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纹摇头说:“喜不喜欢不重要,这是你的心意。”她慢慢教会她这点基本的人情。
她抿着唇,少顷,点一点头。
翌日,飞往燕城。
很晴朗的天,姜迎灯落地,来接机的是同系学长,叫做陈钊。
陈钊在群里活跃,因为姜迎灯几乎没有发言过,所以两人很疏离,陈钊和其他几位学妹相聊甚欢,但眼神始终有意无意地飘到姜迎灯的身上。
在回校的巴士,他坐在前边位置,侧过身,终于找到机会,回眸来搭讪:“你叫什么名字?”
“姜迎灯。”
她声音淡淡,气质文弱。
“好特别,元宵节出生?”师大文学院的学生,都颇具学识。一语道破真谛。
“对。”她微笑。
“第一次来燕城?”陈钊又问。
“对。”
有人搭话,姜迎灯就看不下书,慢慢将书页合上。
外面的阳光落进来,把陈钊小麦色的皮肤照得亮堂一些。他问:“要不要出去转转?”
“我先办开学的事情。”
“嗯。”
手机响了。
姜迎灯打开宿舍群的消息。
许曦文:你们见到陈钊没?师范班的班长。
林好:见到了,感觉比照片帅点。
许曦文:真的啊?今天看到一个学姐,说他是系草,人缘还超级好,没见到好可惜。
林好:蛮热情的。
系草?姜迎灯看着前面的男孩,并不觉得多么帅,所以她没有说话。
“你在这里有亲戚吗?”陈钊又回头来和她攀谈。
“有一个远房的。”
“是什么人?”
姜迎灯答:“我的哥哥。”
陈钊哦了一声,没有多问。话匣子也倒空了。
姜迎灯到了师大,和宿舍里同学简单认识打过招呼。她住上铺,很清净的角落,躺下后又听见他们叽叽喳喳在聊陈钊。
陈钊的消息正好发过来:梦里相逢酩酊天是什么意思?
他们没有聊过天,上来就这样暧昧一问。姜迎灯并不反感,还是对他略略扣了印象分。
梦里相逢酩酊天,是她的个性签名。
她解释:就是在梦里喝醉了,和想见的人见面。
陈钊:你喝醉过吗?
姜迎灯:没有。
陈钊:那你有想见的人吗?
他探底的方式很巧妙。
姜迎灯比同龄人早熟得多,也经历得多,她很懂人心,遑论对付这些心思藏不住的男孩,这也是她不会为少年动心的理由。她看破不说破,在想怎么委婉跟他兜圈。
这时,微信弹出一条消息。
简简单单四个字,让姜迎灯惊得从床上忐忑坐起。
L:开学了吗?
她给梁净词的备注,隐晦而简洁,只要这样一个字母。他的头像是一个动漫人物,偏灰黑的暗沉底色,早就被她放大钻研许多遍。
姜迎灯:嗯嗯。
L:什么jsg时候军训?
姜迎灯:下个月。
L:在学校?
姜迎灯:在顺义的军训基地。
讲完后,梁净词沉默了约有四五分钟,不知道是不是有事去处理。过后他说:见一面。
姜迎灯:什么时候呀?
L:这周末有空吗?
姜迎灯:有的。
L:星期五晚上,可以?
姜迎灯:好,在哪里啊?
L:我去接你。
姜迎灯喜出望外:好。
她抱着手机躺下。
忘了回复陈钊,但对方不计较,他发来两个字:晚安。
姜迎灯潦草地回一句:晚安。
她不舍地回到和梁净词的聊天框,把“我去接你”这四个字读了又读。
幻想了千百种见面的方式,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到凌晨两点。
开学第一周,琐事繁多,课程也满,周五的最后一节是诗经课,内容复杂,姜迎灯听得很恍惚。有点激动,又有点犯困。情绪跳动起伏,她听不进去。
姜迎灯又点开和L的聊天记录,放大他的头像,问林好:“这个动漫人物是谁啊?”
林好凑过来看:“兵长,《进击的巨人》。”
“蛮帅的。”
“帅炸,超喜欢他!这个番贼拉好看。”
姜迎灯点头:“那我找时间看看。”
她退出头像时,“我去接你”那几个字突兀地闪现林好的眼前。
林好八卦问:“男朋友?”
姜迎灯微微愣住,摇头说:“哥哥。”
回了一躺宿舍,姜迎灯借了林好的口红,偏橘色,涂了薄薄一层。因为有人讲她皮肤太白,连嘴唇都苍白得没有气色。她想让自己看起来鲜艳一些。
换了三条裙子,姜迎灯霸占了镜子半小时。
许曦文觉得蹊跷:“你要跟网友面基啊?”
姜迎灯不解:“面基是什么意思?”
林好笑说:“跟她哥哥吃饭。”
姜迎灯微微垂首:“嗯。”
许曦文指着她身上的连衣裙说:“这个好看,你穿这种淡淡的白色很好看,有种白月光的气质。”
姜迎灯闻言,在原地转了个圈,裙摆漾起一股茉莉的清香,听从室友的话,于是定下来这一套。
她没有做过发型,头发披下来后会有隐隐的发圈痕迹,于是又匆忙地洗了个头。
梁净词说七点到,她六点四十就在西门候着。
姜迎灯对着保安室的玻璃尴尬地挤了几个笑容,想着等一会儿要怎么得体地打招呼,但无论怎么笑都觉得做作僵硬。
L的微信电话在七点整打来,手机震了两下。
姜迎灯慌忙接通:“喂?”
“下来了吗?”是她熟悉的、他的声音。闷闷沉沉的,不带任何语气。
姜迎灯答:“我在西门了。”
梁净词稍稍一顿:“西门?”
“学校的西门。”她尴尬地红了脸,“你去女寝了吗?”
梁净词似乎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而后说:“等着。”
他那端传来转向灯的滴答声。
开车来的。
接下来五分钟,姜迎灯调整呼吸。被无数种情绪堆砌起来的周五黄昏,晚霞不停变色。她在路牙踩上踩下,手里捏着礼品袋的细绳,无意识地将其来回拧紧,又松开。
直到电话又打来。
梁净词说话声音醇厚,带点调侃的意味:“张望半天,眼睛长哪儿了?”
姜迎灯怔了怔,聚精会神地左右看一看,很快在街对面看到立在车前的男人,他隔着一条街。停在她正前方。
他说:“还是太久没见,认不出我了?”
梁净词穿一身黑色,身姿很好,他站在车门前,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站得端正舒展,身形修长,身姿俊拔。男人短发利落,头小脸小,握着手机贴在耳畔,那只没有更换的腕表正散发着淡淡的银色光晕。
他唇角轻扬,看着她。眉目清俊,矜贵绝尘。
迎灯匆忙跑过去,刚才做好的“得体微笑”训练一点没派上用场,凌乱的刘海被风顶撞得一片狼藉,她低着头,慌张地捋着头发。
“你怎么知道我住哪一栋?”她顺好气息,抬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
“随便打听一下,不是什么难事。”梁净词敛眸看她一眼,“上车说,这里不能停太久。”
看她手里提着东西,他帮衬一把,拎过去。
姜迎灯却说:“这个是给你的。”
梁净词看她一眼,而后用两根修长的指将礼品袋的口子抻开,看见里面的两罐东西,他挑一下眉,问:“谁让你给的?”
显然,接到礼物他没有那么高兴。姜迎灯嘴唇紧抿,谨慎地答:“家里人。”
梁净词默了默,答一句,“知道了。”
随后,东西被他随手搁在后座。
有一批学生会活动的人在门口聚集,有几个人张望过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吸引到他们的目光,姜迎灯一抬头就看见队伍里两个颇为面熟的女孩。
她立刻躲闪到梁净词的身后,很快速的一个动作,额头不小心磕在他的肩膀。
梁净词配合地停下脚步,问:“看见谁了?”
她悄悄说:“同班同学。”
他偏过头,对上她紧张的双眸,男人深邃的眉眼微弯,嘲弄般笑,说了句:“傻瓜。”
男人后颈浅淡的清香涌入她的鼻息。似烟草,似苦茶,令她的衣襟也沾染一点缱绻的涩。
第3章 C02
这两个字很暧昧,但听者有意,说者无心。梁净词是真的笑她傻:“要看见早看见了,这会儿躲不是欲盖弥彰?”
姜迎灯低头捂住脸,不知道是为这一瞬间没有预兆的贴近,还是为旁人似有若无的注视,抑或是他语义含糊,不说具体盖什么、彰什么。搞得她很混乱。
她一时半会儿不肯抬眸,看着脚尖蹑足到车前。
梁净词站在副驾的门侧,正要替她打开副驾的门,又忽然停住动作,人立在门前,调侃地问了句:“你今天喊我了吗?”
姜迎灯微微一愕,对上他神色狎昵的双目,轻喃一声:“哥哥。”
他微微笑了下,绅士地替她开门。
“请进。”
车里比外面凉快得多,但姜迎灯坐得不算舒适。落座后,裙摆只遮着大腿一节,薄薄衣料,能挡住的风光不多。她很瘦,但由于身上没有肌肉,坐下后,多少嫌弃摊开的腿肉难看,只好悄悄在暗处踮起脚,好让她的腿看起来细一些。
莫名其妙这样绷紧身子,其实他压根不会瞄到那个地方。
姜迎灯手扶着膝盖,坐得板正。
车在霓虹里穿梭。
她轻声问:“爸爸给你写了信吗?”
梁净词说:“写了两封。”
姜兆林的案子在七月宣判,他挪用了一点科研经费,被人举报,获刑九年。
姜迎灯不知道梁净词是不是爸爸最喜欢的学生,但姜兆林在狱中只联系了他一个人。
喜爱与否并不重要,这能够说明的一点,梁净词是靠谱的人,以及,他或许能够拥有一些、于她而言派的上用场的人际关系。
“你要看吗?”他看她一眼,问。
她摇头。
梁净词又问:“在学校适不适应?”
姜迎灯点头:“还好的。”
“室友还行?”
“目前没有什么矛盾。”
“钱够不够用。”
她说:“婶婶给了五千,她说第一个月要花的多。”
他略一沉吟:“你婶婶也是不容易。”
姜迎灯深以为然。
在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她能够倚靠的却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也庆幸还有人愿意借她肩膀。
车停在一个胡同口。
姜迎灯随梁净词往前走。
她刻意慢步,偷偷看他。
他肩膀宽阔,身姿舒展,遥遥一眼,便令人觉出仪表堂堂,男人的肩胛骨在薄衫底下隐现,腰窄而有劲,气质很正派,有一点隐隐的凛然与傲气。这样的仪态很适合穿西服与衬衣,有着浑然天成的孤高风骨。从前在书上读过一段话,如遇飞机失事,最临危不乱的人未必是机长,空姐,一定是外交官。
像是为这个职业而生,他周正的外表底下蕴着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理智与从容。
听说他的父母身居高位,这样的家庭,在教育方面,大概比姜家这类言情书网还要严苛一些。梁净词本来在南大想攻读姜兆林门下的硕士,又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本科毕业后就回到了燕城工作。
姜迎灯对这个人的了解,并不多。
目的地,一家云南菜馆。
服务员迎过来问几个人。
梁净词手抄兜里,直直往前走:“俩人,开个包间吧。”
对方应了一声,领人往二楼走。
楼梯狭窄,有客人下楼,跟迎灯擦了一下肩,致她身上背包滑落,一本《诗经》跌出来。
迎灯俯身拾起,速速掸灰。
从没见过有人出门吃饭带本诗经。梁净词忍不住笑,在转角稍稍侧过身,那双桃花眼弯起,望向她:“书呆子。”
姜迎灯不语,默默把书埋进包里。
服务员递来菜单,姜迎灯勾了半天,划出一份苋菜和一份青菜,随后说:“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菜单轮到他这里,梁净词不悭吝,圈了一堆丰盛的:“有朋自远方来,我就请你啃菜叶子,说出去让人jsg耻笑。”
迎灯抿唇,低头浅笑。
他平视过去,看向她染了色的单薄嘴唇。
“吃完送你回学校?”
席间,听见他这么问一句。她咬着果汁的吸管,温温吞吞的:“嗯……”
听出这番迟疑,梁净词问:“不想回?”
姜迎灯不吭声,用筷子搛菜。
“去我那儿?”
她略诧异,筷子尖的一片菜叶滑落,抬眸对上他还算澄明的视线。梁净词眼含疑问盯着她,姜迎灯期期艾艾:“你、住在哪里啊?”
“檀桥,我一个人住。”
“……”
她咬着唇,是在犹豫,也在心中与他的邀请周旋。
他浅声地笑了下,说:“还是回学校吧。”
梁净词看她吃饭看得心累:“多吃点儿肉,瘦成什么样了。”
这关怀备至的老父亲姿态,就差把肉捣进她嘴里。
迎灯吃得心猿意马。
“改天去你那里拜访。”她不想前面的话题就这样仓促结束,又为自己挽回一成。场面话,亦做真心。
梁净词松弛地扶着额,颔首说:“空手来就行。”
“嗯。”
-
回到学校,姜迎灯继续过她索然又繁忙的校园生活。
她对大学生活并没有表现出多么的期待憧憬,可能儿时在南大家属楼久住,早就对大学生进行过彻头彻尾的研究。由青葱岁月进入社会阶层,中转站式的象牙塔里,挤满的是形形色色的人。
比如,许曦文在忙着恋爱,开口八卦皆是有关嫁娶生育。
比如,林好在忙着追番,童心未泯,吃饭时看综艺还会哈哈大笑。
又比如,另两位同寝的女孩已经急匆匆利用好闲暇挣外快,开启攒钱大业。
迎灯只是读书。
她没有别的杂念与趣味。
宿舍太逼仄,有人弄来一张旧桌摆在窗前,供八人分。
迎灯不用这张桌子,她平常去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