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俗雨——怀南小山【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7:18

  “我以前思考你和他的爱情,但从中找不到出口,也是后来慢慢看明白,人是独立的个体,是具象而有性情的。无法按图索骥去寻找答案,感情不能依葫芦画瓢,爱不应该是学来的。
  “而是一颗真心,是甘之如饴,迎难而上。”
  杨翎听完,点着头,意味深长说:“爱人是一生的课题,不到最后一刻都难说圆满。”
  梁净词轻缓地嗯了一声,微笑说:“鄙人不才,正在进修。”
  姜迎灯这个久远的名字,杨翎不是一两次听见了,梁净词不避讳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尤其是她不再执拗于过去后,人一看破感情,就连同看淡更多,杨翎对迎灯也不再摆出往日消极反对的姿态。
  “我也是到今天才发现,真心多重要。”回想到多年前在云亭山那一顿斋饭,仅有的一次照面,杨翎印象很深,记起那双湿漉漉又怯怯的眉眼,她笃定地说,“她对你有情。”
  梁净词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
  “是么。”
  他又浅浅勾唇,说:
  “可是我贪心了。”
  “要的不仅是有,是还有。”
  说到这儿,杨翎又想到什么,嘴里说着:“对了,之前杨格给我送来一个东西,说他学生交上的什么论文作业里,怎么夹了张你的卷子?”
  随后去找。
  “我的卷子?”
  梁净词不无纳闷地看着她在书房进进出出的身影。
  很快,一张泛黄的卷子被杨翎拎过来,她说:“好久了,一直搁这边忘了跟你说,你看看。”
  脆弱而干涩的纸张被摊开,娟秀稚嫩的字迹映入眼帘。一张73分的数学卷,他随意的一个签名潇洒地落在了分数的旁边。在装订线外已经模糊的姓名,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这不是我的卷子。”
第57章 C13
  是姜迎灯的。
  梁净词坐那儿, 掀着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看的不是题,是她的字迹。很嫩的笔触, 用红色笔在每一个叉叉后面写个规规矩矩的订,冒号是点上去的, 充分展现, 字如其人,好像看到少女时代的她。
  杨翎煮了壶花茶, 转头就见他坐在那潺潺雨帘下, 斜倚着座椅,叠腿静坐,嘴角噙一点阑珊的笑意, 看着那张也看不出什么花的卷子。
  梁净词问:“舅舅送过来的?”
  杨翎说:“是,说是学生交的纸质论文,之前一直没翻过, 前段时间上面检查拿出来看,才发现。”
  卷子被他轻轻地, 规整地叠起, 他解释说:“她考砸了,不敢告诉爸妈, 让我给她签了名。”
  又转达谢意:“和他说一声,有心了。”
  梁净词将试卷叠放进档案袋。
  “也不知道她带着这个做什么。”
  耳侧雨声渐响,他抬手将要合上那扇复古雕花窗棂,一时望着外面蒙蒙天色, 出了神。于是静静坐在窗口, 好一会儿没出声,听风起, 观雨落。看那缀着粉花的枝头还残留春天的余温。
  “这是不是叫苦楝树?”
  梁净词指了下院子里的高树。
  杨翎侧头来看:“是,去年重新装修时种的。”
  见他望着树冠不吭声,她又说:“这花挺香的。”
  梁净词仍旧不说话。
  他会认识这花,还是那年在怡园,个头小小的迎灯领他游园赏花,她指着月季、海棠、鸢尾,挨个跟他介绍,到顶高的一棵树前,忽然磕巴住了,指着绑在树身上的植物卡片,挠挠转不动的小脑袋,回头小心翼翼地问他:“这个字怎么读呀?”
  梁净词看一眼,告诉她:“lian。”
  “苦楝……苦恋?”
  姜迎灯抿了抿唇,喃喃道:“好不吉利,那不赏这个了。”
  她接着往前走。
  梁净词又看一眼“苦楝”二字,也被她影响,往那重方向上解读。
  后来在书上看到,这花意味着相思。
  他对杨翎说:“名字取得不好。”
  杨翎不以为意:“名字不好,风水寓意好啊,招财进宝,管那些虚的做什么。”
  梁净词敛眸轻笑:“嗯。”
  杨翎说:“陈总昨天又找我,跑来给我上课。哎哟上得我脑袋晕啊。”
  梁净词笑着摇头,淡淡说:“听他的话,审时度势,该投就投,该放就放,果断一点,没有什么好顾虑。”
  杨翎说难应付:“我天生就不是干投资的命。”
  “没有这样的说法,大不了损些钱财。”想了一想,他又接着道,“损些钱财又如何。就算损到两手空空,手头这一套祖产,也够您锦衣玉食过完余生。”
  杨翎说:“那我抛了得了,你说叫我经营酒店,搞点艺术投资还成,什么私募基金,还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工程,听都听不明白。”
  梁净词淡瞥她一眼:“吃饱喝足就不想为您儿子打算了?”
  杨翎数落:“你这叫什么,渔翁得利jsg?坐享其成?”
  他轻哂道:“我还得娶媳妇儿呢。”
  杨翎问他打算娶几个。
  梁净词脸色微冷:“什么话。”
  晚餐是梁净词下的厨,俩人进食。他想起一桩事,问她:“西牌楼那边的绿化带是谁承包?”
  杨翎:“这我倒不清楚,那不是有个公园么,是私人的地?”
  “打听过,一个地产老板出钱修的护城河观光带,有个人经营权。你帮我再问一问具体的。”
  “行。”杨翎好奇,又问,“你问这个做什么?不会是为了哪家姑娘要买个花园?”
  梁净词说:“您有一条处事原则,我很认同:揣着明白装糊涂,能活得开心些。”
  杨翎听明白,说:“得得得,我不问。懒得管你。”
  她搁下筷子与浅浅的圆口碗。
  又听见梁净词说了声:“你也是个小鸟胃。”
  刚说完揣着明白,纵然心底有些好奇,杨翎便也不问这个“也”的缘由了。
  -
  大学宿舍,第一个结婚的人是林好。
  婚礼办在周五晚上,姜迎灯去吃了顿酒。毕业一年,林好瘦了不少,她的丈夫徐春天倒是肌肉见长,毕业之后在燕城某所高中教体育,林好教语文,两个人面相都很好,看着爸爸搀着女儿上台的环节,音乐太煽情,姜迎灯有点泪失禁。
  好在一屋暗灯掩了她显得有些难堪的眼角泪。
  姜迎灯吸了吸鼻子。
  许曦文坐她旁边,也感慨地拍着手,说起大学刚入校时的种种,又感叹时光飞逝。
  “一会儿去抢捧花?”
  姜迎灯:“捧花?”
  “等会儿新娘子扔下来,沾沾喜气咯。”
  说着,许曦文不由分说就拉着姜迎灯往台前奔去。
  姜迎灯被动站进抢捧花的人群中。
  脚跟还没站稳,那束花就那么莫名其妙地落在她怀里。
  撸着袖子扬言一定要抢到的许曦文却傻了眼,众人看向姜迎灯。
  林好在台上握着话筒说:“恭喜你,迎灯!!”
  “什么意思?”姜迎灯还蒙蒙的,小声问旁边人,“接到这花什么意思?”
  许曦文笑了:“意思是:下一个结婚的就是你!”
  “啊……结婚?”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旁人,末了尬笑一下,假意悦纳,说,“谢谢啊。”
  花最终被她接回家。
  姜迎灯坐在出租车上时,想着林好敬酒时给她的祝福:“希望你能和你爱的人走到一起。”
  她说了句:“借你吉言。”
  只不过心里想,很可惜,她的缘分还不知道散落何处。
  回到家中,筵席散尽后,就剩一身惆怅了。
  姜迎灯站在阳台上看昏昏暗暗的河景时,忽然很想念爸爸。可惜她的情况特殊,想也联系不上,只能干想了。
  在手机里翻了翻通讯录,想找一个可以聊天的人,似乎也屈指可数。在这屈指可数的人里再挑一挑,这个时间点,她能倾诉的对象,就谁也不剩了。
  姜迎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空壳。
  她不知道她的灵魂荡在哪里,是江都,是日本,还是这偌大的燕城。可能零零碎碎,散落在各地。
  小的时候算命先生说她天生雪花命,那时候小朋友很单纯,就昂着脑袋呆呆问一句,什么叫雪花命呐?得到的回答:就是没有根,没有家。飘到哪儿,就在哪儿落地。
  姜迎灯嗯了一声,看着那个戴墨镜的江湖客,又懵懵懂懂说一句:“那我好像会过得很辛苦哦。”
  “不会,”那半仙儿还好意安慰她一句,“以天为被地为庐。”
  回去后姜迎灯就赖在姜兆林身上,他就是在厨房做饭也逃不过她的纠缠,姜迎灯猴在他肩上,奶声奶气说:“我才不要天为被地为庐,我要爸爸抱着。”
  姜兆林就哄着她说,信什么呀,那就是个骗子,迎迎这么粘人,我怎么可能让你到处飘?
  男人的承诺就是这么好笑。
  想起不守信用的爸爸,她心里没有太多的委屈了。
  她现在懂得朝前看,不会算命,也不会粘人了。
  姜迎灯划了会儿通讯录,看到小薰这个名字,头像是电影《四月物语》的剧照。
  小薰是她在日本留学期间最要好的朋友,单亲家庭,她妈妈姓小林,教东方文学。
  这个微信是小薰特地注册用来跟姜迎灯聊天的,她常说要来燕城找她玩,但又抽不开时间。聊天记录停留在上个月,满屏的emoji和感叹号彰显着女孩子们之间的美好期许。
  那年东京大雪,小林跟小薰到学校宿舍,接迎灯去她们的家里过年,喝清酒,吃寿喜烧。
  酒到深处,姜迎灯想起梁净词,泪眼蒙蒙说她亲缘淡薄,没有什么人爱她。
  小林老师微笑说:“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把我当妈妈。”
  她以为日本人都是外热内冷的,但也遇到了不少让她颠覆认知的温暖。
  姜迎灯给小薰发消息:暑假来燕城玩吗?
  过了几分钟,小薰回复:我妈妈九月要去师大参加一个交流会,太好了,终于可以和小灯见面了。[比耶]
  姜迎灯莞尔:等你。
  难得闲暇的周末,姜迎灯闭门不出,在家休息观影。
  到周一早晨去上班,手扯开帘子一瞬,姜迎灯的神色呆滞住。
  枯燥灰暗的社区旧楼底下,多了一片玫瑰――
  不止一片,她再放眼看去,整条河的河岸绿化带都种满了绵延不绝的花,灰绿的河流像是被镶了一道火红色的边,在这灰蒙蒙的清早,这络绎不绝的玫瑰成了鲜艳到有几分唐突的亮色。
  姜迎灯飞快地洗漱出门。
  下楼时,有去上学的小孩惊喜地指着楼道的窗外:“妈妈,外面换了玫瑰花,好多呀,好漂亮。”
  “夏天来了,小花也要焕然一新,是不是?”
  她到窗口,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再往深处看,全部都是花,一直延展到她的视线盲区。
  好像这大片的玫瑰开满了整座城市一般浩荡。
  姜迎灯眼皮一直在跳,莫名其妙的第六感让她立刻给梁净词发了则消息:你起了吗?
  他回一个字:早。
  电话拨过去,是怕他有什么掩饰,要听第一反应才够真实。
  “梁净词,我们这儿突然间开了好多花。”
  她没往地铁下行,沿着河岸的路在走,好像人也随着陷进那些在风中摆荡的绝美花瓣之间。
  他并不意外,只是问:“怎么样?”
  “是你干的吗?”
  梁净词还有心思开玩笑,说:“你猜一猜。”
  姜迎灯不知是喜是忧,百感交集地行走在花丛间,看见到公交停到站前,她忙快跑着追上,找最后的空座坐下。
  “太破费了。”
  他答非所问道:“恰好季节到了,换换风景。想来想去,还是玫瑰。”
  姜迎灯推开窗,让花香溢进来。
  他说,“玫瑰最配你。”
  之前听物业说,这河边的花园是位土豪老板买给她老婆,做退休养老用的,那时候姜迎灯还觉得挺有意思,心下想到时以宁说的霸总哄老婆照进现实了。
  她趴在疾驰而过的窗口,看着那些花,问了他一句:“为什么。”
  梁净词:“因为你需要热烈。”
  姜迎灯很不好意思,低声地说:“你换回来,好招摇啊。”
  他浅声笑了笑,放轻声音:“也就招摇一回。”
  “不为了示好。”想了一想,他接着说,“为了让你在燕城也能有些归属感。省得每一天工作都觉得,像在流浪漂泊。”
  “以后不论走多远,都有花儿等着你回来。”
  姜迎灯握着手机,想他们虚无缥缈的以后。
  想起那捧花,以及她到现在都觉得不切实际的祝福。
  然而无论情节如何发展,她会记得,在她停不下颠沛的动荡年岁里,误入这皇城脚下的富贵风流地,也有人甘愿为她铺满半城的玫瑰,保她人在他乡,一路顺遂。
  在那浅淡的花香之中,她听见梁净词说:“我也在等。”
第58章 C14
  有人搞浪漫, 有人惦记钱财。
  她问花多少钱,逼问了半天,话里话外害怕谨慎得很, 叫他不要越红线,她不想再发生任何让她担心的事。
  梁净词笑笑说, 没, 是找人说了情,磨一磨嘴皮子。
  他说, 他就是一人民公仆, 清廉得很,哪儿来的巨资?
  姜迎灯本来将信将疑,听他说清廉, 又不像假的,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只是感叹他的关系网发达。
  寥寥几句说完, 她也没多余的意图,刚才情急没考虑就拨出去的电话, 现在难以利落地收尾。
  于是各自沉默一会儿。
  “工作顺心。”最终, 梁净词给了个台阶。
  姜迎灯浅浅jsg地嗯一声:“再见。”
  通话结束,她再看外面。
  梁净词以前送过她一束花, 可惜败得太快,她假意怨声载道,跟他撒娇说不开心,于是时隔多年, 他换一种方式补偿。
  现在倒是不必担心枯萎了, 但此刻姜迎灯心里有种说不上的复杂。
  -
  在办公室里,姜迎灯查阅资料, 看了好几遍梁朔和拂晓的故事结局,投湖殉情那一段委实惨烈。
  姜迎灯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脑上的文字,思绪飘然。
  又往上划一划,看他眠花卧柳的风流岁月。
  章园说:“没想到那么浪的一个男人会为了爱殉情自杀,也不知道其中经历了什么思想斗争。”
  姜迎灯回神,说:“人都贪生,爱到违背本性。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孽缘吧,不认识大概好些。起码能活得久一点,两个人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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