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测一下。”俞温掏出来了准备好的体温计。
“不用,缝合之后发烧很正常,睡一觉就好了。”傅主任径自躺下,左臂按在胸前,右手拽了拽薄被,已经闭上了眼睛。
俞温耳边响起唐莹莹的话:别做医生之外的事儿,你做的到吗。
做的到。
她关了灯,站起了身,甚至没去刻意拉窗帘。
然而,抬手握上门把时,却好像这门把有千斤重,她按不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
静谧的夜里,所有细微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旁边男人绵长的呼吸声。
她的心跳不自然,太快。
男人的呼吸也不自然,太慢。
俞温松开了把手,直接坐到了床边,一把按住了男人露在睡衣外面的脖颈:果然滚热烫手。
“你干什么?”
“测个体温就走。”俞温没有废话。
“俞医生不是都摸到了,还用测吗?”男人嗓音沙哑,却还是捂着胸口在挣扎。
“要测。我帮你解开两颗扣子……”
一只滚热却有力的手抓住了俞温的手腕,“俞医生,我自己来。”
这只手很稳,自己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接过去了体温计。
体温计夜间模式:38.7°。
他自己看都没看,“吃过药,一会儿就降下来了。我想睡觉。”声音近似请求。
“你睡吧。”俞温收好了体温计。
“我告诉过你,你看着我,我睡不着。”
俞温没说话,悄悄关上门,离开了。
回到书房,俞温合上了电脑,也没再看手机。
看见立在桌架上的《临床医学术语辞典》。
她顺手抽过来,翻了翻,竟然里面夹着她那两页信纸,瞥了眼页数,371页。
重新打开看过,最后落款两个字苍劲有力【已阅】。
她忍不住抿着嘴看着信纸笑了:果然忙人。
俞温推开电脑,拿起来了桌边的条纹纸。
这次她下笔如飞。
【再次见信。
上一次本来想告诉你的,但我没有勇气。
今天我想好了。
傅主任跟我结婚的理由是出于大义,为了抚养蓓蓓,我很荣幸能参与配合。
而我自己签上这一纸婚姻的理由是出于私心,我想借着跟你结婚的理由,一年后回京。
我有个奶奶,她是我唯一的家人,唯一的牵挂。
我不在意在哪里做医生,援藏别说十年,一百年都不在意。
但奶奶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我想奶奶了,我想回京,我想回家。(跟你说这些,听起来像个幼稚的小孩子)
言归正传,写正事儿吧。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合适,只好行书笔下。
记得我们签结婚协议的时候,你说过,我想到了什么,都可以补充的,对吧。
我只想补充一条:一年后回京,我们离婚吧。】
明明只是为了领养蓓蓓的一纸婚姻,她不能再掺和进去。
想到那两个天天追着奶奶要钱贪得无厌的生母继父,一定会无休无止地缠上傅主任……
他那么忙一个人,医院需要他,蓓蓓需要他。
她没理由一直纠缠。
最好的办法,就是还给蓓蓓一个安静祥和的家庭。
【我查过了。已经领养过的孩子,我们离婚也不会影响。蓓蓓永远是你的女儿。
对了,我一直想跟你说,却没机会。
蓓蓓是个心智很高的孩子,她不能只有爸爸,她内心也是想要个妈妈的。
等过几天,她去了幼儿园,小朋友们一定会聊到妈妈这个话题。
你想好怎么办了吗?
没想好就快去给蓓蓓找个妈妈。
蓓蓓一定也会像喜欢爸爸一样,喜欢上她的妈妈。
(哎,我总被好友说愿意多管闲事。我知道这句是我写多了。跳过吧。)
对了,我还答应过给蓓蓓看梨花呢。
来这里之前,我从未见过漫山遍野的梨花。
原来梨花瓣晶莹洁白好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每一个花瓣被春风扬起时都载着满满的梦想……算了,说这些让你见笑了,你不会懂。
窗户响了。一定是窗外又起风了,下过几场雨,梨花瓣飘落了好多。
明天下班回来,我会记得给蓓蓓带回梨花瓣。
其实,不止梨花,还有惹人的桃花。】
想到桃花,眼前浮现的是傅主任一双天生的桃花眼。
明明是含情目却总是瞳清结霜,没有半分桃花眼该有的艳媚。
一双眸子看过来,生病了也要拒人千里,硬冷高傲。
真是的!
俞温咬了咬笔帽。
【算了,桃花就不要看了,一点儿也不好看!写到这儿吧。记得改下协议哦。】
没有署名落款,信致此,戛然而止。
转眼分针转过两圈,一封信折上,夹进辞典里,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俞温准备好了药理箱,水杯,毛巾,冷水盆。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似乎只在等着分针和时针重合的那一刻。
客厅里的挂钟咔嚓一声划过,0点到了。
也是崭新的一天,开始的那一刻。
止痛退烧药服用后正好过了两个小时。
她没敲门,只轻轻推开了。
“傅主任,是我。”她的声音很轻。
没有回应,但急促的呼吸声告诉她,眼前的人知道她进来了。
她搓了搓手,把手心贴在了男人的额头上。
仿佛按在了热水壶上,手掌心下面的男人轻轻抖了下。
这次不用量体温也知道,完全烧没退下来,更烫了。
月光下,俞温看得见,男人的喉结轻轻滑动了下,嘴唇烧的起了皮。
她把吸管插在水杯里,递到了他的唇边,碰了几下他的唇角,可他没有张嘴。
“你走。”回应她的两个字浑浊而嘶哑。
“你不喝水,我不走。”俞温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吸管被含住了,一杯水很快下去。
刚刚喝空,就听见他松开了吸管只一个字,“走。”
“傅主任,你这样烧着,明天退不了,蓓蓓和梅姨都瞒不住。我刚刚看了出勤表,明天你下午那台手术没人替。”
她边说着话,拧了条毛巾,啪嗒啪嗒的滴水声,在屋子里回荡起来。“让我帮你冷敷吧。”
“不用,再给我片退烧药就行。”
“不行,你刚吃了两个小时。不能连着吃。”
“我说行就行。”
“你说什么也不给。”
“儿科医,没有你这么凶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想要儿科医来,可以。”
俞温重新清了清嗓子,声音软糯起来,“乖,让俞医生帮你冷敷下,给你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他嗓音依然沙哑,语气渐渐软了下来,“现在不让骗孩子了。”
“傅主任,你是大人了。”她把他一只挡在胸前的左手轻轻挪了挪,右手也硬掰开了。
“大人也不能骗。”他张了张嘴,勉强睁开了眼睛,很快又合上了。
“这次不骗你,帮你冷敷下,明天降温了,真的给你好东西。”俞温手上的毛巾冰凉凉的。
她抓住了傅主任的右手腕,帮他擦了下胳膊弯儿。
看见他淡泊的嘴唇轻轻弯了弯,俞温趁机在他的额头和后颈迅速贴上了几个降温贴。
随即,快速掀开了他的被子。
“俞温。”他声音缓了下来,“刚刚在水杯里,你放了什么?”
“是你太累了,睡吧。”她没说错,能睡得这么快,的确是他太困太累了。
虽然她只放了半片助眠药,但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俞医生。”等了一会儿,他只又叫了一声名字,“俞温,别……”,再没说别的,呼吸声渐渐匀称。
俞温熟练地解开了他这一身跟病号服设计相似的睡衣扣子。
之后,她双手反复在冰水里拧着毛巾。
他肌肉线条清晰的胸膛,在起伏中渐渐平静,慢慢从滚烫变得凉润。
……
俞温觉得是可能是趴在桌子上睡,做的梦也奇怪。
早上都觉得自己醒来了,还仿佛留在梦里。
梦里一只雄鹰总在她的头顶盘旋,时而撩起她的头发,让她缩成一团更不敢睁眼。
突然雄鹰展翅,用力拍了拍她的头顶。
她猛一抬胳膊,“傅主任??”
“咦?桌子呢?我明明趴在桌子上的……”她一睁眼忍不住自言自语起来。
眼前哪儿有什么桌子。
她重新揉了揉眼睛,又睁大了些。
这是……趴着傅主任的胸膛,睡着了?!
她扒拉了一下傅主任落在她脑袋上面的右手。
他,还睡着吧?
她伸手把食指放在了傅主任鼻翼下面试了试。
“嗯?怎么没有呼吸。”俞温蹙眉。
“噗嗤――亏你还是个医生。睡着了也喘气儿吧。”傅主任没忍住,睁开了一双眼角微挑的眼睛。
她清了清嗓子,“早啊,我过来看看你还烧不烧了。”
俨然她是刚进屋,刚坐下的样子。
“噢。早。”傅主任绷直了嘴角,这次很配合地量了体温递了过来,“你看,不烧了吧。”
俞温瞥了眼地上的水盆,正要拿起来去收拾,被傅主任一把拽住了胳膊。
“梅姨起得早,这会儿她在外面。”他嗓音还是沙哑些,比昨晚好多了。
“哦。”俞温想了想,看了眼盆子里混了些血水,染得粉红。
她把盆子干脆推到了床底下。
“俞温,”他又叫了一声名字。
“嗯?”俞温看着他。
“我没事儿了,一起出去。”傅主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嗯。你上午休息下,再去上班吧。”俞温先站了起来。
“待在家里,也休息不上。跟你一起,还有个掩护。”他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一开门,两个人一起问了声,“梅姨早。”
俞温跟着傅主任很自然地走出来,要进洗漱间才注意到,梅姨手里拿着水果刀,就那么站在厨房,竟是怔住了。
傅主任又说了一句:“梅姨,我跟俞温简单吃点儿就去上班了。”
梅姨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着手里的水果刀,突然对着水果刀笑着说:“啊,好。傅少!我切草莓,对,我要切草莓!”
刀放下了,菜板上是橙子。
“梅姨,你告诉蓓蓓,今天我们都回来早。咱们一起吃饭。”傅主任精神气爽,不用俞温帮忙,左臂也遮的很好。
等收拾好了,傅主任已经跟平时一样,崭新的白衬衫换好了。
他冲着还在洗漱间的俞温说:“我去回个邮件,你不用着急。我们一起出门。”
比平时脚步轻快,进了书房,刚打开电脑,就注意到《临床医学术语辞典》又被动过了。
他抽出辞典,不经意间一个人扬起了嘴角。
直接打开了信纸。
看着看着。
渐渐扬起的嘴角,慢慢放下了。
【……我们离婚吧】
俞温,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吗?
第22章
没过几分钟, 俞温就出了洗漱间。
她要出门时敲了敲书房的门。
看见傅主任一脸严肃地对着电脑。
俞温想:应该是还没看到她的信吧。
不过,也不急。
早上开始是工作时间, 她从不聊私事儿。
又生怕打扰到傅主任, 也希望他多休息会儿。
她站在门口轻声说,“傅主任,要不我先走了哈。昨晚儿科那边多了几个急诊住院的小病号。”
“嗯。”傅主任只对着黑屏电脑点了点头。
大门刚响, 书房的门又被敲响了。
“傅少, 你现在方便吗?”这次是梅姨站在了门口。
“梅姨,有事儿你说,我晚一下再去上班,可以的。”他直接合上了根本没开机的电脑。
梅姨的语气有些生硬, “我不耽误傅少太多时间。以后,傅少的卧室,如果不需要我清扫, 傅少可以直接告诉我。”
傅欣书的眼前还依旧是那封明明已经收好的信。
他恍惚了下,才注意到梅姨的态度不对劲儿, 坦诚回答道,“梅姨把我带大。我一直把梅姨当家人的。梅姨刚刚说什么,我没太跟上。”
“傅少, 那你过来一下。”梅姨口气算不上和蔼。
傅欣书起身跟了过去, 刚进客厅就看见梅姨手里端着那盆染了血色的水从他的卧室里走了出来。
他坐在餐桌前, 轻轻把左臂放在桌上, 右手稳稳端着咖啡喝了口。
梅姨路过时并没理他,径直去了洗手间。
傅欣书抿了口咖啡, 又缓缓放下了。
没等他说话, 转身回来的梅姨先开了口,“傅少别怪我话多, 傅总和夫人都很忙,一再叮嘱我照顾好傅少。”
“让梅姨担心了。”傅欣书抬起头,悄悄垂下了左臂,只淡淡一句。
“傅少昨晚喝了什么喝了多少我不知道,但傅少平时的酒量我还记得。”梅姨皱着眉,脸上写满了担心二字。
“昨晚其实没喝多少。”傅欣书只低声作答。
“我看小俞人家那么漂亮,却一点儿也不做作,温温柔柔的,傅少怎么也是大几岁吧。男人怎么能借着酒醉就放开性子使蛮力……哎。是我多嘴。”
梅姨深深叹了口气。
早上在床底下发现那盆染了血色的水里还飘着毛巾时,她的心都跟着忍不住颤了下。
可小俞还是早上满面微笑地跟她打招呼,询问蓓蓓,甚至出门的时候,都那么温柔。
傅欣书微微蹙眉,抬头看着梅姨。
慈祥的梅姨此时是一个略显严厉的长辈。
“傅少,我直说了。你们是新婚,又年轻,我懂。但你不能假借酒劲儿就鲁莽起来……昨晚都凌晨快一点了吧。算了。傅少,梅姨这次来,都快不认识你了。”
傅欣书这次听懂了。
他笔挺地站了起来,声音勉强随和,“梅姨,医院有点儿忙,我先走了。”
“傅少不用这样,我以后不说就是了。小俞看着很懂事,我就是看着挺不忍的。傅少也对她好点儿。”梅姨连着叹气,只过来收拾了咖啡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