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已经干爽如新。
她没法告诉蓓蓓，但她已经恍然。
那么多水，是因为她昨天冲了个澡，一紧张跑出来，弄的满地是水，忘记收拾了。
连哄带骗的让蓓蓓说出口的真相――竟然她才是弄伤蓓蓓的罪魁祸首，冤枉了傅主任。
俞温双手拂面。
记得他说六点半回来，俞温看了眼手机，倒计时：还有十个钟头。
收拾好了蓓蓓的晚饭。
俞温把浴池里接好了水。
蓓蓓今天得洗澡。
在医院里早就习惯了帮着新生儿和长期住院的小孩子洗澡，俞温的手法是专业的。
轻轻抱着蓓蓓，帮她抬起还有些浮肿的右脚。
她右手撩着水，帮蓓蓓洗过头发，洗着小身子，又帮她洗了洗小屁屁。
“俞姐姐，你不可以的。”蓓蓓突然说着话，推了推她的手腕。
“嗯？脚疼了？”俞温一怔，一下子没跟上。
“不是的。爸爸说过，任何人都不能碰小姑娘的小丫丫。会羞羞的。”蓓蓓睁着大眼睛，很认真地看着俞温。
“嗯。爸爸说的没错。”俞温声音很柔很轻，按住了心中无尽浪涛般的感慨，她只回了这一句。
傅主任是个好爸爸。
没有血缘牵连，虽然只是一个养父。
他是个尽心负责的好爸爸，堪比亲生父亲。
这一瞬，她是羡慕蓓蓓的，她不敢去想她的继父……
把蓓蓓哄睡，俞温才去了阳台回了唐莹莹的电话。
“给你打十个电话你才回一个。温宝儿，你就这么忙？”
“嗯，有点儿忙。”
上班带娃的日子，这种感觉体验了两天，让人连说话都没了气力。
这些她没法跟唐莹莹分享。
“郑浩的事儿，他跟我说了。你也知道，他就是个热情的直筒子，什么话都挂嘴上，说完就完了。你平时对陌生人都那么温柔一个人，你别为难他啊……”
俞温知道唐莹莹说的是早上借辞典的事儿，两页信纸的事儿，她还是告诉了唐莹莹。
“笑死。不行笑不活了。”电话另一头笑哈哈了好一阵子，“温宝儿，我问你个正事儿。”
“什么事儿？医院的事吗？”
“什么医院的，郑浩问我知不知道你嫁给谁了。你的好闺蜜不会了，温宝儿，我该怎么说？”
俞温想了想，“如果他来问我。我自己告诉他吧。”
“那我不管了哈，我让他去问你。”唐莹莹一直笑着非要跟俞温聊到手机没电。
昨晚放在右边卧室里的睡衣，还在床上一动没动。
想着早点儿起床早点儿离开，之后蓓蓓有阿姨帮忙，她就不用过来了。
她没去用留给阿姨的床，只换了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说好的六点半。
六点钟门就响了又响。
以为是傅主任回来了。
俞温已经穿戴齐整，正准备出门去医院。
一开门。
“郑浩？”
“早啊，我已经熟悉这附近了，你看，还帮你和蓓蓓买了早餐。”说着郑浩把袋子递了过来。
“郑浩，昨天辞典的事儿……”俞温带着歉意有些难为情。
没等俞温说完，郑浩爽朗一笑，摆了摆手，“没事儿，我在书店买到了。你说的对，得跟同事们多打交道。昨天李大夫还给了我几本资料书呢。”他还挺得意的样子。
“早餐，谢谢你啊。”俞温看了眼早餐袋子里东西不少，还有小米粥，都是热的。
“客气。”郑浩笑了，“告诉蓓蓓，是郑叔叔请她吃早餐，你是顺带的而已。”
“嗯。”她正要关门。
“俞温，我想问你件事儿。”郑浩收了笑颜。
“你等下。”俞温回头把袋子放到了厨房。
轻轻关上了身后的门，她也站到了走廊里。
一层一共三户人。
看看左右没人。
郑浩问：“俞温，我憋不住，不想说你可以不说。我想问问，你嫁给谁了？”
俞温倚着门，慢慢抬起了头。
“我可以告诉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微微颤抖。
郑浩没说话，垂眸看着她。
“我嫁给傅主任了。”这几个字是极限，如果不是双手背在身后按在了门上，恐怕此刻颤抖的双手要背叛她的坚定。
郑浩追问：“我记得你说，你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真的吗？”
俞温深知：这时候反刍改口，就会前功尽弃，不如一头牲口。
她仰起了下巴，眼神没有躲闪，“是的，我心甘情愿嫁给了傅主任。”
郑浩没有松口：“为什么？你真心喜欢他？”
“对。我喜欢他。”俞温已经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耳边仿佛响起了汽笛，鼓膜被心跳震碎，一声声列车的汽笛响彻。
郑浩表情有些木然，依然追问，“你喜欢他哪儿？”
“你说什么？”俞温不是故意反问，这次她是真的没听清。
郑浩声音嘶哑：“我问你，他什么地方让你刚刚认识没几天，就这么喜欢？”
俞温像是考试作弊，被当场抓获，现在被老师叫到考场外面审讯的学生。
“我、喜欢他。”
她深呼吸了一下，“我喜欢他有钱，他特别有钱。他那个还很、很会，那个、”
第一条是曾经唐莹莹告诉他的。
她拼命在想下一条。
不能磕磕巴巴。
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需要让郑浩死心。
其实，她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但以后还是同事，她做不到一丝一毫的冷酷。
昨晚，唐莹莹打来电话时，她明明想了很多。
可是，真被问道，她却半句说不出口。
心中动摇，她要站不稳了。
“真的，他明明也没有经验，但他还非常耐心非常会……”照顾孩子。后面的几个字，俞温没来得及说出口。
“郑医生，问到这儿，可以了吗？”不知什么时候，旁边已经站着刚刚下班回来的傅主任。
他面容冷淡，只寡声开口，“还有问题可以来问我。”
郑浩看了看眼前两个人，只跟俞温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我先去医院了。”
俞温听见离去时的郑浩跟傅主任擦肩时闷哼了声鼻音。
傅主任仿佛没听见，只对着她一个人眯缝起了眼睛。
俞温看着郑浩离去的身影，还怔在门口。
此时，身旁的傅主任冷峻的眼尾轻轻一挑，沉声道：“你刚刚说，我非常会什么？”
第18章
“啊？反正就是、挺会做爸爸……。我也去上班了。”俞温摸了摸扎起来的高马尾辫儿。
想起来蓓蓓摔倒的缘由, 她恨不得现在鼹鼠一样打个洞跑开，并不想再跟他聊下去。
她抬腿正要转身走, 被傅主任迈开一步, 侧身挡在了前面。
傅主任声音不紧不慢，“他刚下楼，你确定要现在穿着拖鞋追过去一起上班？”
俞温站住了。
低头看了看脚下, 没错, 一双白毛拖鞋。
傅主任抬手推开门，“什么话别在走廊里说，一起进来吗？”
俞温点了点头。
刚刚跟郑浩说话的时候，走廊的电梯都没见打开,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听去了多少。
她做不到装作不知道。
关上了门，俞温很坦然, 主动开口：“傅主任，我刚刚说, 嫁给你是因为你有钱。那些话，不是真的，不是说给你听的。你别误会。”
“嗯？我倒是希望那是真的。”傅主任明显一个冷笑话, 声音很轻。哈腰换鞋的时候, 不经意地抽了下嘴角。
“不是的。不是你想那样的。”俞温脸颊微红, 这次急了。
傅主任径直走进洗手间, 洗了把手。
“我想的是哪样？我看起来像个单纯的傻子？”看不到表情，只有清冽到仿佛不在意的声音传了出来。
俞温跟了过来, 站在客厅中央, 揣着心跳，对着洗手间说：“郑浩刚来, 他就是口直心快些，医院里别为难他。”
都在同一所医院，作为同事，尴尬之后，她已经开始担心起郑浩来了。
“郑医生跟俞医生一样，对医疗事业的热情，都很高。”傅主任评价的不偏心，擦了把手，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你在担心什么？”他挑着眼角，声音刺刺儿的。
笑起来一双桃花眸子，明明眼眸不动也仿佛春光和煦，明明无情也好似脉脉含情。
“担心我嫉妒他喜欢你，在医院里给他穿小鞋？”傅主任薄唇轻启，挑着好听的声音，说出来的却是难听的话。
这种话，在心里想想是可爱的小鹿乱撞时而心跳。
被他直白地说出口，就成了脱缰野马，让人汗颜。
“傅主任，我答应过张姐的。在医院里，让我带着郑浩吧。我一定会尽全力的。”俞温这次主动请缨。
她心里清楚，这种话说出口，如果唐莹莹在身边的话，会拧着她的脸蛋儿捶着她，责怪她拎不清。
可她被张医生照顾了太多，重诺守信是她看的最重的一条线。
在心里把这条线的道德感往下拉，她做不到。
傅主任白衬衫系到领口，眼睛里布满血丝，不笑时垂眸看过来，有几分令人望而生畏。
他声音挑衅：“你带？还用力带？把他带沟里吗？”
这人，说话真的真的好讨厌！
俞温撅起了嘴，好想怂回去，甚至想骂人。
可是，仰起头，对视上了通红的眼底时，她气势汹汹的话说不出来了。
满心的不愿意，只化成了一声轻叹。
她知道他眼底通红的理由：他昨天照顾崴了脚的蓓蓓，白天没补觉，这人连着熬了两宿。
而蓓蓓的脚，还是因为她弄了一地水，才滑倒的……
俞温回头看了眼，这会儿蓓蓓屋里还没动静。
她抬头看着傅主任温声说：“我今天常班，卡着点儿去就行，我帮你看着蓓蓓。傅主任，要不你先睡会儿吧。”
傅主任垂下眼眸，错开了视线，声音不冷不热，“俞医生这是心疼了，还是在关心呢？让人听着难免会觉得多一层别的意思。”
这人怎么这样说话？？
真是好心换了驴肝肺。
俞温瞪了一眼，“傅主任，我没有那一层别的，那种暧昧的意思。”
傅主任回答地直接：“既然没有，就多替自己想想，不要总想着别人。这样别人也不会曲解你的意思了。”
这话听着，似乎在说刚刚郑浩的事儿。
工作上的事儿，傅主任揉了把通红的眼睛，还是工作态度回答了她。
“郑医生说过，以后打算去心外。我已经安排李大夫带他了。有空的时候，我也可以带一带。俞医生只管做好自己的儿科。”
李大夫是北方过来援藏的老专家，很有威望，院里人都知道在他下面跟着，能学很多东西。
“哦。”俞温没想到傅主任都安排好了。
果然，刚刚他这番奇怪的话，就是在说郑浩的事儿。
她吐了吐舌头，没再反驳。
傅主任自己去厨房喝了杯水，顺手多倒了一杯，但刚端起来，还是放了回去。
俞温双手对搓着，还站在原地。
他握着水杯问：“刚刚不是急着上班吗？还有别的事儿？”
俞温还是早上刚起来的嗓音，有些低哑，“傅主任，不管你听没听到，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刚刚告诉郑浩了。”
傅主任：“什么？”
俞温没搪塞：“告诉他：我嫁的人是你。”
“我听到了。”傅主任对着厨房墙壁，声音沉稳，依然握着水杯。
“那个，我没跟他说蓓蓓的事儿。”
俞温心里明白，蓓蓓很不容易，总算有人收养，可以过正常孩子的生活了。
她不会拿蓓蓓做挡箭牌。
傅主任握着水杯缓缓转了过来，“谢谢俞医生。蓓蓓离开医院也可以像一个健康的孩子一样生活。谢谢你替她保密病情。”
“其实，我也是为了我自己。”
俞温这句话也很诚恳，如果告诉郑浩是为了蓓蓓走进婚姻，郑浩恐怕还不会死心。她想让郑浩彻底对她死心。
“嗯。”傅主任迈开了一小步，抬起胳膊还是把水杯递到了俞温眼前，“要不，先喝口水再接着说？”
俞温接过来了水杯，仰起脖子满满一杯水，一口气灌下去了，她抬起手背先憨笑着擦了把嘴。
“慢点儿。”几个字而已，傅主任还是喉结一滑，抿了抿嘴，却没有出声。
俞温：“傅主任。”
“嗯？”他只默默等在那里。
通红的眼睛，淡白的嘴唇起了皮，连眼圈都乌了浅浅一层……严重睡眠不足。
但他什么都没催，只是倚靠着厨房理石面，斜着伸长了两条腿，闲散的姿态，静静地等着。
俞温垂下眼睫，只看着傅主任白衬衫上最中间的那枚扣子，说：“宿舍空出来之前，郑浩住隔壁，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今晚也住这里吗？”
“可以。”傅主任放下水杯，径直往屋里走去，背对着俞温，他重新绷直了唇线，说：“今晚刚好是我的夜班。”
俞温恍然明白了：为什么最近他总值夜班！
不能让他再连着上三个夜班。
她握着空杯子追了过来，“不可能。前天，昨天，本来都不该是你的夜班。”
傅主任的回答很简单也很霸道：“医院的事儿，我来调整，我说是，就是了。”
这么不讲理……
俞温还是在试图动之以理。
“老院长也总跟我们说，这里医生少，保证了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有机会帮助更多人身体健康起来。我们医生也是要睡觉的。”你不能为了躲着我就天天安排自己上夜班！
俞温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她扯着嗓子问他：“我在这儿住一年，你难不成还要上一年夜班？！”
傅主任停下来脚步，“嗯？我上一年夜班，你就会在这儿住一年吗？”
见问问题的人突然微微蹙眉，不说话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玩笑的。中午梅姨过来，我下午就去医院。”
俞温歪着脑袋问：“那晚上可以不去了吗？”
他没再坚持，“嗯。晚上不值班了。李大夫有些感冒，下午的手术他替不了我，我过去。”
俞温这才松开了紧咬着的下唇，“那你快睡觉去，别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