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推官捂着鼻子眼睛往后退:“尸体……尸体放屁了!”
不仅仅是放屁,已经是巨人的尸体还从鼻孔、嘴巴里往外喷腐臭的脏污。
那个销魂的味道,就连陆善柔也扛不住,跑出了停尸房。
刚才都憋着呼吸,出去之后,陆善柔大口大口的呼吸,“不是放屁,是尸体在冷水里泡的太久,捞上来之后,外面是温暖的春天,在体内滋生的腐气往外喷。”
还是仵作老宋最能忍,他开窗通风换气,还清理了喷出来的污物。
这一清理,还有意外收获,发现一枚从尸体嘴里喷出来的金镶白玉耳环。
苟史韵问:“老宋啊,你在尸格上怎么只填写了嘴里有水草,没有写金镶白玉耳环?”
老宋说道:“当时验尸的时候的确没有,只是水草浮萍,这个耳环是从肠胃里头喷出来的。”
陆善柔说道:“是死者生前就吞进去的,耳环……可能就是凶手的。”
又多了一项证物。苟史韵眼睛发光,“破案有望,真是太好了,能破一件是一件。”
停尸房里,陆善柔能够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她去了堆积如山的卷宗藏室,和魏崔城他们一起抄写陆青天未完成的旧案。
苟史韵心情好转,也来帮忙,试探着问道:“这些十四年前的案子如果查出来的,功劳归谁?”
陆善柔头也不抬的抄录卷宗,“当然归苟推官,没有你的支持,这些十四年前的旧案还在这里吃灰呢,就是我在查案的时候,偶尔需要苟推官给一些支援,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的,不好办。”
你势单力薄?苟史韵看着人高马大的魏崔城,锦衣卫都为你所用。
苟史韵不敢反驳,说道:“陆宜人放心,我一定继承陆青天的遗志,无论你要什么,只管开口。顺天府衙门提刑所就是你的娘家。”
把陆善柔都逗笑了,她现在有三个娘家了,乾鱼胡同、北顶、顺天府提刑所。
第二天,陆善柔等人继续在提刑所里抄录旧案。
九个脚趾头的男尸画像在全城张贴,寻找尸源。
同时,戏班也来到顺天府衙门认尸。
看到泡胀的尸体,众人都受不了,班主脸都绿了,说道:“这个……小的实在辨认不出啊。”
苟推官说道:“你仔细看他耳垂和太阳穴上的黑痣,还有鼻梁两边的斑,卿官有没有这些特征?”
班主强忍住恐惧,凑过去看了一眼,就像被黄蜂蜇了眼睛似的躲开,“记不清了,好像有,不过这些特征很多人都有。”
啪!苟推官一拍惊堂木,“卿官是你们戏班的头牌闺门旦,他跟什么人有恩怨情仇?”
班主说道:“我们家卿官脾气好,性格随和,什么仇,什么怨的,一概没有。”
苟推官问道:“你们最后一次见到卿官他在做什么?”
班主说道:“那时候金秋十月,菊花盛开,有贵客邀请卿官去赏菊,就再也没回来。贵客说,菊花宴还没结束,卿官突然说有急事,就走了。”
苟推官问道:“贵客是谁?”
班主说道:“就是钱家排行十二的钱公子嘛,家里就是三通钱庄的大股东,人如其名,有钱。”
苟推官问道:“这个有钱、不,是这个钱公子和卿官可有恩怨?”
班主说道:“钱公子是卿官的金主,他唱戏的头面首饰都是钱公子送的真家伙!卿官失踪之后,钱公子就没来我们戏班了,哎呀,卿官是我们戏班的台柱子,没有他,我们戏班损失惨重。”
苟推官当即发了签文,去拿钱公子问话。
两个快手拿着签文去拿人,钱公子称病,要家里的师爷来提刑所应付官差。
快手回了衙门,密告苟推官,“那个钱公子,左耳垂少了一块肉……”
这不正好和卿官吐出来的那枚金镶白玉耳环对上了吗?
大明男子的穿衣打扮有一些蒙元遗风,许多人喜欢戴耳环、耳坠,比如明宣宗朱瞻基,宫廷里一些行乐图的画像里经常有戴着耳坠的形象。
钱公子耳垂缺了一块肉……戴着耳环被卿官咬下来……这不就是铁证吗?
苟推官当即下令,命两个捕快带着五十个快手去钱家拿人。
陆善柔给苟推官道喜,“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钱公子就是杀人凶手,这个案子要破了。卿官连耳垂带耳环一起咬下来,吞进去,耳朵早就腐化了,但是金镶玉耳环还在。”
钱家使钱打通关系说情,苟推官又不缺钱,何况前头宋推官和沈推官两个“狗官”惨死的场面尤在眼前。
苟推官刚直不阿,坚持将钱公子打入大牢,严加审问,富家公子,吃不了苦头,没几下就招认了。
原来钱公子有龙阳之好,卿官来到菊花宴,他要卿官唱《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讲述的是楚汉相争,楚霸王项羽兵败垓下,十面埋伏,爱妾虞姬挥剑自尽,与之诀别的故事。
本来是个耳熟能详的戏剧,但要看怎么唱了,大众广庭的戏台上是一个唱法,私底下,给贵客们唱折子戏,又是一种唱法。
可以往粉里唱,比如虞姬自尽,戏台上用长剑,如果在私家宴会里唱粉戏,那么虞姬穿的衣服、手里拿的往往就不是剑了。
这一次唱粉戏,钱公子要求卿官只穿着薄纱,而且手里要拿着一个角先生‘自尽’。
戏台上拔剑自刎,是抹脖子。用角先生自尽,那么捅的就不是脖子了。
卿官不堪受辱,严词拒绝,钱公子要演真霸王,挣扎中,卿官把钱公子的耳垂连带着耳环都撕咬下来了。
钱公子大怒,命小厮们将卿官摁在池塘里施加水刑,没想到用力过猛,卿官淹死了,钱公子命小厮将尸体绑上石头、捆上铁链坠进护城河底,没想到小厮害怕,铁链没有绑严实,尸体还是浮上去了。
作者有话说:
苟史韵就这么轻松破了第一案,人如其名
第115章 苟史韵又走狗屎运,搓衣板贤妻训拙夫
真相大白。
论理,杀人偿命。可是卿官只是一个优伶,属于贱籍, 不算是个人, 钱公子不用偿命,最后判了流刑。
这是苟推官上任五个月以来第一次侦破的凶案,一天就破案了,又因严词拒绝钱家的钱, 得了清廉的名声,这个烫手山芋般的官职居然被他坐稳当了。
但也有一件烦心事,就是那具长相俊美的男尸在贴出认领尸体的告示之后, 居然被锦衣卫派人揭了榜!
锦衣卫指挥使牟斌派人要苟推官“立刻滚过来”。
苟推官不明所以, 心惊胆战的来到锦衣卫衙门。
牟斌看着苟推官的履历,是个举人出身, 来吏部选官,刑律考了甲等, 授予推官之职,先是在无锡当推官, 然后升迁了, 在应天府南京当了一年推官, 又火速高升, 来到顺天府北京当推官。
牟斌问苟史韵, “你为何选择当推官?我看你在应天府秋闱是前几名,虽然第一次春闱落榜了, 但多考几次, 应该能够考中进士, 到时候前途就不一样了。”
苟史韵心想:都说锦衣卫知道天下事, 无论大小都瞒不住锦衣卫的耳目,如果我说谎,牟大人一定能够看破,还不如说实话。
苟史韵清了清嗓子,说道:“因为下官实在是读书读够了,下官三岁开蒙,三十岁中举,读了二十七年的书,下官的才华止步于此,有自知之明,不想考了。”
牟斌又问:“你为何选择考刑律?当推官?”
苟史韵说道:“是下官的夫人……是夫人要下官考的,说下官是个榆木脑袋,当推官断案能够见世面、通世故、见人情,说不定当着当着就开悟,脑袋就不木了。”
原来是惧内的家伙。
不过这家伙的老婆看人挺准的。
若不是个榆木脑袋,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牟斌问:“你夫人要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苟史韵说道:“正是,皇上的圣旨,夫人的内旨,都是必须要遵从的。”
这下把牟斌给逗笑了,“你就这么听老婆话?”
苟史韵说道:“下官不才,婚前是父母养着,婚后是老婆养家,延请名师,供下官读书,秋闱考了三次才中,老婆说她听腻了读书声,我不想考也罢,去吏部选官去吧,下官就去了。”
秋闱和春闱一样,都是三年一次,三次就是九年时间,确实难熬。
瞧着苟史韵的榆木脑壳,确实考中进士有些难度,不过……牟斌问道:“你秋闱为何能够考到南直隶第六名?”
苟史韵说道:“考前下官随便押了几个题,先做了一回文章,没想到押中了一个,就考的好些。”
这苟史韵还真是走狗屎运,娶了个有钱的好老婆,押题还押得准。
牟斌再看了一遍他的履历,考满一般,确实是运气加上老婆雄厚的钱财在背后使劲,将他推到了顺天府推官的位置上。
牟斌拿出苟史韵要人张贴的认尸告示:“这个人你当真从未见过?”
苟史韵摇头:“没有,第一次见就是他躺在提刑所的停尸房里。”
牟斌拿出一张发黄的通缉令,“你自己看。”
苟史韵看通缉令,通缉的人和那句英俊的男尸不说一模一样吧,起码有八成相似!
通缉令上写到,此人伪装男扮女装,伪装成仙姑,出入有钱人家的后宅开坛做法,骗财骗色,累积有脏银万两,更有几十名妇女失贞云云。
“这……这……”苟史韵说道:“这个通缉犯莫非和男尸是一对双胞胎?”
牟斌叹气:“你继续往下看。”
苟史韵看到通缉令上写着“此人天生九个脚趾头”,顿时大喜:“破案了!男尸就是这个通缉犯!”
牟斌说道:“三年前,他在河北山东一带流窜作案,通缉令一出,他就再无踪迹,后来通缉令发到大明全国各地,天罗地网找他,还是销声匿迹——我看你的履历,三年前你在无锡当推官,难道没有见过这张通缉令?”
苟史韵搓着手指,“下官那个时候刚刚做了官,四处应酬,这些公务大多是师爷幕僚料理,下官……下官没见过这张通缉令。”
牟斌听了,叹道:“难怪全国通缉都找不到这个男扮女装的采花大盗,都是因为你们这些推官尸位素餐,不负责任的缘故。”
苟史韵立刻认错,“牟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失职。”
苟史韵如此坦然,牟斌反而不好再骂他了,说道:“既然通缉犯的尸体送到了你们顺天府衙门,认尸告示也是你们提刑所张贴出去的,这个悬案就在你们顺天府衙门里了结吧。”
这下把苟史韵给听懵了,“这个旧案还怎么审啊?人犯已经死了,这不……这不已经结案了吗?”
“没错,就是结案了。”牟斌说道:“你啥都没干,就白得了破获三年前大案的功劳,真是走了狗屎运!”
天上又又掉下来一块馅饼,苟史韵这一次不敢那么高兴了,问道:“就……什么都不用管吗?比如追缴脏银什么的,他毕竟骗了那么多钱。”
牟斌真想一刀把苟史韵脑子劈开,看他脑子是不是真的是榆木做的,说道:
“一般这种采花大盗,早就把脏银挥霍一空了,就算你找到了脏银,把脏银归还给苦主家里,苦主收了银子,会对你这个推官感激涕零呢,还是拿着鞋底把你抽出去?”
谁家收了银子,就证明谁家有女眷被采花大盗给骗了身子,坏了名声。
本来三年过去,恢复了平静,现在非要把一坨屎给挑起来,撒的到处都是,臭不可闻,苟史韵这是找打呢。
苟史韵脑子不太行,但是听人劝,点头说道:“好,下官这就快速结案,绝不拖泥带水。”
过了一会,正在读公文的牟斌抬起来头,“你为什么还不走?是想留在锦衣卫衙门吃饭吗?”
苟史韵忙说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要牟大人留饭的意思,下官以为牟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就没有走。下官肯定要回家吃饭的,若在外喝酒应酬,回去要跪搓衣板。”
牟斌纳闷了,“你方才不是说在无锡的时候,因四处应酬,错过了采花大盗的通缉令吗?怎么现在不去应酬了?”
苟史韵说道:“下官的夫人说,当京城的父母官,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再加上联姻、同学、师生等等关系,盘根错节,四处都是陷阱,下官这个脑子应付不来的,还不如不去应酬,下了衙门就回家。”
原来苟史韵最大的狗屎运是娶了个有钱有脑子的好老婆。
牟斌说道:“那你还不快滚?”真是傻人有傻福。
苟史韵拿着发黄的通缉令、带着一个捡来的、偌大的功劳屁颠屁颠的回家了。
回到家里,苟夫人已经拿着搓衣板等他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去那里鬼滚了?”
苟夫人是个身材窈窕的江南美人,驻颜有术,三十多岁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拿着齐腰高的搓衣板,柳眉倒竖,在苟史韵看来,就是个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夫人呐,搓衣板这么重,小心手沉!”苟史韵顺势拿下了搓衣板,熟练的放在地方,跪在上头,说道:
“夫人,请听我解释……”
苟史韵把被牟斌叫过去送了个大馅饼的事情说了一遍,还把发黄的通缉令给苟夫人看。
苟夫人问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跪?”
苟史韵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是我的膝盖自作主张,它一见就到搓衣板就直不起来。”
苟夫人下了内旨,“起来吃饭去吧。”
“谢夫人。”苟史韵领旨谢恩。
吃了一半,苟夫人问:“那个什么卿官的案子,还有这个通缉令采花大盗,说到底都是陆宜人帮的忙,没有她,你岂能这么顺利破案?她婚期将至,多少送点礼。”
苟史韵说道:“她没有送给我请帖,怎么好走礼?”
苟夫人一下子抓住苟史韵的耳朵,“你非要说是结婚的礼物?你就说是帮忙破案的报酬,她就收下了。”
苟史韵说道:“可是她不肯要,只要我帮忙在提刑所抄录十四年前陆青天尚未破获的案件。”
苟夫人问:“还没抄完?”
苟史韵说道:“抄好抄,就是不好找,一件件没有遗漏,不是一天两天搞完的,这会子还在提刑所挑灯夜战呢。”
苟夫人说道:“知道这些,你还吃的进去?我去准备一些夜宵,你带过去,你跟她搞好关系,就是跟锦衣卫搞好关系。要不然,牟斌会把这个采花大盗的功劳送给你?”
苟史韵问道:“夫人不是说不要我在京城应酬么?”
苟夫人屈指敲了敲他的脑门,“别人找你有事,有所求,你去了,这就叫做应酬。你找别人有事,要求别人,这不是应酬,这是搞好关系,懂了吗?”
苟史韵停了筷子,说道:“懂了,我这就去搞关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