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7:18

  林好的化妆技术在初入大学的女生群体里算是炉火纯青的,平时不太爱参与社交的姜迎灯跟她去购物过一次,是她主动提出,想学一学化妆。
  化妆刚入门,她技术拙稚,在慢慢学。
  食堂吃饭。
  姜迎灯、林好、许曦文,三人闲聊。
  许曦文的男友从高一到现在,已经交往三年。
  “异地,我不太想谈了。”
  林好诧异:“就因为异地?”
  “也不是,就……如果你明明知道你跟一个人不会有结果,还会跟他在一起吗?”
  林好说:“结果?是指结婚吗?为什么没结果?你家里不同意?”
  许曦文为难地咂嘴,歪头想了想:“算是吧。”
  林好:“你现在想这个是不是为时过早。”
  许曦文:“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觉得,这样谈下去是浪费时间、浪费青春啊。”
  姜迎灯抬起脑袋,淡淡问一句:“为什么会没有结果?”
  许曦文看向她,讳莫如深地压了压声音:“我跟你们说,你们别跟别人说。”
  林好说:“什么呀,这么神秘。”
  许曦文:“他妈坐过牢。”
  林好瞪大眼:“真的假的?犯了什么事?”
  许曦文放下筷子,说下去:“就我们那儿小地方,以前特别乱你知道吧,hsh横行,他妈做那个水产生意,进货运货走水路,就得给hsh交保护费,不然就被揍,后来几年扫黑反腐严打很厉害,就给那个团体整个全都抓进去了。其实当时他妈不交这个钱就完全没事,她一给钱,这性质就严重了。”
  “现在出来了吗?”
  “出来了,进去了两三年,出来也两三年了。”
  林好又问:“她这个情况会影响后代吗?会不会小孩考试政审不过什么的问题。”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啊,我爸妈都是医生,我读师大肯定以后要考编的,我家小孩不能说百分百,八成得往体制这条路上靠吧。”
  “要是不考编呢?”
  许曦文叹一声:“我男朋友家里有钱,他说起来是有钱就行,以后做生意什么的都没影响。但是哎,我还是觉得,干嘛让自己铤而走险。”
  姜迎灯沉默地埋头吃菜。
  林好说了句:“你倒是拎得清。”
  许曦文:“真的没办法,人不应该只考虑爱情的,有的东西就是很现实。”
  姜迎灯放下筷子。
  对面两人才开始吃。
  林好指着她的餐盘:“不是吧,你就吃这么一点?”
  许曦文也偏头来,关切问:“怎么了?没胃口?”
  姜迎灯微笑,摇摇头。
  “下午吃了点零食。”她说。
  回到宿舍,她看了会儿《进击的巨人》。林好所言不虚,故事很精彩。
  姜迎灯装了床帘,她侧在枕头上,握着手机,面前是灰白墙面。旧人在上面写字,新人在承受墙壁灰霉的后果。
  外面大灯被最后一位上床的室友关掉,姜迎灯看着看着,陷入黑暗之中。她从剧情中走神,视线变虚,盯向那片灰蒙蒙的墙上裂开的缝隙。
  没有规律的几道纹,让这一面凸起的漆看起来摇摇欲坠。
  突然很讨厌这里的一切,突然,她很想家。
  姜迎灯关了视频,分享了一首歌。
  是《进击的巨人》的主题曲。
  她用微信不久,里面只有二十多个好友。接下来有几个人给她点赞。
  姜迎灯发完朋友圈,就没有心思去做别的,回到论坛、回到微博,都不能让她静心,她的心思始终被锚定在朋友圈的那片红点上。玩别的内容,都好像在出窍。
  过了零点,他大概已经睡了。
  另外一种可能,他的生活号和工作号是分开的,他临睡前切换到另一个号上。
  也没有什么好惦念的,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可能性。
  哪怕真的看到了,不想做回应,也没有任何的问题。
  姜迎灯点开和梁净词的聊天记录,最后看了一眼他们无关痛痒的寒暄。
  就像在外面碰见,她不会第一时间主动去上前打招呼,总希望试图撞进他的眼波里,看着他为自己而转换的情绪,再等着他先一步走向自己。
  在微信上,她没有主动找过梁净词。
  放下手机。
  姜迎灯翻了个身,戴上耳塞,预备睡觉。
  五分钟后,她翻回来,从枕下摸到手机,再度打开。
  红点亮起。
  她急急点进去。
  在她分享的歌曲下面,L评论一句:夜猫子,早点儿睡。
  姜迎灯弯起唇角,忽然鼻端变涩,她郑重地敲下三个字:你也是。
  悲欢就在一念间,放下手机,看月光照在墙壁,落下灰扑扑的斑,那些张牙舞爪的裂痕陡然变得可爱,迎灯想,其实燕城也不错。
第4章 C03
  有人想家,想到在宿舍饮泣。
  姜迎灯是凌晨时分听见某处被窝传来唏嘘的声音,她怀疑自己听错,睁开眼,伴着外边的阵阵鸡啼,哭声逐渐弱下去,直至消失。但姜迎灯却越发清醒,眼瞪着天花板,睡不着。
  成年离家,是一道难关。
  九月的江都,大概正是桂香四溢的好时节。
  可惜她的故乡,除了日日为她操劳的裴纹,还有甜滋滋惹人喜爱的小妹,也没什么值得留恋。
  她想起江都,心是空的。
  这份空很压抑,像块石头磨损心口,把埋在心底的家乡磨成了片片血痕。
  姜家门庭萧条,已有半年。这半年来,她反倒常梦见姜兆林大摆筵席的那些繁荣光景,想起他意气风发的学子们,他们在桌上饮酒行令。
  一个“雨”字,转了两圈下来,难度升了几个level。长久的缄默让气氛凝住,梁净词撑着额苦思冥想。
  “多少楼台烟雨中。”
  “多少楼台烟雨中。”
  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
  在桌角的迎灯声音轻细。
  她本意帮他一把,因为抢答犯了规。梁净词稍稍抬眸睇来一眼,他狭长的眼里带点讶异,而后沾点笑,就这么盯着与他默契十足的小姑娘,把她薄薄的脸皮看红。
  迎灯抓着一杯橙汁,乖乖接受惩罚。
  梁净词抬起酒杯,在桌上碰了下,打断她的意图,“我喝吧。”
  随后他饮尽一杯酒,绅士地替她挡住窘迫。
  外面果真淅淅沥沥下起应景的雨,迎灯趴在阳台,看秋雨冲着芭蕉叶,耳边太嘈杂,几个学生在嬉嬉闹闹,以至于她没发觉身后杵了一个人。直到梁净词端详她的后脑勺半天、终于开口说了句:“怎么那么喜欢脸红?”
  她蓦然回眸。
  他说:“对诗也脸红,给你挡酒也脸红。”
  12岁的迎灯太瘦小,个头才到他肋骨,她昂首看他,在狭窄的阳台,梁净词高大的身姿被外面的灯剪下影子,柔和地覆盖在她的身上。
  她确信,他眼底有了点醉意,不然才不会不依不饶跟她计较的。
  迎灯扶着脸,往外走:“天生的,我高原红。”
  梁净词倚在门框,没给她让路,敛眸看她,为这三个字笑深了些。
  迎灯垂首,步子迈得仓皇,哐一下撞在门框。她捂着脑门,“嗷”了声。
  梁净词乐不可支,而后蹲下、配合她的身高:“过来,给你揉揉。”
  那天的雨落了整夜。
  迎灯站在他膝盖之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与一尘不染的jsg眉眼。
  他曲起手指,用微凉的指关节碰了碰她的左颊,就这么硬生生又给她蹭红了几个度,他低声的,质疑道:“天生的?”
  看着他玩味的眼,她屏息不语。
  好像她的脸色可以任由调节,而他的一举一动就是开关。
  姜迎灯此刻看着天花板,面前浮现起那对轻薄、深不见底的眸,不觉莞尔。
  怎么会梦回这样的事?
  梦很潮湿,窗外却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
  有人的闹钟响了。
  姜迎灯坐起来,听了会儿英语听力。
  早晨和许曦文在食堂吃饭,裴纹打来一通电话。
  因为姜迎灯和她讲过,梁净词邀她做客这件事。
  裴纹说:“买些烟酒,应该能用得上。”
  姜迎灯答:“他不喜欢。”
  裴纹置若罔闻:“不会不喜欢。我一会儿发一些酒的品牌给你,你去网上看看能不能买到,或者我找靠谱的渠道进点货,给你寄过去。怕你买到的不是正宗的。”
  她淡声重复一遍:“他不喜欢。”
  裴纹顿了顿,略一叹息,说:“好吧,随你――钱够不够用?”
  姜迎灯说:“绰绰有余,才用了一半不到。”
  挂掉电话,许曦文问她:“你跟你婶婶打电话啊?”
  相处一段时间,她们已经互通了家庭情况。
  姜迎灯:“对。”
  “你婶婶对你蛮好的,她给你发生活费?”
  “嗯,她看着我长大。”
  “你婶婶做什么生意的?”许曦文听姜迎灯说过,她婶婶在开店。
  她说:“我叔叔是艺术家,他生前工作是在茶壶上面题字,他的字画很值钱,遗产丰厚,我婶婶现在卖茶壶,没有大富大贵,也还殷实。”
  许曦文好奇:“靠在茶壶上写字挣钱?”
  “也算是一种承袭,我爷爷是画家。在我们那里比较有名。”
  姜迎灯没有大肆渲染过她的家庭氛围,但许曦文能听出端倪:“感觉你家条件很好。”
  姜迎灯说:“没有,父母都是普通的中学老师,能好到哪里去?”
  她讲自己的家事有所保留,且略有篡改。说过母亲早亡,说过父亲续弦,也说过她后面再无弟妹,她仍是爸爸的独女,其余的,不该说的东西,迎灯只字未提。
  她的室友们不疑有他,毕竟姜迎灯吃穿用都相当的接地气,并没有豪门风范。
  说到这里,许曦文忽然转移了话题,她是抬头看见某个英俊学长,于是疯狂拍了两下姜迎灯的肩膀:“诶诶,陈钊。”
  迎灯听见这个名字,并不惊喜,但还是给面子地回头看了一眼。
  陈钊冲她们笑着打招呼。
  等人过去后,许曦文问:“你觉得他帅吗?”
  姜迎灯细细想了想对方浓眉大眼的标致五官:“他如果白一点,能称得上美男子,现在这样,只能说是普通帅哥。”
  许曦文给她竖大拇指:“一针见血。”
  姜迎灯低头啃着糍粑。
  姜迎灯就读中文班,陈钊在隔壁师范班,不算直系,但挺意外,这几天无论在哪都能接连碰上。
  比如她在图书馆学习英文时,男士书包陡然在对面撂下,陈钊笑问:“没找到位置,能不能拼一个?”
  姜迎灯摘下耳机,说好。
  离开时,她借了几本书,从书柜间走出来,发现陈钊在前台等候她。他指着姜迎灯手里的书问:“你最近在看什么书?”
  “王小波和白先勇。”
  “王小波真的很有意思,我特别羡慕他与生俱来的幽默感――白先勇我倒是还没有怎么看过。”
  迎灯说:“他的格局很大,写人与人的聚散离合。有时看书,能把文字读透,也会宽宥生命里许多的恩怨。”
  陈钊稍稍思索,问她:“你觉得,文学对你来说是什么?”
  她说:“止痛剂。”
  这几天天气很好,艳阳照过来。迎灯抬头看天,旁边人叹道:“这太阳,那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若军训便是晴天。”
  姜迎灯微微一笑:“听天由命吧。”
  -
  十月假期,姜迎灯没有回家,她和裴纹打了长长的视频电话。
  不知道梁净词会不会忙碌,她没有主动去找他聊过闲天。
  就像那些不值钱的男同学一样,发出“吃了吗”、“睡了吗?”此等低廉的关怀,好没意思。
  或者目的更为鲜明一点,讲一些油腔滑调的钓鱼术语,配一些挤眉弄眼的邪恶表情,空空泛泛,消耗诚心。
  跟他聊文学吗?
  他大概会说:书呆子!
  姜迎灯坐在桌前,在学着描眉。
  “你们碰到喜欢的人会主动吗?”今日份宿舍话题开启。
  “不主动怎么有故事啊。”
  话筒给到姜迎灯。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轻描淡写托出三个字:“不会吧。”
  她不是自信有胜算,而是总把自尊架得太高。
  不过,主动看新闻联播算吗?
  每天七点,准时恭候。守株待兔,但徒劳无功。是傻到都不好意思和人说的幼稚行为。
  还是有人无意间发现她这点小习惯,姜迎灯只会讪笑:“我比较关心国家大事。”
  最终,议题总结出来的那句陈词,“不主动怎么有故事啊”在她耳畔萦绕。
  假期快结束,姜迎灯给梁净词发了一条消息,斟酌了很久的几个字:你这几天有没有时间啊?
  梁净词有半小时没有回复。
  好久都没有经历这样如坐针毡的半小时,姜迎灯暗暗惆怅,会不会问候一声也打扰到他呢?
  半小时后,他回了一句:没有。
  悬着的心落下了,不仅落下了,还一直在沉沉地坠,最终落到了谷底。咚的一声,她脆弱的尊严倒地。不为没有时间,为这隔着屏幕的空空二字。
  姜迎灯回一句:嗯,我知道了。
  预料到没有下文,她把手机搁在一旁,随手翻了一本书,但无心阅读,又打开菜根谭――这本书被她用来练字。
  姜迎灯将钢笔吸了墨,在纸上平心静气地写古语。秀丽的字迹在纸上慢慢铺陈,写了快有二十分钟,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她旋即放下钢笔,拿起来看。
  L:有点忙,在外面出差。回来会告诉你。
  姜迎灯看着这句话,趴在桌上不由弯唇浅笑,镜子里她的明亮双眸灿若桃花。
  她回:好,你忙。
  少女心未泯不是坏事,还能在睡前小剧场为自己演一出甜蜜故事。
  ……
  过完假期,迎灯跟随大部队前往军训基地。
  没有想到,比谁表现得都洒脱,听天由命的姜迎灯却是头一批倒下的。
  在基地的第二天,还在练军姿。她因为早晨起晚,没有赶得上早餐,仓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又往裤兜里塞了一颗,随后就匆匆赶去训练场。
  姜迎灯自知体质不太好,犯过低血糖。但无奈运气不好,分配到的教官凶神恶煞,站到头晕不敢喊报告。
  于是,在一声尖锐的“报告教官!有同学晕倒了!”以及阵阵骚动声中,姜迎灯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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