了,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闻言拍手道:“好好好!刘秀和魏千户作证,不准反悔。”
  就这么简单的重归于好。
  此时天已经大亮,夏天的阳光明媚且热烈,已经把地上的水渍都晒干了,搜院子的差役们拿着从各处掏来的藏起来的物品,摆了满满三个桌子,声称“……连茅坑的粪水都滤了两遍,发现了这些东西,只是还没有找到陆宜人形容的凶器。您看这些东西有没有用?”
  一听这话,吃饱喝足的陶朱差点吐了,不忍直视桌上的东西。
  陆善柔面色如常,戴上刚刚由她亲手用羊肠缝制的手套,手指活动自如,隔绝脏污,一件件的查看桌上的物品。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根琵琶般的大火腿。
  陆善柔无语了:这东西能是砍脖子的凶器吗?啊!这东西能把脖子砍半边,我把脑袋旋下来给你们!
  差役解释道:“这是我们从厨房灰堆里找到的,是厨子偷了火腿,用油纸包裹,藏在灰堆里,打算出门倒灰的时候偷了去。陆宜人,这可是您特意交代过要着重搜的地方啊。”
  脑子一点都不转吗?这东西能砍脖子吗?还能靠点谱吗?陆善柔强忍着怒气,“厨子不偷,五谷不收,把火腿搬下去,放在这里碍事。”
  礼部的差役没有凶案经验,眉毛胡子一把抓,就像他们乱抓人似的。
  接下来的东西五花八门,以乐伎藏在房梁和屋檐燕子窝里的金银首饰居多,陆善柔一一仔细看过了。
  由于陆善柔划重点交代过,差役们从粪坑里淘洗出来的东西最多,不愧为是“粪汁都滤了两遍”,大大小小的物品占据了整整一张桌子,都冲洗干净了,还是有一股臭味。
  陆善柔首先揭开一个包袱皮,看到里头的时候,顿时僵在原地。
  陶朱伸长了脖子,踮起脚尖,“什么东西?死老鼠似的。”
  “是一个刚成型的胎儿。”陆善柔盖上包袱皮,她褪下手腕上一个金虾须镯,“买一副小棺材,送去安葬。”
  烟花之地,官妓的痛苦远不止出卖身体这一项,身体不由自主,那么生育更不是她们说了算。堕下“劣胎祸根”,扔到厕所里,继续倚门卖笑。
  既然遇到了,总不能再抛进粪池。小包袱拿走了,虾须镯是安葬费。
  气氛霎时压抑起来,连聒噪的陶朱都难得安静。
  陆善柔继续查看,人们在五谷循环的最终场所大体是放松的,容易掉东西,这地方又不是普通地界,掉了东西往回找,扒拉扒拉还能找到,这地方一旦掉进去,就沉了底,肉眼是看不见的,所以东西多。
  掉进去的东西林林总总,陆善柔一一仔细查看,金七事一挂,其中一事是个金耳挖,耳挖柄上刻着“丘伯言”,应该是失主的名字。
  银七事一挂,铜三事一挂,皆无铭文。
  玉佩两枚、扇袋三个、荷包四个,里头有若干铜钱和散碎银子、以上皆是悬挂在腰间的物事,估计是人们方便之前忙着解开腰带,没有留意,掉进去了。
  梳子两个,玉兔捣药耳坠一只、银丁香一只、银戒指一个、玉扳指一个,以及一支雕琢成并蒂莲的白玉簪,白若凝脂,上头刻着一行诗“禾稼如云岁事登,乃是资贤宅里人”。
  “这刻得是什么玩意儿,不伦不类。”陶朱很是不屑,又忍不住嘲讽道:
  “‘禾稼如云岁事登’出自宋代诗人陆游的一首田园古诗《白发》,意思是庄稼大丰收,后一句‘乃是资贤宅里人’是宋代诗人徐铉写的《月真歌》,意思是歌颂深宅大院里贤良淑德的美人。好句都是好句,就是硬凑在一起不合适啊,怪怪的,估计是卖首饰的用来骗那些不懂诗文的土豪大老粗。”
  陆善柔深深看了陶朱一眼,此人性格怪癖,喜怒无常,但应该读过很多书,上次脱口而出刘秀和佩玉的名字出自“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王勃的《滕王阁序》是脍炙人口的名篇,知道出处或许正常,但是陆游的古诗《白发》,徐铉《月真歌》都不是普通人能知晓的——陆善柔自己就不知道。
  但陶朱却能信手拈来,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可是现在凶案未破,不能纠结陶朱的身份。
  三大桌子,都没有任何东西符合凶器的特征。陆善柔摘下羊肠手套,扔了,说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凶器,行院内已经搜了一遍,现在从命案现场开始,我亲自梳理一遍。”这些呆差役是指望不上啦。
  一切还得从最先开始的地方查起,卧房里的尸首已经验过了,陆善柔命差役将尸体抬到门板上,储在行院地下冰窖里,所有门窗打开,让阳光倾斜泻进来,一片光亮,连根头发丝都藏不住。
  先把床褥抖一遍,看是否有凶手行凶时遗漏的物品,没有收获。再看床榻,脚踏上发现几滴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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