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主任也催着她：“俞医生去上班吧。”
俞温还是不肯走，“我帮你看着……”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这儿我睡不着。”
又补充说，“你看着我，我更睡不着。”
俞温：……谁说要看着你了？
反正照顾蓓蓓的阿姨就快来了，俞温换上鞋，干脆麻溜地离开。
张医生突然离开，郑浩还在磨合期，傅主任不在的海城医院里，每个人都忙得满头是汗。
俞温连中午饭都顾不上，根本没注意到已经是下午四点。
她更不会注意到，这会儿傅主任已经在手术室里了。
春末夏初，几场雨过去，天气突然热起来。
到了下午大家是又困又热，还是忙得转不开头绪。
老院长掏出来了一沓打折券，喊着刚换了班的小姜护士去给大家买奶茶。
这会儿三楼儿科来了几个急性胃肠炎的孩子，都在吊着水，一下子走廊里坐满了人。
连续几次被孩子们吐在走廊里，担心呕吐物会成为传染源，俞温没叫来打扫卫生的阿姨。
她擦了把汗，手上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又拧上了。
下楼正要往手术室赶，准备换上手术服提高防护级别，自己去处理污物。
到了手术室门口，正好傅主任从里面出来。
背对着她，他刚刚脱下手术服，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白衬衫几乎贴在了后背上。
他没去接小护士递过来的毛巾，只抬起袖子随意擦了把脸上的汗水。
刚好买奶茶的小姜护士赶了回来，她满面春光地朝着傅主任边喊边跑了过来，“傅主任，请你喝奶茶。”
到了众人眼前，她把奶茶袋子递给了刚出手术室的两个护士。
小姜护士把吸管只插进了一杯冰奶茶杯里。
“傅主任最辛苦！给！”说着她握着奶茶杯子，踮起脚尖，把吸管送到了傅主任的唇边。
“哈哈，小姜，我们待遇不一样啊。”老护士长自取一杯奶茶，在一旁笑了。
“谢谢。我不喝奶茶。”傅主任一转身躲过了已经戳了吸管的奶茶，迈开大长腿，朝着俞温这边快走了两步。
“傅主任，手术站了五个钟头呢，你出这么多汗，不补水会有危险啊。”老护士长在后面热心地叮嘱着。
“我一会儿喝水。”傅主任的嗓音已经沙哑到不像话。
刚好跟傅主任擦肩时，俞温也注意到了他这一身汗，的确很容易脱水。
她顺手递过去了矿泉水瓶子，“傅主任喝水吗？”
“喂，你那个是新的吗？只有半瓶哎。”身后的小姜护士眼尖，远远就看见了。
傅主任没说什么，拧开了瓶盖，颜色浅淡的嘴唇对上了矿泉水瓶子。
回应小姜护士的只有咕咚咕咚几声口渴人的灌水声。
“快！”
突然众人身后，声嘶力竭的一声高吼。
“李大夫？”傅主任朝着声音传来的楼梯口回头问去。
“快疏散大家，快！赵力手里轮着消防斧子……”楼上传下来了气喘吁吁的声音。
赵力是四楼特别病房里的重症精神病患者，平时一直戴着半身约束带。
“他怎么会跑出来？”傅主任神色凝重。
来不及回应，已经是急促的下楼声了。
“啊哈哈，我总算出来了。”可怖的一声长啸之后，粗暴的声音还夹杂着各种刺耳的艹骂声。
咔嚓，咚！
猛一声响。
消防斧子砸在了楼梯的铁皮栏杆上。
栏杆弯了。
噼里啪啦，随即几杯奶茶的落地声，淡紫色的奶茶汇成了一滩浊色的水洼。
二楼西侧是三间手术室，几个手术病人的家属此刻被老护士引着，快步躲进了候诊室里。
几个人不分老少都已经吓得浑身哆嗦。
“啊――”小护士们一下子哭着分散开来。
“赵力，你给我回来。你冷静一下！”后面追过来，单手拿着注射器的正是郑浩。
抡着斧子，身穿竖条纹病号服的壮汉，高声大笑着，早已眼睛里浑浊到了一片绯红。
他哪里还听得到郑浩的话，转身朝着郑浩一斧头就要落下来。
傅主任迅敏地一把抓住了郑浩的衣领，将他往后一扯，才让斧子擦边而过。
郑浩握着注射器的右手划破了皮，冒出来了几点血腥子。
看见血迹，赵力似乎更兴奋了。
“啊――血，郑医生流血了。”突然，他身后的小姜忍不住尖叫起来。
尖叫声引着赵力抡起斧子一转身，冲着小姜护士去了。
傅主任顺手捡起来了从郑浩手里滑落的注射器。
哐！
斧子砍偏了，一斧子砸在了墙上。
墙皮簌簌落下。
小姜被脚下的奶茶一滑，没跑出去，摔在了地上。
已经进了候诊室里面的小护士们，大家一片唏嘘，哭声凄惨，有人按响了报警器。
此时，走廊里各种声音混淆着，让赵力的精神状态被刺激地更是无法自控。
他一把抓住了摔在地上的小姜的脚踝，开始了野兽一般的嚎叫。
吼声让人撕心裂肺，隔着玻璃窗看过来的小护士们恐惧到瞳孔几乎要震裂。
“嗷嗷。”眼看赵力手里轮着的斧子要落下。
郑浩猛冲了过去，从后面狠狠踹了赵力一脚。
这一斧子砍偏了，落在小姜的小腿边，小姜一下子吓的昏厥了过去。
然而，郑浩的一脚却也激怒了赵力。
他空抡一斧子，郑浩只顾着躲斧子的同时，挨了赵力一脚，他平摔在了地上。
就在郑浩退后一步的同时，赵力一只脚踩在了小姜的后背上，又一次高高扬起了斧子。
“俞温，你回来！”傅主任高喊着却是一把没拉住俞温的手。
刹那间，俞温猛冲了过去。
她从后面抱住了赵力抡着斧子的胳膊。
然而力量差距悬殊，赵力猛一退，已经把俞温死死地抵在了墙上。
俞温强忍着背后突然的撞击，不管不顾，就是死死抱着，丝毫不肯松手。
赵力用力猛一扯把身后的俞温捏着后脖颈，拽在了手心里。
她的脖颈太细了。
仿佛被恶魔单手拎着的一只小兔子。
俞温咬紧了嘴唇，明晃晃的斧子就在头顶。
她把眼睛闭上，束手也是就擒，不如无脑一搏。
被赵力捏住了脖颈，她依然拼了命要去抓下那把铁头斧子。
“俞温，松手！过来！”
不知什么时候，傅主任已经一臂伸过去把俞温揽在了怀里。
而他，正对着赵力，注射器快准狠，插进了他的胸膛。
同时那把斧子还是落了下来……
银色的斧刃，瞬间染成了和斧柄一样鲜红的消防色。
等俞温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赵力已经被镇静剂控制，贴着墙壁滑坐了下去。
然而，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浑身都是血，却哪儿都不疼……难道这里是另一个世界？？
这时，她的耳畔传来一股滚热的气息，同时伴着低哑的声音，“俞温，你没事儿吗？”
“傅主任！？”
第19章
“傅主任？？”
看见落在脚边鲜红的斧子, 她猛一转身，瞬间恍然。
俞温没有半点儿迟疑, 双手紧紧掐住了傅主任的胳膊上臂。
“别慌, 我没事儿。”他低声告诉俞温。
傅主任抬起右臂拦住了跑过来的郑浩，“把赵力送回去。”
郑浩退后一步，看着傅主任, “傅哥、不, 傅主任，对不起，是我……”
傅主任声音历然，却是沙哑乏力：“其他的之后说, 收拾现场。”
急救人员推来了担架车。
候诊室里跑出来的小护士们扶起小姜，还未从惊恐中平静，高喊着：“快, 扶傅主任躺上去。”
“傅主任只伤了胳膊，不用担架。”俞温语气坚定, 没有责怪行色慌张的小护士。
毕竟没有贴身，从远处看，傅主任已经浑身是血, 惊慌失措在所难免。
“止血带！”俞温果伐干练, 直接从救护人员手里抽走了止血带。
她对着担架急救人员指了指地上的赵力, “把人抬上, 跟郑医生走。”
众人面前的俞温，凛然果断。
她一直双手握着傅主任的胳膊, 进了外科处置室才露出轻轻一声叹息。
傅主任看她松开了手要走开, 沉声问：“干什么去？”
俞温言语利落，“我去找陈大夫帮你包扎。”
平躺着的傅主任抬起眼眸：“你很忙？”
一直爽利的俞温踌躇起来, “我、我怕……”
“怕我？”
“我怕我处理的不好。”会留疤，会发炎，会感染……
俞温跟着张医生学了不少外科缝合处置的手法。
但她外科急救处理上只有理论基础，没有实战经验。
“缝合手术，现在开始。”傅主任的声音已经沙哑到难以捕捉，“不用麻药，有问题，直接问我。”
这不是一个伤者的请求，而是一个主任的命令。
俞温没再多话，她神情紧张，但手上利索。
局部清洗伤口，右手臂上先挂上了电解质吊水。
本来就是去二楼要领手术服的俞温，此时已经一身手术服换好了。
她清点过缝合针，拉开了粗细两样丝线。
粗线先取了出来，准备随时扎结大血管，她重新深呼吸了一秒钟。
眼前湿润，眼睛里有东西闪过……她恨自己的不争气。
傅主任抬眼看着她，“俞温，把眼泪憋回去。你现在是个外科医生。”
“嗯。”俞温吸了把鼻子。
转过身，背对着傅主任用纱布处理了下自己的生理盐水。
割伤缝合，原理上简单。
但血管对接的精准度，血管缝合的牢韧度便是因医生手法而异。
眼睛里有泪水，眼前视物度会降低，即眼花。
这是大忌。
“傅主任，现在开始对接血管。”她汇报进程是为了勉励自己。
傅主任眨了眨眼睛，认可，没有回答。
俞温屏息凝神，手上很稳，两端的血管对接之后，粗线放开。
她换细线引针，“开始链接缝合。”她继续说着话，言简意赅。
到剪短丝线，前后短短十分钟。
俞温却好像过了十个钟头。
手心里全是汗水，手套里要泡满水了。
这会儿，她终于忍不住了。
“傅主任，需要输血吗？”简单的问话，也突然哽咽起来。
“俞医生觉得呢？”傅主任没告诉她答案。
俞温低头看着傅主任通红的眼睛，认真回答：“伤口缝合上了，抢救及时，失血不多，这时候输不输血理论上都可以。但是我知道傅主任这两天没休息好，又刚下了一台大手术，有些脱水。所以，我建议……”
“不用。”傅主任开口了。
“傅主任，斧子落下时力度不大了，划伤的伤口，我觉得没有肌肉肌腱韧带损伤，保险起见，我还是去找陈医生……”
傅主任沙哑着嗓子回答她，“把‘我觉得’这三个字去掉，急救外科现场不需要这样的字眼儿。”
他抬起眼睫，眼角微微挑起，“俞医生，你的缝合手术做的很好。只是，”到了后面，声音有些弱了。
俞温蹲下身，担心是处理手法的问题，把耳朵贴在他的嘴边。
“只是，俞医生太勇敢了。下一次，一定不要那么莽，不要一个人冲过去……”
刚刚忍住的泪水，这一次泉涌一般溢了出来。
俞温猛吸着鼻子，无处可躲，她把脸埋进了傅主任的肩旁。
“张医生没告诉过你？”傅主任的声音依然低哑，“医疗现场不能哭鼻子。嗯？”
“呜呜呜。”回答傅主任的，只有一次次忍不住的哽咽和哭得更猛烈的抽搐。
再没有劝她的声音，俞温察觉到一只手抚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俞温默数到三，在白色的处置床上使劲儿蹭了蹭眼泪和鼻涕。
眼角干了。
她抬起头，重新清了清嗓子，“疼吗？”
“不疼了。”傅主任弯了弯唇角。
“你说谎。”俞温抬起手背搓了把哭红了的眼睛。怎么可能不疼。
“嗤――真痛。”傅主任夸张地拧起了双眉，嘴角一抽。
看着都很痛。
“你、”俞温站了起来，“怎么不痛死你！”
“你这几句话，哪句像医生嘴里说出来的。”他哑着嗓子轻咳了一声。
“俞医生，三楼要忙不过来了。孩子家长们开始闹了。”门外有敲门声，说话声急促。
“知道了。”俞温隔着门喊了一嗓子。
若是平常，她早健步如飞奔走了。但她现在没动。
看见俞温脱下了手术服，还站在原地。
“一会儿护士来收拾，没听见门外叫你？”傅主任转过头看着她。
俞温从架子里取出来了一瓶水，拧开了拿在手上，“先扶你起来喝口水再走，上了楼就没空下来了。楼上还有别人，你这里，哪儿还有人了。”
小护士本来就排班紧，刚刚出了事儿，被老护士长安排了新任务。
这会儿，更不会有人有空过来了。
傅主任右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故意板起来一张严肃脸，“术后给病人喝水，俞医生，违反规定啊。”
“什么术后，麻药都没打。傅主任不就是皮糙肉厚的缝了几针么。”俞温觉得这要是唐莹莹，她都恨不得抬手去捶他几下，窝了一肚子火，她转身捏开了两片小白药片放在了手心里。
“俞医生有了经验，一下子口气都硬气起来了。以后张医生留下的外科摊子你也可以偶尔去帮个忙。”傅主任从俞温手里捏上小药片看都没看，直接丢进嘴里，从俞温手里接过来矿泉水瓶子喝了几口，咽了下去。
“傅主任都不问问是什么药，就敢乱吃！”俞温总觉得这个人也不像别人吹嘘的那么神奇，到了自己，就是瞎糊弄。
“问问？是让我考考你？还是，俞医生要来试试我，看看这一斧子下来有没有影响脑子？”
一斧子下来，把这人砍得话多了。
“少说几句吧。”俞温抬头调了调吊水的速度，对着表掐时间时，习惯而机械性地补充了句，“不舒服或者想上厕所喊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