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主任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口音:“噢――”
俞温睨了他一眼,拉开门就往外跑,门一甩,缫簧,关地很重。
医院里临时出了状况,大家都比平时晚了两个钟头才下班。
俞温刚收拾好背包要出门,遇上了还穿着白大褂的郑浩。
郑浩扶了扶镜子,“俞温,今天的事儿,都是我的原因。晚上回去,你告诉傅主任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哦。”她只点了点头。
出门前,她也听说了一点儿,是郑浩把人放出来的。
郑浩惹恼了李大夫,李大夫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个钟头,还是傅主任去劝开的。
傍晚那会儿真的太忙了,她没细听。
现在这个时间,不赶着回去,蓓蓓要着急了。
郑浩似乎看出来了俞温着急,“今晚,我刚刚跟李大夫申请换了夜班。蓓蓓还在家里等着,你们早点儿回去吧。”
他主动把事儿说完,看见傅主任走过来,远远站住,默默颔首,转身离开了。
此时,傅主任站在了正厅走廊里,身上披着件风衣,右手扯着前襟。
左前臂的伤,被遮住了。
俞温快步跑了过去,从上到下打量了下眼前的傅主任。
她难掩惊讶:“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你、你一个人……”看看周围还人来人往。
她抬着头,咬着唇,只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了。
刚好傅主任身边,有三四个取药的女人,正要离开医院。
“你看身后这人,是这里的主任,很帅的。”
“那个女的怎么回事儿,盯着人家长得好的医生就一直站着看呢。”
“是啊是啊。她也有点儿夸张,一个漂亮姑娘站这么近,直勾勾看着人家……”
傅主任比下午声音明朗了些,“别站着了,回家。”
俞温一步跟上来,旁边八卦着的几个人,吐了吐舌头再没话说。
等周围人走远了,俞温转头问他:“你一个人,能走吗?”
傅主任懒散地反问:“俞医生健忘?伤的又不是腿。”
俞温走过去,跟在他的左边,怕人多不小心撞到他的左胳膊。
傅主任转了话题,边走边说:“俞温,梅姨把蓓蓓照顾的很好。梅姨很会照顾人的,她虽然六十多岁了,身体很好,在京市是我们家的阿姨。”
俞温默默听着,只轻轻点头。
“我也是梅姨带大的。父母一直很忙,家里跟梅姨相处的时间多。”
傅主任声音沉了沉,“一年多没见了,不想让她看见这个,白担心。”他低着头,朝着固定手腕的带子努了努嘴。
“啊?”俞温有点儿跟上了。
她问:“那蓓蓓呢?”
傅主任笑了笑,对着小臂轻描淡写道:“就是个皮肉伤,没几天就好了,先不告诉她们吧。”
这……
缝了八针!
这可不是一块创可贴那种,随便衣服一遮就能盖过去的伤口。
俞温想了想,真不知道该怎么瞒过去,“是要我帮忙吗?”
傅主任问得很客气,“方便吗?”
“这个,我尽量吧。”俞温的声音很小。
不是不想帮忙,而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她只是在认真想办法,不愿意嘴上敷衍而已。
傅主任:“俞医生不用勉强。”
俞温想起自己的奶奶,太懂这份不愿意让老人担心的孝心了。
“不不不,傅主任,你误会了!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也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俞温本来就是个爱管闲事儿的,这种求到她的,她更是恨不得大包大揽。
“哦。那麻烦俞医生了。”
这次,她更加坚定了信心,打开了嗓子,声音也亮堂起来,“你放心,有我在,一定没问题的。”
傅主任勾了勾唇角,看着一天下来情绪起起伏伏的俞温,没说话。
俞温掰着手指,正在想着计策,突然考虑到个关键问题,“傅主任,梅姨知道我们结婚了吗?”
傅主任告诉她:“梅姨知道我收养了蓓蓓,所以结婚了。但不知道我们结婚了。”
“那你介意告诉她,我是你的妻子吗?”俞温真诚地仰着脖子,绕在了前面看着他。
沉默了两秒钟。
“嗯。有点儿介意。”他只挑了挑眼角,还眼底红着的眸子躲开了视线。
“啊……”俞温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慢慢低下了头。
傅主任轻咳了一声,忍俊低声告诉她:“梅姨不知哪儿听来的,以为我娶的是个凶暴的河东狮,你差了点儿意思。”
哼。
俞温把腰一叉,睁圆了眼睛:“有的时候知人知面,傅主任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她决心一定要把这个忙帮好!
10分钟之后。
看见又重新从医院里出来的俞温,他有点儿信了。
“不是,你等等。我们怎么也是两个医生,你真确定要这样?”傅主任往后躲了躲。
“我做事儿,你就放心吧!”俞温往前迈了一步。
傅主任后退一步,这话听不出来靠不靠谱。
他没反驳,眉峰一挑,“那晚上突然要去医院怎么办?”
俞温一砸嘴,“你现在伤成这样,谁会叫你去医院啊。”
“我是主任,轻伤不下火线。”傅主任还是又退了一步,已经到树底下了。
“这话,你知道下一句吗?”俞温说着话,已经把酒精瓶子打开了。
“有下一句吗?”傅主任讪讪笑笑,行动不便,绕着树想退,无路可退了。
“重病不进医院!”俞温挡住了退路。
她声音敞开,有点儿科里那种吓人医生的口吻,“你给我把眼睛闭上。”
“俞温,再等等,不用这样,你听我说……”
咕咚咕咚――
一瓶500ml消毒酒精,从傅主任的后脖颈倾泻而下。
傅主任淡黄色的风衣,被浇透了,成了棕黄色。
“你等等,你听我说一句!”傅主任一只胳膊动不了,只有右手能稍微抬一抬,根本阻挡不了俞温的天降酒精雨。
俞温停了下来,“怎么了?你说。”
“你冷静一下,你想想看,什么人喝多的时候,能把后背喝的一身酒?”
俞温还真捏着下巴想了想,“说的也对。那我帮你把前面也浇……”
“我求求你了。俞温!”傅主任抬手握住了俞温要倾斜下来的酒精瓶子。
“你想说我们喝多了,嘴里有点儿酒精味儿就够了。”傅主任把瓶子夺了下来。
“那你,喝这个?”俞温诧异地看了眼标签。
“75度的酒精,你别灌我。”傅主任真的怕了。
只有一只右手能活动。他实在无处可退了。
“前面超市,我去买一瓶,你漱漱口不就行了吗?”俞温这次突然说的很冷静,似乎也有道理。
一下子,不知道刚刚那场暴风雨倒酒精行动是为了个什么。
刚走进超市没一会儿功夫,她又折了回来,抬头认真问傅主任:“你平时喝什么酒?”
“都可以。”
“梅姨一定很熟悉你的喜好。”俞温理由很充分,也很认真的样子。“所以,我也想知道。”
“獭祭。”傅主任唇齿轻启。
一摆手,“什么都行。二锅头吧。”他挑了个便宜又度数高的。
两个人并排进了电梯门口。
俞温先宣告了一句,“傅主任,从现在开始,我要扶着你的胳膊了。”
傅主任点了点头,“嗯。”
隔着风衣俞温双手抱住了傅主任的左胳膊,她只顾着侧过脸跟傅主任说话,没看见电梯门开了。
她仰着头看着他,声音清晰又甜糯,“如果我弄疼你了,你别忍着,你吱个声儿。”
“俞温。”傅主任的声音很低,“这是梅姨。”
第20章 [修]
“梅姨。”俞温挤着笑, 右边脸颊上拧着个漂亮的梨涡。
两个人眼前的电梯里,站着的是个身材瘦小却干练的女人。
她染着一头亮茶色短发, 格子布衬衫, 砖色盖脚裙裤,穿着讲究入潮。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她六十多岁了,笑起来眼角挂满了鱼尾纹, 还真看不出来年龄。
“我跟傅主任在一个医院。”她双手扶着傅主任主动打了个招呼。
“是医院同事呐。”梅姨没下电梯, 直接按住电梯按钮,热忱大方,“走,上去说。”
这么一听, 俞温隐约察觉到了这声“傅主任”叫的不对劲儿,恐怕之后得有个解释。
她刚扶着傅主任进了电梯。
电梯门一关,梅姨抬手搓了搓鼻子, “傅少,你这一身什么味儿, 怎么像在医院里被人浇了一身酒精似的。”
俞温闻声怔住。
傅主任蜷着右手轻咳一声,“梅姨,年轻的时候是护士。”
这么重要的事儿, 喵的现在才说?!
俞温强掩尴尬, 只礼貌点了点头。
梅姨慈祥笑了笑, “都四十年前的事儿了, 哪有在电梯里跟同事这么介绍家里阿姨的。”
“是同事,也是老婆。”最后两个字带着浓浓的酒气, 被他咬地低哑音浊。
梅姨抬起头, 愣了下。
来之前,便听傅少说过为了领养一个孩子, 让沈少随便介绍了个人签了一纸婚姻。
在京市多少千金名媛都从来入不了傅少的眼,别说被扶着,他冷淡的眼神从未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多看一眼。
然而,眼前的傅少竟是一副从未见过,满身酒气的样子被一个自称同事的女人搀扶着。
而扶着傅少的同事,傅少竟亲口把她叫做“老婆”。
太多太爆炸的信息,让梅姨一下子无法消化。
然而在傅家照顾了三代人的梅姨并没把情绪露于言表。
她对着俞温,很正式地介绍自己,随即客气地询问,“我是傅家过来帮忙的阿姨,夫人怎么称呼好啊。”
俞温赶紧把头低下了,一下子被叫成了“夫人”??
她往旁边看了看,没有提示,想了想,说:“同事们叫我小俞,梅姨也叫我小俞吧。”
话音刚落,很快到了五楼。
梅姨按住电梯,伸手一个请的手势,“蓓蓓困了也不肯睡,在家里一直喊爸爸呢,你们快去看看吧。”
俞温一直扶着傅主任不松手,下电梯的时候,两个人一起出来,电梯门有点儿窄。
傅主任往右边挪了挪,几乎撞着电梯门出来的。
“傅少,你真下班喝酒了?”后面梅姨一个人低声嘀咕着。
下了电梯,俞温渐渐按住了心中跌跌撞撞的小鹿。
看见梅姨那双笑起来挂满鱼尾纹的眼角,她不禁想起来了奶奶。
奶奶总是担心她,看见她一点儿小伤就会揪心挂念。
帮忙不能帮倒忙,一定能行的!默默给自己加油。
她又一次握紧了旁边的胳膊,暗自深吸了口气。
门一开,就看见蓓蓓坐在玄关的地上,双手抱着双膝。
“爸爸――”甜甜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张开了双臂。
注意到旁边的傅主任要逞强伸出右臂,俞温抢先一步把蓓蓓抱了起来。
“就没看见俞姐姐?”她笑着把蓓蓓举高高又抱在了怀里。
“俞姐姐!”蓓蓓笑得很开心,小孩子的背叛就在瞬间,却是光明正大。
一转身,身边光一只右手好用的人,已经把一双白毛拖鞋摆好了。
俞温并不感激,眼角余光回瞪了他一眼,意思明明白白:别逞能。
这时,两个人前脚进去,梅姨已经后脚跟了进来。
“傅少,风衣后面都湿透了。赶紧给我,我去洗了。”梅姨刚上前一步,俞温转过身挡在了梅姨前面。
“梅姨今天刚过来,路上辛苦了。晚上快别洗衣服了。”她抱着蓓蓓,对着梅姨笑得很真诚。
“可是,爸爸身上好臭臭。”蓓蓓搓上了小鼻子。
她又对着俞温嗅了嗅,“俞姐姐也是。”
汗味儿混着酒精……
童言无欺。
俞温自然地把蓓蓓递给了梅姨,“今天医院里来了新同事,爸爸被多灌了几杯。”她还真没这么堂堂正正地撒过谎。硬说的话,郑浩的确也算新同事。
“梅姨,我先扶他去屋里了。”说着话,俞温已经又去扶住了懒散地倚着墙的傅主任。
一连贯的动作,大方自然。
梅姨抱着蓓蓓停在了厨房,“哦,那你们先在客厅里坐一下,我去煮蜂蜜水。”
闻声,正要推门进卧室的俞温一转身,回头笑着说:“梅姨不用管我们,梅姨先哄着蓓蓓吧。一会儿我去煮。”
俞温推着傅主任正要进卧室,傅主任跟她轻轻摇了摇头,递了个眼色。
两个人目光短暂交错。
俞温没太跟上,她把耳朵往傅主任下巴旁边贴了贴。
“梅姨爱干净。”傅主任声音很低。
“这么进卧室,她得追着进去收拾卧室。”
远远看着,两个人咬耳朵说话的背影,似乎亲密无间。
俞温注意到了身后的梅姨正看着他们,她突然抬高了声音,“那你好好在沙发上坐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水。”
她这才走过去,跟梅姨说,“傅主任喝了酒,梅姨刚来,我跟梅姨说说蓓蓓睡觉的习惯吧。”
一起进了蓓蓓的房间。
问过蓓蓓的脚伤,又跟梅姨说了几句蓓蓓的睡前故事书。
明明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她叮嘱地认真,言语坦诚。
她靠在床边哄着蓓蓓。
仰着脖子,看见梅姨时不时把手杵在腰上。
她温声说:“梅姨,路上辛苦了。我也是跟奶奶长大的,手法很好的,晚上我帮梅姨揉揉腰吧。”
这让开始只简单客气寒暄几句,一直试探着的梅姨,竟是也被她磨化了。
俞温轻声跟已经揉着眼睛打哈欠的蓓蓓说,“蓓蓓,爸爸今天累了。跟梅姨睡,好不好。”
蓓蓓点了点头。
“蓓蓓真乖!”
俞温打开粉色的屋门,“蓓蓓晚安。”之后,轻轻掩上了屋门。
一出门,就看见傅主任已经换了一身黑色的卫衣坐在客厅。
她又气又急,从厨房拿了杯水过来,往桌子上重重一放,低声责备:“你怎么不等着我,这衣服怎么换上去的?”
傅主任看起来却没事儿人一样,并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哑声道:“哄睡了蓓蓓,梅姨就出来了。你用卧室,我跟梅姨说晚上有工作,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