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惹人——千本木【完结】
时间:2023-06-23 23:18:57

  到了玄关,换上了鞋,他还是转过身低声说了句,“梅姨,我知道了。我会的。”
  “嗯。”身后的梅姨冲着玄关摆了摆手,等来一句话,总算放心地展颜笑了。
  她看着傅少长大,知道他在家里一直话不多,但说到的,都会做到。
  出了门,绕过后山,梨花果然已经凋谢了多半。
  傅欣书看了看表,点上了一支烟,拨响了江过的电话。
  电话另一头还是睡梦中的粗哑嗓子,“喂。一大早,干什么?”
  他轻轻吐了口烟,“不早了。江过你清醒点儿,我问你,你老婆要跟你离婚,你会怎么办?”
  “你问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我老婆还在我被窝里呢。离婚?不过,这话她还真是三天两头说。”对面的声音不算清醒。
  “江子,你有病吧。一大早上再嚷嚷吵我睡觉,明天就去民政局!”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见旁边江过妻子的声音,傅欣书吸了口烟,抽了抽嘴角并没做声。
  电话另一头先是咚一脚,再是关门声,之后江过声音才正常。
  “刚刚听见没?又把我们夏女神惹恼了。欣书,你怎么突然问这个?”江过想了想,傅欣书隔壁的小妻子,之前见面还腼腆的很。他心里大概有数了。
  傅欣书半颗烟,几句话简单告诉了江过。
  “医院有个同事,刚结婚同居。两人还不太熟。她老婆突然给他写了封信,说要一年后离婚。他问我怎么办好。”
  “活久见了。真是,如今的婚约,还有预约离婚的。”江过在另一头憨笑起来。
  他心里透亮:这么多年都没听你聊过医院的同事。好吧,你的同事。
  笑归笑,发小还是靠谱。
  江过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欣书,离婚这事儿吧,在我看,还有一年缓冲。关键是眼前,你们、啊不对。你那个同事和他老婆都一起住了,他这结婚不能总是一张纸嘛。怎么说来着,纸上谈兵。”
  “语文你及格过吗?你给我好好说话。”傅欣书左臂还是有些抖,他把烟掐了,收了烟嘴,换右手重新握上了手机,贴在耳边。
  “你自己听听你说话这口气。这么说吧。你同事的老婆,如果是个可爱又容易害羞的女孩子,那你同事恐怕得收敛着主动点儿。”江过在电话里一直忍不住,笑声不断。
  傅欣书:“你脑子正常吗。这说的是汉语吗?”
  “你别急,听我举个例子哈,比如单位聚餐,平时谁叫,你同事他也不去对吧。她老婆去了,他才去。咦,你看,这不就显得他对她很特别……”
  “我们医院没有聚餐。”傅欣书淡淡地否决了。
  江过又清了清嗓子,“你得举一反三呀。那你们医院就没有那种,人人都要轮着做的事儿?别人的时候,他不参与不去管,轮到他媳妇了,哎,他积极就去了!”
  停了几秒钟,傅欣书才开口,“那倒是有。”
  “这不就行了!来,你跟我说说看。”江过循循善诱。
  傅欣书摇了摇头,“算了,不太好说。”
  江过,“你别装了。咱们都二十年过来了,聊个同事,你有什么不好说的。”
  傅欣书认真道,“海城医院小,冻尸柜,就是大家常说的的太平间,管理是医师轮流的,主任一般不用去查岗。下次轮到她的时候……”
  江过嗓音瞬间抬高:“打住!你那个同事有病吗?要去诈尸吓唬她吗!”
  傅欣书肯定地告诉他:“她是医生,应该不会害怕。”
  “淦,这不是重点,我都多少年没骂过人了。
  我去,你们学霸都是怎么长大的!?
  换一个换一个。”
  听着电话另一头嚷嚷了一阵子,傅欣书看着远处又一朵飘落的梨花,没再说话。
  “喂,你还在听吗?我跟你说一个吧。比如做菜,我比较喜欢的小徒弟,问我的时候,我就会多说几句。其他人问我,我在他们眼里好像比较冷淡。”
  “多说什么?”傅欣书回过神,追问。
  “说做菜啊,同样的材料,比如还能做别的。算了,说你能懂的。
  总之,就是那个老婆哈,在问你同事医疗问题时,简单棘手的都行,你同事要耐心回答。不能高冷敷衍。懂?”
  傅欣书嘴上硬着,“问了跟没问一样。”
  江过电话里笑了,“你看你这德性,希望你同事跟你不一样。去问沈狗吧,他在热恋中。”
  “他一个单身油狗,结婚都摸不着边,说离婚他得流口水。”傅欣书直接把电话挂了。
  江过握着手机反应了一会儿:……你这离婚,还得让人嫉妒又羡慕??
  傅欣书把手机踹进了兜里,撇了撇嘴,没去碰。
  进了医院。
  一忙起来就是一上午。
  午休时间,俞温一个人跑到顶楼阳台上,打算给张姐打个电话。
  昨晚吃的多,现在没什么食欲。
  刚刚的患者,下午来取检查结果,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她说。
  在阳台上正踱着步子,远远看见傅主任一个人站在阳台另一头,缓缓摆动着小臂,似乎在试探左臂的灵活度。
  她快步跑了过去,“傅主任。”声音愉悦,边跑边叫了一声。
  傅主任只抽了抽嘴角,转过脸看了她一眼,没张嘴。
  俞温看着他刚刚放下的左臂,柔声问:“还疼吗?”
  “这次你想听哪样?”
  淡淡一句话刚说完,想起来了早上江过的电话,他轻声改口:“不疼了。”
  俞温突然凑了过去,站在傅主任对面。
  她踮起脚尖,把鼻尖儿凑到了傅主任的下巴旁边。
  傅主任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双手踹在白大褂兜里,只缓缓后仰着身子,又悄悄往后退了半步。
  他沉声问:“你干什么?”
  俞温紧着鼻子,嗅了嗅,抬起眼睛看着他,“你抽烟了?”
  他点了点头。
  “傅主任,疼了就吃药,别硬扛着。”
  俞温柔声相劝,像是在安慰他,“别一个人跑这儿抽烟,大家都很担心你呢。”
  “傅主任,昨晚你就没吃东西,中午吃饭了吗?吃了饭才能吃消炎药啊。”俞温侧着脸仰着头,一直叮嘱着。
  “嗯。”他右手握着天台上的栏杆,随便答了句。
  眼睛看着远处,他又貌似不在意地问了句,“那俞医生上来干什么?”
  “我?”俞温突然把脸转了过去,站到了傅主任身旁,看着远处的风景,“我其实是想上来等个电话,问问张洁医生一点儿诊疗上的问题。”
  “工作上的事儿?”傅主任把脸转了过来。
  俞温点了点头,“嗯。是的,上午儿科来了一个患者,我遇到点儿棘手的事儿,刚刚给张姐发了微信,她应该在忙,还没回信。”
  傅主任低头看着她,“俞医生,张医生不是不可以问。她回宁川,也有宁川的患者。工作上的事儿,你可以问我。什么都可以问。”
  “哦,问傅主任吗?我想傅主任可能很忙,手上又有伤,而且,我、就是上午有个患者,我……”俞温垂下了脑袋,突然言语支吾起来。
  “俞医生,你怎么了?海城医院里所有的患者,最终的责任签字都是我,你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还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冷冷一句话出口,此时他耳边响起江过的话:……要耐心回答。不能高冷敷衍。
  他顿了顿,又放轻了声音,改了称呼,“俞温,不用怕做错事说错话。都可以跟我说的。如果这里不方便,需要看资料或者检查报告,去我办公室说。”
  俞温低着头,没想好该怎么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傅主任。
  等了等,俞温还是咬着嘴唇,没有松开,只摇了摇头。
  一阵清风拂过,后山上已经凋零的梨花又被吹落了许多。
  “跟我来。”傅主任没再商量,把她带进了办公室。
  俞温还是第一次进傅主任的主任办公室。
  傅主任把门关上,把俞温让到了电脑旁边,“坐吧。”
  “喝水吗?”他客气了下,左右看看,桌子上都是病例档案,根本没有杯子。
  俞温赶紧摇了摇头。
  他打开挂号记录,手指着电脑屏幕上的患者名字,“你如果怕说不好,我来问吧。是哪个患者?”
  俞温看了眼屏幕,在最下面,“是这个,孙晓娜。”
  傅主任查看了下病例,他看着电脑说,“普通尿路感染。血检炎症指标偏高,白血球升高明显,尿检指标也判断无误,的确是细菌性尿道炎。你的判断没错,开的药也得当,有什么问题吗?”
  俞温摇了摇头,脸颊上已经染了红晕。
  傅主任注意到了她的紧张。
  他轻声说:“按理说,作为患者,看病算结束了。但她下午还是挂了你的号。俞医生,工作上的事儿,你从来都没含糊过。你在这儿坐会儿,想好了再告诉我。我不急,我去给你倒杯水。”
  俞温一抬手抓住了傅主任的白大褂,“傅主任,我不喝水。请你坐下。”
  “我知道,我现在这副样子,不适合医疗现场。不是个合格的医生,是我的问题。”话还没说,俞温先低声道起歉来。
  傅主任放慢了语气,“俞医生,你一直做的很好,但患者也有很多。有时候,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但也会受到指责,不能一件件都往心里去。如果遇到了难以启齿的问题,下午的班,我可以替你。”
  “不是的。傅主任,没有医患纠纷。”俞温总算鼓起了勇气,抬起了头。
  她揉了揉眼睛,看着傅主任,“其实,患者只是跟我咨询了一件普通的事情。”
  也许只是普通的事情,可她还是慢慢垂下了眼帘,不敢再去对视傅主任作为院领导投过来温暖又关切的眼神。
  “她不是第一次感染了。已经反复了几次。她还没有真正的经验,但跟她的男朋友相处的很好。男朋友也对她很呵护,只是、只是用手,那个。”俞温喘了口气。
  傅主任没有打断她。
  俞温又深吸了口气,“她检查出来问题,但犹豫着,不敢告诉男朋友。怕他伤心。可是,被碰的时候,她只能咬牙忍痛。她问我,如果不是有问题,被男朋友安抚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终于鼓起勇气,把一句话说完整了。
  她慢慢地又一次抬起头,望着傅主任,声音很小,“我没有经验,所以我不知道。我觉得正规医院,应该传达给青少年正确的兴(只能这个字)教育,不应该拿教科书上的内容敷衍她。所以,我打算问问张医生。”
  偏偏这时,找傅主任的紧急电话响了。
  傅主任站了起来,“俞医生,你做的很好。你在这儿休息一下,等我一会儿。五分钟,我马上回来。”
  她点了点头。
  把话说清楚了,俞温的紧张渐渐消失。
  一个人坐着,她的呼吸平静下来,慢慢恢复了正常。
  没过五分钟,傅主任已经守约回来了。
  他有些气喘吁吁,明显是跑了一路。
  俞温盯着他的左臂,担心伤口裂开,却又不好开口。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杯奶茶,递了过来,“记得吗?我欠你一杯奶茶呢。”
  他想帮她插上吸管,左臂轻轻抖了下。他放下左臂,然而单一只右手,一下子没撕开奶茶吸管的塑料薄膜。
  “傅主任,我自己来吧。”俞温从他手上拿了过去。
  傅主任正色道,“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第一,告诉你的患者,把事实告诉她的男朋友。那个男孩子是真心喜欢她的话,会心痛。他会懂得,喜欢是有责任的,不会在她生病的时候把手放进去。”
  俞温低着头默默吸着奶茶,点了点头。
  “第二,细菌性感染反复的情况下,要考虑指甲是不是干净,有没有抓伤。而且,如今有指套了。可以介绍给她,科普一下。”
  俞温继续点着头。
  “第三,关于她最后的问题,因人而异。你是医生,这是医疗现场,医生的职责救人为本。以后,也是。什么样的问题是我们需要回答,什么样的问题,不是我们的范畴,你要想清楚。”
  俞温没说话,垂着眼睫,依然点了点头。
  “尤其,儿科。我们的患者正在经历一个叛逆无羁又学会自律的年龄,他们有时候在家里有些话没法说,来到医院碰到贴心的医生会畅所欲言,因为他们知道,这里有隐私保护。必要的时候,可以心理介入。”
  “现场的判断没有一条明确的尺码,儿科医也不是万能的,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就事论事。”他说到这儿,炯然的眼睛看向俞温,等她一个反应。
  俞温含着吸管,一直没说话。
  “以后也是,遇到了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在医院可以找我,回到家里,也可以找我,知道了就点点头。嗯?”
  俞温拼命地连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敷衍地点头,她真的记下了。
  只是,跟傅主任对视时,他的眼睛里似乎有光,很耀眼,让她不敢直视。
  “俞温,抛开工作上的事儿。我来回答你纠结的最后那个问题,”傅主任看着俞温,挑了挑眉峰,很正式地说,“我猜,也许是大脑被暂时放空,身体被缓解放松,内心的空虚被填平的一种超越感吧。”
  刚刚还认真听讲的俞温猛呛了一口奶茶。
  咳咳。
  她看出来傅主任已经在很努力,却又很牵强地跟她在做无比生硬的解释了。
  她绷直嘴角,在这时浅浅露出右脸颊一枚梨涡,看着傅主任摇了摇头。
  “嗯?”傅主任拧了拧眉心。
  “说的那么悬浮,谁能听懂。”俞温看了看表,“傅主任你该吃药了,消炎药要按时吃。”
  傅主任没什么表情,只是避开了目光,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表,还有五分钟午休就结束了。
  “傅主任,你好好吃药,注意伤口,抛开工作上的事儿。还记得吗?我答应给你一个好东西呢。”俞温几分得意。
  傅主任转身看看桌子上,当着俞温的面前,抠出来两片消炎药直接放进了嘴里,“你看见了,吃了。”
  “喂,水呢?”俞温左右看看,这屋里连个杯子的影子都没有。
  “还主任呢,简直庸医,哪有吃消炎药不喝水的。”俞温站起来也没找到个杯子。
  她实在又急又气又没办法,只好拿起自己的半杯奶茶,把吸管怼在了傅主任的嘴边,“将就着喝一口。”
  傅主任往后仰了仰,躲了过去,“不用。”
  “你又不是第一次喝我的奶茶了。赶紧喝一口,我不嫌弃你。我要回去上班了。”俞温一手握着奶茶,一手把吸管硬往傅主任嘴里戳。“你不喝我就不走。”
  傅主任勉强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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