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静静听着,头一回没想着反驳他。
商执又道:“既然你享受了同龄人无法想象的优渥生活,那就要做好对抗猜疑和诋毁的准备,至于到底去不去对抗,这得由你自己决定。”
“不止如此,你还会遇到一些比这更沉重、更痛苦的东西,比如,远离故乡来到哲海生活,比如,要带着面具演戏给周围人看,再比如,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共度一生……”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再度飘向温轻雪:“有得有失,这才是公平。”
对方直呼她的大名,而不是“轻轻”,这让温轻雪无端紧张。
细细琢磨商执的话,她却并不认同:“我没有觉得沉重、痛苦……”
他没有听清楚:“嗯?”
“商执。”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起来,温轻雪仰面迎上他的目光,“我并不觉得‘和你结婚’是一件沉重、痛苦的事。”
在那个瞬间,商执产生了一种错觉:花开,原来是有声音的。
他听见了。
冰雪消融,昭告着春天来临。
如同朽木般干枯的身体里舒展出嫩芽,他的声音也因喉咙发干而略显喑哑:“是吗?”
继而是无声的笑。
隐隐觉察到自己说的话给足了某人胡乱联想的空间,温轻雪面上一烫,赶紧一转话锋:“我、我就是觉得现在这种婚后生活还算马马虎虎啦,日子虽然过得寡淡了些,但偶尔也能看到丈夫的闪光点--就像你刚才的那番说教,讨厌归讨厌,但确实有提醒我得去认真思考一些事。”
她别扭地错开目光:“……谢了。”
商执抿唇不言,内心默默复盘妻子的先褒后贬。
寡淡?
她眼中的婚后生活,竟是如此无趣吗?
春日消散,重归隆冬。
感受着无形的四季交替,闭上眼缓了好一会儿,商执才恢复往昔的神色,生硬地切换成让温大小姐“讨厌”的说教模式:“哲海大学百年基业,业内翘楚,校方处理有损学校声誉的学生自然会有考量,如果你也觉得退学处分过于严厉,不如想想如何帮助你的同学走出困境,难道不比在这里生闷气更见成效?”
目光从小姑娘那张轮廓精致的脸庞上扫过,他又道:“至于那些躲在网线后面说风凉话的家伙,你就当他们是……”
停顿了几秒钟,他压下声音:“是个peach。”
这是他曾向温轻雪讨教来的“新新人类”词汇。
桃子可以等同于屁……
这个翻译很神奇。
商执说这话的时候,眼皮微耸,接着昏黄的路灯光线,温轻雪发现他双颊泛起了诡异的红色--对于一表人才、仁义礼智的商家继承人而言,当着女孩子的面说脏话,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温轻雪失笑,应声道:“嗯,我明白了。”
必须承认,这个从小历经过太多风霜的男人颇有一套,说起大道理来,总是很容易令人信服。
对于陈桂雪,她也确实有伸出援手的打算,只是具体要做哪些事、如何让她更好的接受,可能还要再琢磨琢磨。
商执轻咳两声,缓解着自己的不自在:“不过,我和你的想法一致:无论是谁做错了事,穷人也好,富人也罢,都要付出代价。”
接下来的话意有所指:“……我也一样。”
自己的想法得到了肯定--特别是商执的肯定,不禁让那些笼罩在温轻雪心头的乌云散开,可后面那一句话,又令她稍稍放下去的心再度高悬:这个男人固执地认为是当年自己任性才间接害死了父母,那他做错了事,后来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呢?
还是说,他随时打算付出代价?
内心的不安瞬间被放大许多倍,温轻雪轻声唤他:“商执?”
商执回过神,从外套内衬口袋里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心情好点了没?要不要我陪你再逛一会?不过,今晚八点我有一个视频会议,得提前五分钟到家准备资料。”
言下之意是:不早了,该回家了。
自觉话术生硬,他又补充:“睡前我再帮你按摩一下手腕。”
善解人意如温轻雪,立刻拉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只是,满脑子却是男人方才低头看怀表的样子:侧脸的轮廓,睫毛的弧度,遮住眉眼的刘海,以及,那句断章截句而来的“五分钟”。
都似曾相识……
啊,是在梦里见过。
温轻雪的耳边又回响起那句“还可以再做五分钟”。
微凉的夜风莫名变得燥热,她迫切想要回去用冷水洗一把脸。
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嘴上也不忘寻找破解之法:“商执,你有没有想过换块腕表?我给你买块表当圣诞礼物,好不好?不过,我暂时没那么多可以支配的零花钱,三十万……不行不行,三十万的表对你来说太差劲了,七八十万……好像也……算了,一百万左右的表可以吗?会不会不符合你的身份,戴出去被项舟行他们笑话?”
既然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先解决制造问题的--怀表。
温大小姐花钱一向没节制,为了管住自己的“一言不合就剁手”的行为,她来到哲海念书后就主动停掉了信用卡……所以,要买百万级别的腕表给商执当礼物,即便挪用温蓬给她置办的小金库,也紧紧巴巴的。
如果不向爸妈讨要的话,只能先找个借口从表哥那里借一点了。
还好。
她有个壕无人性的表哥能给自己兜底。
温轻雪都已经打好了算盘,谁料,当事人却一口回绝:“不用了,我手上有珠串,本就不方便再戴一块表,再说,这块怀表是我父亲的遗物,我暂时不想换掉它。”
遗物。
听见这两个字,温轻雪不由愣怔:“是、是这样啊,抱歉,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怀表是……”
商执jsg蹙眉:“以为是什么?”
是你的装逼神器。
之一。
想到领证那天对商家少爷各种贴标签,温轻雪既羞愧,又后悔:“没什么啦。”
是她自以为是,是她异想天开。
明明并不了解那个男人,却总喜欢往他身上贴一些“莫须有”的标签:玩的挺疯也好,遛鸟也好,《忏悔录》也好,怀表也好……把自己对商执的那些误解编纂成册,只怕能成一本当代版的《傲慢与偏见》。
温轻雪红着脸自我反省。
商执并没有继续追问。
指腹从略显陈旧的怀表金属壳上抚过,他蓦地沉声感慨:“你看,生死之事,再公平不过……”
商明宇含着金汤匙出生,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过了三十年意气风发、堆金积玉的生活,还有着大好的前途……却因为一场飞来横祸,彻底失去了享受人生的机会。
眼眶微微发胀,温轻雪停下脚步:“商执!”
如果方才那一声唤带着点安慰的意味,这一声唤,便是十足的警示。
转身凝视着情绪低落的男人,她非常认真、非常笃定地说:“你说命运是公平的,有得就会有失,那么,有失也必然会有得……商执,你一定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成为商家的掌舵者。”
“赚很多很多钱。”
“成为爷爷的骄傲。”
“将那些老派的兴趣爱好发扬光大。”
“遇到喜欢的女孩……这个就算了,和尚不需要爱情。”
温轻雪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张在传递幸运的表情包,甚至冲商执双手握拳比划出加油、努力的姿势。
转发这个温大小姐,你就能事事如愿。
……除了谈恋爱。
男人看着她抿唇微笑,似要将这份祝福照单全收。
看着商执如此坦然接受,温轻雪又有些羞,默默然收回小拳头,开始反思,为什么在潜意识里不肯祝福他遇见真爱?
是作为妻子的自己太小气,还是……
她不敢想了。
*
温轻雪今晚没有去小画室消磨时间,而是先回到主卧,动用了所有能用到的关系帮陈桂雪做善后工作。
一直忙到十一点,她才打着呵欠先去洗漱,刚换好睡衣,准备开一局游戏,却收到了杜唯康的微信消息: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个叫欧阳刚的室友,性取向到底是男是女?她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铁T吧?
欧阳刚?
瞬间脑补出一个铁血柔情真汉子的身影,温轻雪忍不住笑出声:我没有叫欧阳刚的朋友……
杜唯康:啊?那她是叫欧阳修?欧阳锋?
温轻雪:你怎么不叫她欧阳震华呢?
杜唯康:什么?是四字名字吗?我少听了一个字?
温轻雪:……
其实,她并不意外会收到杜唯康的消息--看今天欧阳芳回到宿舍后的反应,八成是昨晚在蜜思酒吧惹了什么麻烦。
欧阳芳嘴巴紧,杜唯康可不一定。
想到这里,温轻雪的头顶仿佛长出了尖尖的狐狸耳朵,故意诈他:昨晚的事欧阳已经和我摊牌了,唉,你们也真是的[捂脸]
对面“正在输入”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回复:她全都告诉你了?我昨晚真的是喝多了啊,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和她睡到一张床上去了……
温轻雪:啥?
逼问之下才得知,欧阳芳和杜唯康从医院出来后一笑名恩仇,在蜜思酒吧喝酒时越聊越投机,甚至还打算拜个把子。
作为老板,杜唯康在酒吧二楼有间休息室,昨晚两人都喝挂了,居然勾肩搭背跑去休息室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第二天清醒过来的欧阳芳怒不可遏,当即补了杜家少爷一拳,打掉了他剩下那半颗岌岌可危的门牙。
听到这里,温轻雪的手指已经开始不听使唤: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打算对欧阳负责吗?
杜唯康:难道不该是她对我负责吗?
温轻雪: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jpg
杜唯康:我这不是心里没数才来向你求助的嘛!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醒过来看见旁边睡着个比我还帅的家伙,第一反应居然是检查自己的屁股……你懂吗?
嗯嗯嗯嗯,我懂我懂。
第四爱也是爱。
尽管头已经点的像小鸡啄米了,温轻雪还是故作冷静地帮杜唯康分析:所以,你们真的只是单纯的睡了一觉?
杜唯康:我断片了,细节啥的想不起来……我当然希望无事发生,但你相信孤男寡女躺在同一张床上会什么都不做吗?
温轻雪看了眼身边商执的枕头,笃定敲下三个字:我相信。
杜唯康:但有些事不是相信就行……
温轻雪:你要相信--相信的力量。
她跟商执同床共寝这么多次都没擦枪走火,每晚就是单纯的拌嘴和睡觉,如此纯洁的夫妻关系,恐怕等到七老八十失禁了都不会失身。
咳,扯远了。
杜唯康没再回复,大概是觉得没心没肺的温大小姐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痛苦,温轻雪盯着聊天界面上的ID“何以解忧”发了会儿呆,本想给欧阳芳打个电话,转念又觉得心急火燎去问情况未免太过八卦,继而作罢。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想起今天那一桩桩闹心事,温轻雪又变得头疼起来。
可惜她的手边没有杜康,只有一瓶飞天茅台--是商执让苏阿姨送上楼给她火疗用的。
她想了想,又想了想,终是揭开瓶盖喝了一大口。
第029章
结束了漫长的视频会议, 商执一走进卧室,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姑娘双颊染着可疑的红晕。
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沉。
空气里弥漫着的酒精味令他狠狠皱眉, 目光在房间里逡巡一周,最终, 落在床头那瓶茅台上。
他迟疑着碰了碰温轻雪露在被子外的手臂:“……轻轻?”
商执本想将人叫醒, 让她去刷牙洗--至少得用漱口水简单清理一遍,去去嘴里的酒味。
然而, 无人应答。
温大小姐但凡醉酒, 就会化身为睡美人,此时的她,正安静又乖巧地躺在柔软的被窝里, 如同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商执站在床边欣赏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摇摇头,自顾自去洗漱了。
兴许是心里有惦记的事, 这一趟来去很快,点亮床头那盏雪花小夜灯, 商执干脆利落地灭掉了房间多余的光线。
那一团小小的光, 足以驱散所有黑暗。
仿佛雪屋里燃着篝火,任凭外面的风雪肆虐, 他这儿,始终温暖平静。
嘴角不自觉挂上了一丝笑意,商执侧过脸,又去看温轻雪的睡颜。
少女无疑是吸引人的。
美好的身体承载着蓬勃的生命力, 呼吸被淳淳酒香浸染, 饱满的双唇仿佛成熟过度的樱桃,快要酿造出甘美的佳酿……
被心头燃着的妄念吞噬, 商执不动声色凑近些许,不曾想,呈现出醉态的温轻雪却哼哼唧唧翻了个身,非常丝滑地从自己的被窝滚出来,再滚入他的怀里--虽说两人是同床,但一直分被子睡,楚河汉界,王不见王。
似是为了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些,睡梦中的温大小姐手脚并用,像只八爪鱼般猝不及防缠到了商执的身上……
她心满意足地咂咂嘴,又将脸埋向男人的胸口。
商执呼吸一滞,浑身倏然紧绷。
哪怕是个绵软的抱枕,恐怕也会觉得这样的“贴贴”姿势太过亲密。
他艰难地动了动眼珠,重新将视线聚焦到小姑娘脸上,想将那条勾紧自己的大腿推下去,然而大掌一抚,登时忘了下一步动作:养尊处优的温大小姐每天都要换新的睡衣,之前那件分体式睡衣已经被苏阿姨送去清洗了,今晚,她穿的是一件珍珠白色的吊带睡裙,因为不算端庄的肢体动作,裙摆已然捋到了腿根。
裙子很好,颜色清新,手感光滑--触摸到布料的商执如是想。
只是,好不过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
他缓了两秒钟,让沸腾的血液稍稍冷却,还是推了一把:“轻轻……”
行为越界的某人无动于衷。
商执深吸一口气,又唤了一声:“温轻雪。”
她终是拧着眉头动了动,闭着眼流露出厌烦的表情,手臂毫无意义地在空中划拉数下,一个巴掌稳、准、狠地拍在商家少爷的脸上:“放肆,本宫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这是在说梦话?
还是……宫斗剧?
捉住将那只胡闹的手,从自己脸上挪开,商执的耳边再度响起温轻雪的声音:“仙尊,不要走,您不能不要徒儿……”
明白,是她喜欢的仙侠剧,男jsg主会飞的那种。
商执无可奈何地抬手箍住温轻雪,生怕她着凉,又扯过被子将人紧紧盖住,这无疑给了某人新的发挥空间:“墓里好热,好闷,快、快把我的摸金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