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她醒过来是在陌生病房。
姜迎灯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灰白的天花板。
再偏过头,视野里,窗口的绿叶在飘摇,白色帘布在晃动。男人穿着白衬衣和黑色西裤,立在略显老旧的立式空调前,正探出长指,在尽可能将那难以操控的叶片往上推,而空调正对的方向正是她的病床。
姜迎灯动一动肩膀,发现她的迷彩短袖上面罩着一件黑色西服。
空调流出的冷风其实已经被梁净词挡去了大半。
腰被束紧。他抬手时,衬衣下摆也跟着微微上提,因动作而褶皱的衣料底下,窄腰若隐若现。
裤管熨帖,裹着他笔直修长的双腿。
她在王小波的笔下淋漓尽致地感受过性.爱和欲望。
而这欲望回归到眼下,对于感官最直接的冲击,来自于修长的指,干净的后颈,有力的腿和腰。爱.欲具象化,就成为眼前这个成熟的男性。
梁净词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他是她上交信息里的紧急联系人。
姜迎灯见他掰弄半天,也固定不好那几片叶子。她光是这么看着都没耐心,但梁净词还在坚持琢磨。
她开口说话,声音还很黏糊:“没有上班吗?”
梁净词看她一眼:“开完会过来的。”
他放弃研究空调,迈步到她跟前,站在迎灯的床头,遮掉窗口的天光,伸出两根手指,在她左颊来回刮蹭几下。
应该是在试她的体温。
“好点儿没?”他沉声问。
姜迎灯滞住,她屏息不语。
梁净词打量着她,忽然倾身往前,一只手扶着床头,另一只手撑在她另一边枕侧,俯下身来,观察她聚拢的瞳仁。
静静对视一番,他说:“不是挺清醒?”
姜迎灯稍稍歪过头,别扭地避开视线。
他又问:“怎么不说话?”
少顷,她喃喃:“你靠得太近了。”
梁净词这才发现他的举动有越界之嫌。
他视线从她脸上挪开,稍稍敛眸,目之所及是一片白净且有些泛粉的脖颈肌肤,坠在锁骨之处几根偏黄的发正因他过于贴进的呼吸,而发尾轻颤。
姜迎灯看着jsg墙上,两个人的轮廓被日光画得晦暗,影子仿佛在亲昵交缠。
他缓缓退开,缠粘的影子便被窗口进来的一阵风顷刻吹散。
梁净词说:“起来走两步。”
姜迎灯缓缓起身,身上的西服掉落,被他接走。
她从床上下来,裤腰下落,姜迎灯提了一把,她很乖,像在听口令一般,很呆滞地在狭小的病房里来回踱了几圈。
拎了两三次裤子,被他敏锐察觉。
“裤腰带是不是太大了?”
梁净词看向她腰部,但那里被t恤盖到,他语气猜疑。
她说:“是有一点点。”
“怎么不去换?”他转而看她眼睛。
迎灯摇头:“这是最小号的。”
想了想,他说:“你穿多大的?我去给你买一条。”
梁净词一手拎着西服,另一只手取走搁在床头的她的帽子。他走过来,将帽子盖在迎灯的脑袋上,又给她调整一下帽檐。
她抬眸看他,问:“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
梁净词看一眼外面军训的场地,问她:“你能出去?”
姜迎灯不语。
她没有抱太大希望,只不过这样随口一说。
而后,他又道:“我去问问。”
她喜形于色,重重点头。
走在医务室的长长甬道,姜迎灯跟在梁净词的后面。
他问班级在哪,姜迎灯指了一个方阵。
她脚步放慢,最终站在一棵树下,看着梁净词快步到教官跟前,他说了声什么,教官回过头来,跟他交涉。
梁净词站在日光下,着装、相貌、身姿,统统与这训练场格格不入,他太显眼,导致在前面背过身练习的人望过来,一副被靓瞎的表情,再交头接耳,从队伍里发出的“哇――”的声音是层层推开的。
从一个班到两个班,再到整个操场,不明状况的人也跟着起哄,很快就引起一阵骚乱。
连长站出来维持秩序。
梁净词回过头来望了一圈,看到藏在樟树下的迎灯。
他快步迈过来,噙着胜券在握的淡笑,在发愣的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迎灯回神。
他说:“走,逛街去。”
第5章 C04
姜迎灯给许曦文发消息:他们为什么起哄?
她有一些担心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许曦文还在站军姿,于是没有速回。
梁净词慢行在前面,姜迎灯期待又忐忑地问:“你请了多久的假?”
“一整天。”他说。
迎灯拎了拎塌下去的裤腰,跟梁净词相隔半米距离,烈阳底下,影子盛着影子,她过于高兴,一时没控制住打量着他的钦佩眼神,等到喜悦过去,她敛了笑意,转而将那直勾勾的注视慢慢变含蓄。她又变回自己,回到那个向内生长的壳子里。
迎灯收走视线,梁净词却挪眼看过来:“没晒黑吧?”
她说:“这才两天。”
又问他,“你呢?军训的时候有没有变黑?”
梁净词说:“没有,天生白净。”
她昂首看着他在日光之下“天生白净”的后颈,不由莞尔一笑。
到车上,梁净词数落了一句:“这才两天,军姿都站不住?”
姜迎灯辩解:“我今天没有吃早饭。”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视线扫过她嶙峋的手肘骨骼:“饭也不吃,怪不得长得跟柴火似的。”
迎灯默然。
梁净词没急着开车,他忽然倾身过来。她下意识往车窗一侧闪躲,但很快发现他只是往后侧探身,伸手去够在车门上的东西。
她垂眸,贪婪地看他近在咫尺的下颌与锁骨,刚刚因为惊吓而避掉的那一点距离,又被她神不知鬼不觉靠近的动作,而一点一点填满。
直到,肩膀轻轻与他擦了一下。
梁净词翻了半天:“只有山楂,要不要?”
她点头:“好。”
很快,零食落在她的手心。姜迎灯缓缓撕开包装。
秋天,没有那么炎热,车里没有开冷气,梁净词把车窗降下,扶着方向盘的腕松松搭在上面。
她偷看他骨节分明的指:“你今天也请一天假吗?你用什么理由啊?”
他说:“陪陪家属。”
梁净词看过来,她就急急地收回了视线。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脸色奇怪,迎灯嚼着山楂,沉默低头。
梁净词忽然问:“班上有人追你吗?”
很突兀的一个问题,让她惊了惊:“什么?”
他横瞧她一眼,重复一遍:“有没有人追你?”
她沉吟半晌:“不知道算不算追。”
有几个男生会发来问候,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给每个女孩子都发,所以表现高冷,她对男孩子总是多留心眼,戒备很足。
她讲完,冷场一两秒。
手机收到消息,梁净词打开看了眼,并说:“可以和男同学交往试试。”
姜迎灯滞了滞,顿觉口中山楂变酸,她轻声说:“没有喜欢的。”
他一边开车,一边回复消息,还要腾出嘴巴来漫不经心回她一句,“物色物色。”
被准假的快乐也被他这两句话一扫而空,迎灯视线微微失焦,她放下山楂片,揪着迷彩裤边沿的线头,没有头绪和章法地搓来搓去,余光里是正把手机塞回储物格的梁净词,他事不关己,甚至心思并不在这个话题上。
她声音更为低弱:“不想物色。”
物不物色也不重要,不过是平平寒暄。梁净词换了话题,又问她:“待学校无不无聊?”
“还好。”
姜迎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情就像荡秋千。
没有话讲是正常的,其实不用这样生硬地聊。
她稍显沮丧,低头玩手机。
许曦文的回复姗姗来迟:哇哇哇那是你哥哥?
姜迎灯:嗯。
许曦文:哈哈哈哈哈不能怪我们,师大阴盛阳衰,僧多粥少,看到极品帅哥当然少见多怪啦。[星星眼]
姜迎灯:好吧[尴尬]
许曦文:有没有嫂子??[斜眼笑]
姜迎灯手指空悬在屏幕上面,不知道输入什么。
她不知道答案。
也不是没有斟酌过。
比如他的车内没有丝毫女性停留过的蛛丝马迹。
比如在各个平台翻遍兵长的情侣头像,没有找到和他匹配的。
比如,他一句“一个人住”可以被她来回咀嚼,甚至自恋地觉得会不会是丢给她的某种信号?
事实证明还是她想多,人家还关怀备至地叫她物色男友呢。她的推敲登时变得有道理又无意义。
姜迎灯在屏幕打字:没有吧。
到了商业区,腰带买到手,姜迎灯提着小袋,走在步行街上。金九银十,秋冬装上市,她瞥一眼琳琅满目的服装店,又瞧一眼对面排长龙的奶茶店。嘴巴也馋。
身旁的救星察言观色,看懂她的为难:“想喝什么?我给你排。”
姜迎灯腼腆一笑:“牛油果巴旦木酸奶,可以么。”
梁净词为这长长前缀哂笑一下,又纵容说:“稍等。”
“谢谢哥哥。”她礼貌地道谢,然后钻进花裙子中间。
今天,梁净词承诺给她买条裙子。
姜迎灯在里面挑花眼,她不喜欢店员跟着,把人支开,还是隐隐约约察觉到有视线缠在她的身上。她拨开一件一件衣架,没多久,余光里有人从外面走进。
梁净词一只手拎着她要的酸奶,一只手握着手机在通话。
店员旋即迎上去。
他稍稍抬了抬下巴,冲着迎灯的方向。意思是,跟她来的。
店员退到一旁。
梁净词没往里面走,他在门口的长凳落座,准备等候一会儿,稍微抬起眼,从四面八方的镜子里都能看到迎灯的身影。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镜子里的小姑娘好像在背过身,掀起吊牌迅速看了一眼什么,然后放下。
短暂的小动作被他捕捉。
梁净词有微微疑惑,偏头看她时,那条本来握在迎灯手中的裙子又被完好地挂回衣架,她还妥当地为人家整理到位。
姜迎灯继续在衣架之间穿梭。【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她耳边传来男人沉厚的声音:“我跟迎灯在一块儿呢。”
她捏着一件开衫的手稍稍一顿。
他对着电话嗯了一声:“给她买些东西。”
说着,继而起身,随她走过来。
姜迎灯将手探进开衫里面,用手指挑开叠在一起的吊牌,企图看向人民币符号后面的数字。
下一秒,一只手挡在她的手背上,将她的手和吊牌一同压了下去。
梁净词注视着她,低低地说:“挑喜欢的。”
他替她挡住价格。
她心头一酸,点一点头,“好。”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很快撤开,那一瞬间的温热从手指牵到心底。
姜迎灯问他:“你刚刚和谁打电话?”
他说:“我妈。”
“你妈妈知道我啊?”
“知道。”梁净词回到一旁、闲适坐下,平静地恭候。
迎灯嘴角扬起一个还算愉悦的弧。
“这件好不好看?”很快她又出现,手抬高,提着一只衣架,裙子是温柔的紫色,衣摆翩跹,像摇曳的风铃草。
他抬起久阖的双目,扫一眼说:“你得穿上,我才知道好不好看。”
姜迎灯提着裙子过来,有些为难,跟他窃窃私语:“我不太想试了,这个军训的衣服有点脏,感觉很不方jsg便。”她很尽心周到,要替人家考虑。
她声音轻细,像羽毛在耳边画圈。梁净词会了意,看着她这一身迷彩服,笑了一笑,没强求,接着起身往柜台走。
“直接拿吧。”
他勾一勾手,裙子落在他的指尖。
很快,衣服被装好,她欢喜地拎走,“谢谢。”
又端起酸奶,把吸管捅进去,咕噜咕噜喝一大口。
恰好同款裙子的试衣顾客从更衣室走出来,梁净词无意扫到对方,便用视线浅显地丈量了一番裙子的长度,再挪到迎灯的身上,虚虚比拟,他揣测,那流光的紫纱应该恰好荡在她膝盖上方十公分处。
这裙子不长。
梁净词望向她被宽松的裤子束着的小腿,忽然意识到,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给女人买裙子。
任何事情被冠以第一次,就会显得庄严许多。
送人裙子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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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迎灯回到军训基地,天已入暮。他送她裙子,给她买奶茶,又请她吃饭。跟梁净词待在一起的时间,要拆成三秋过。姜迎灯很充实。
最终,他送到基地门口,说就不进去了。
她合了门,跟他说拜拜,随后快速地跃向宿舍楼。
姜迎灯是径直往宿舍跑,却在路上发生一件小插曲。
她听见操场传来歌声,并不足为奇的拉歌环节,让她顿住脚步的是一阵似远又近的曲调。夜幕还没降临,彼时是暗沉的深海色的蓝,在这要黑不黑的冷光里,她听见有人在唱:“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
这个曲子……
姜迎灯步子登时停住,她往操场看去。人山人海里,一眼望不到舞台中央的人。
应该是有人在弹吉他,拨弦的声音很清澈。
姜迎灯往操场中间奔过去。
“抱歉,让一让。”她一边挤进去,一边抬头找歌手。
在最后一个旋律降下来之间,姜迎灯看到一个抱着吉他的男孩。
斯文清秀,戴副眼镜。
她艰难地在人群里穿梭。
男生下台。
“同学。”
姜迎灯继续往里面挤。
“同学!!”
终于,拽住他的衣角。
男生诧异地回身,就看见一个气喘吁吁、面色苍白的女孩朝着自己。姜迎灯攥着他的t恤一角,生怕手一撒人就消失一般紧张:“请问,你刚刚弹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他有点不明所以,但好整以暇回答她说:“滚滚红尘。”
“滚滚红尘,”她低语,重复一声,如释重负,“谢谢你,我找了它很多年。”
看着她颇为感怀的模样,男生推了推眼镜。他的长相与他的音色一致,给人空灵与清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