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现在做些什么,可以让你开心起来?告诉我,好吗?”
河边碧绿的柳枝随风轻轻飘扬,远方桥洞下老人舞奏的风琴悠然作响,他的眼眸中有波漾开,像极了静静流远的清河水光。
不知是风太温柔,还是他太温柔。
她又想起了邮件写给他的雪莱――
日光亲吻地球,月光亲吻海洋。
“你亲亲我吧。”贝依听到自己说。
温热的薄唇落上她光洁的前额,他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轻捧她的脸,小心翼翼为她拂开被泪水粘住的碎发。
“还要吗?”黎樗蕴着哑意,轻声询问。
“要。”贝依毫不闪躲地直视他,被水湿过的鹿眸分外清亮。
吻渐次落上她眉心、眼尾、鼻尖,连同受伤的脸颊,他的唇所到之处,贝依竟如被舒缓的电流拂过,缓缓酥麻了全身。
及至唇角,他再次顿住。
询问无声。
贝依双手揪上他的衬衫,唇间轻吐的话语,像是诱人犯罪的禁果。
“还要。”
这张每一寸都完完全全合乎她审美的天赐俊脸,一点点放大、靠近。
贝依缓缓闭上了眼。
她彷佛全然被松木的清香包裹着,及至两片云相贴,就可以悠然于九天之上――
一声破碎的呼唤自风中传来。
“小依……”
第27章 有雪
河岸的青石板路上, 贝依双手紧攥着白色廓形裙摆,不顾昂贵精致的棉质混纺桑蚕丝府绸面料被挤揉得烂皱,立成了一座雕像。
分明有粗抱柳树的荫凉遮蔽, 贝依却觉得自己仍旧暴露在烈日下炙烤,所有的狼狈困厄、颠仆窘迫都在阳光中、亦或在他的眼中, 无所遁形。
她不禁开始回想是否有“生日当天会倒大霉”之类封建迷信的说法,否则要如何解释,京市这么大, 又偏偏在那一刻, 遇见了叶苏和裴璋?
贝依不愿再回想,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场面。
诸如叶苏不敢置信地从轮椅上扑过来握住她的手,“好孩子,你不是在跟我家阿璋谈恋爱吗?是不是阿璋惹你生气了?阿姨帮你说他!你跟阿姨回家吃饭好不好?阿姨做桂花糯米藕最拿手了,咱们淮城的特色,特别好吃……”
又如裴璋淡淡扶开他母亲, 转身走远前却清清冷冷给她的焚身之火上浇了桶油,“妈你放宽心,小女孩跟我闹脾气呢。小依这么好, 有追求者多正常, 我会哄好她的。”
人声渐远,蝉却嗡鸣不休,一如贝依此刻脑海。
日光穿透柳树的枝杈落在她脚前的方砖上,形成一块眩眼的光斑, 贝依紧盯着那一处, 纵有些眩晕, 也不敢抬头。
不敢抬头看他。
尽管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气氛闷滞得令人心慌,贝依终于放开被她咬得鲜红欲滴的唇肉, 犹豫着张了张嘴。
黎樗却先一步开口,“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讲吗?”
声音冷肃沉冽,尽管刻意压制过,贝依仍是瞬间就听得出。
他在生气。
他果然生气了。
贝依将裙摆捏得更紧,眼中不由自主又蓄了泪,她赶忙抬起头来,试探着看他神情。
“我……他、他妈妈生了很重的病,我不知道该怎么……”
“我知道,看得出。”他径直打断她,语气中前所未有的不耐,令贝依一颗心直坠谷底,她只觉得牙关战栗,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贝依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她之前从未想过、或者说刻意忽略的事实。
她一直以为他们两人之间是双向喜欢,谁多一些谁少一些都没关系,可是现在她忽然发现,原来他们过去所有的甜蜜美好,都建立在他坚定迎她而来的和风煦日之上。
一旦他失望了、退步了、转身了、离开了,她将毫无办法。
泪又无法自抑地流下,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却不得不全力克制着颤抖。
“贝依。”他沉声唤她,“你不要哭,我在认真同你讲话。”
贝依闻言,不可置信地仰头望他,黎樗蹙着眉心绷紧唇角严肃看她的模样,就好像在威视一个无理取闹的后生。
或许她在他眼中就是这样的吧,顽劣、不懂事、需要教导,不听话,就丢掉……
她猛地后退一步。
“我不想同你讲话。你走。”
黎樗显然是没有料到她的突然决绝,原地愣了一瞬,而后胸口剧烈起伏几息。
“你认真的?”一字一顿,威势尽显。
贝依陡然想起了伦敦那夜Shard楼下,他命令她下车的时候也问了相似的一句。
“你想好了?”
她忽地觉得好笑。
大少爷、黎家主,多骄傲又强势的人呐,怎么会容许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一再拒绝他?
所以他会在她下车后立刻开远,正如此刻见她点头,他毫不犹豫从她身边跨步离开。
擦身而过的松木香气,于她而言却与罂.粟无异。
他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痛苦挣扎的只有她自己,她早该知道。
属于那人的气息逐渐飘远散尽,贝依浑身的力气彷佛也被抽离干净,连同呼吸所需的氧气。
她捂住心口,那里好痛的。腿也支撑不住,她要蹲下了,她想。
一瞬间,她被圈进一个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肌体。
熟悉得令她止不住地颤抖、挣扎,她推拒,却忍不住放声大哭。
黎樗紧紧地将女孩抱在怀中,容纳她的推打、抚平她的战栗,任衬衫被她撕扯揉皱。
无人看得真切,他一下下抚在她脑后、背后的手掌,是否无助,亦或无措。
待女孩哭声渐弱,黎樗终于开口,吐字却似艰难,“告诉我,好不好?为什么突然推开我?”
“明明是你推开我!”他的问话又挑高了女孩带着哭腔的声调。
或许是他的去而复返、他拢她在怀的长久安抚,令贝依再也不想克制对他的控诉。
“是你生我气了!你对我失望了你不想再对我好了!你还回来干嘛?你别抱我,你走……”
“贝依!”黎樗环住她又激烈起来的反抗。
“你还凶我!”贝依只觉得自己委屈得要爆炸,“你还不让我哭!你怎么那么过分啊!呜哇――”
抱着她的人似怔了一瞬,“对不起。”
贝依哭声一滞,她没听错吧?这么容易就道歉了?
黎樗揉了揉她柔软温厚的长发,“我不会推开你,你也尽可以哭。只是哭完了,听我讲话好吗?”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沉静与温柔,贝依一时也有些嚎啕不起来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姿势下两人贴得极近,他的呼吸笼罩着她,而她不知何时顺手揪着他的黑色衬衫――此刻已面目全非,与他刚到时的清冷矜贵毫不沾边。
贝依缓缓有些脸热,收了声想要退开一些,却不防被他食指托着轻轻抬起下巴。
他要她看着他。
“知道我为什么生气吗?”黎樗神色平静地问她。
不是因为那对母子吗?贝依想起她刚刚的解释被他不耐打断的场景,一时不太想再回答他,垂了眼望向别处。
却又被他托着下巴抬高了些。
他要她不错开眼地看着他。
“你回国之前,我同你讲过,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到你身边。”黎樗控制着语气,胸口却微微起伏,“你今日过生日,你不告诉我;你同家人有冲突,你不告诉我;你被他们……纠缠,你都不告诉我。”
“贝依,我想不明,你还有什么需要我的时候。”
像是一把小锤子在她围起来保护自己的金钟罩上“咚”地敲了一记,贝依惊得睁大了眼睛,又觉得混沌沌一整天的脑子倏地清明。
她从没把他那句话当真,因为她潜意识里黎樗当然是高高在上的、不可以打扰的、不可以麻烦的。她以为自己在追求他,实则行为与追星无异。
她从未把他当作可以柴米油盐、三餐四季的发展中伴侣,甚至是男朋友。
是她在推开他。
贝依垂了眼尾,眨眨圆眼看他半晌,却见他并未松下表情,彷佛是在等她表态。
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轻轻哼声,耍赖一般钻进他怀里,将脸埋在他胸前蹭了蹭。
男人像是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无奈的哼笑,大掌揉揉她后脑,又轻轻捏起她下巴,看她依然红着的脸,“不疼了?”
“疼!”女孩嘟着嘴撒娇,可怜可爱的姿态让人恨不能……再亲亲她。黎樗眸色幽深。
“去车里好不好?有冻饮,先冰一阵。”他依然搂着她。
贝依蹭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她倒是没想到,他车里的罐装冻饮,居然是一家美国牌子的葡萄酒。
两人并排在后座上,黎樗为她滚着脸颊,她靠在他怀里。而威廉则被派去药店买医用冰袋了。
贝依百无聊赖地伸手指拨弄着脸上的葡萄酒罐,连同他的手。
“没想到黎先生居然会喝易拉罐装的葡萄酒,还以为你这样的gentleman,都必须手持高脚杯才行。”
说着还比出翘起小拇指的动作。
黎樗忍俊不禁,拥住她的手又为她理了理头发,“打破这样的观念,正是它的创新之处,LE投了这家公司。”
“哇……”贝依慨叹,这就是卓越投资人的灵敏嗅觉吗。
男人实在认真地为她冰敷,贝依却靠他越来越近。
“黎先生,你的睫毛好长呀。”长且垂顺,只有一点点弯,和他的头发一样。
长睫垂下,男人幽黑的瞳仁正正与她相对。
空气似在升温,连冰易拉罐也好像无济于事。明明没有打开,葡萄酒的甜香却彷佛已经溢满车内,引人自醉。
他在俯身,越来越近……
“咚咚!”车窗重重地响。
玻璃缓缓下落,威廉捂着眼睛递上冰袋。
“老板您的冰袋到了!这窗防窥效果太好如果我打扰到二位了实在抱歉!老板再见您好了随时叫我!”
冰袋着实给车内降了降温,贝依坐直了身子,捏着手上的冰袋,不自在地轻咳了声。
“那个……黎先生,你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黎樗淡淡“嗯”了声,贝依又想起他刚才的控诉来,不禁恼自己提错了话题,一时有些讪讪。
却见他探身拿了一个盒子出来,“生日礼物。”
贝依的心却缓缓下沉,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盒子,跟“玫瑰星辰”的来历何其相似。
她打开一看,果然。
这是一顶王冠,镶满了她数不清的钻石,款式奢华美丽至极,全然不输电视上欧洲王室所戴。
“高珠展?拍卖会?还是博物馆?!”姜澜的话响彻耳边。
贝依“啪”地扣上了盒子。
“怎么了?不喜欢?”黎樗见状,也正襟危坐起来。
贝依把盒子推还给他,抬头勉强笑笑,“你来……我已经很开心了,不需要送我礼物。”
“为什么突然不肯收?”黎樗小心地放轻了声音,“是它不合你心意?还是我……”
贝依低下头,她没办法回答。
该如何告诉他,他随手一送的礼物,在京市已然可以买下一处豪宅?
要他如何理解,这是她这样的家庭不可承受的财富?
“你不开心了,因为礼物,”黎樗伸手握住她的腕,话语像是轻柔的和风,“礼物给你带来困扰了?是玫瑰星辰吗?”
贝依倏地抬头,他为什么总是这样敏锐?
他垂眸,将她握紧的拳缓缓揉开,扣在他掌心。
他示意她的伤处,“这个,也是因为玫瑰星辰吗?”
贝依抵不住他深邃又温柔的眸光,不知是否有些狼狈地看向别处,“你,别多想,我……”
“贝依,”他郑重唤她,“是你母亲对吗?我可以去拜访她。”
贝依一怔,“为什么……”她随即摇摇头。
“我愿意作为你的男朋友去拜访你的母亲,向她解释,玫瑰星辰,是我对你的心意,请她不要误解你,责怪你。”
“可是我们不是……”贝依依然不解。
“那是我的原因。我的问题,不该让你承受委屈。”他直视她的眼睛。
贝依终于明了他的意思,心中像是柠檬汁和糖浆打翻了混了一池,说不清是酸涩多一些,还是甜蜜多一些。
她依然摇摇头,至少,她觉得现在不可以。
黎樗轻叹,像是妥协,“那你要怎么办?”
贝依想了很久,“我也不知道。”她终归有些难过地垂了头。
“要不要同我去港城?”
贝依瞪大了眼睛,“现在?”
“现在。”
第28章 友
过去的整整二十年里, 贝依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情,左不过是晚上无聊和室友们去三里屯gay bar猎奇。她如何也想象不到,在二十一岁生日当天, 她会做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壮举。
离家出走,与他私奔。
“告知你家长了吗?”黎樗问她。
“嗯……”贝依嘟着嘴, 低头捏了捏手机。
“他们怎么讲?”
贝依犹豫着抬眼看他,“我关机了,没看。”
黎樗默了一瞬, “飞机上有网络……”
“我不想。”她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 又惹他无声轻叹。
黎樗静静看她一会,唤空乘人员为她送了条薄羊毛毯来。
“飞机上冷气足,披一下吧。”
贝依动作迟滞地接过,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她穿的裙子是宽吊带的款式,肩颈手臂都白腻一片裸露在外,就这样与他搂搂抱抱了大半天。
她默默裹紧小毛毯, 祈愿冷气赶紧吹散耳尖的绯色。
一时间男人并无后话,贝依便向后倚上舒适的真皮沙发靠背。
这是黎樗的私人飞机,也是她第一次乘坐私人飞机。
并不是她想象的直升机, 而是与一般客机大小无异, 内设会议室、餐厅、浴室甚至卧室。
黎樗带她落座的,是个双人沙发位,她侧头看过去。
“想吃点什么?还是想饮什么?”他接收到她的视线。
“想睡觉。”贝依眨着眼望他。室内灯光并没有开得很亮,晕得眼前这人也彷佛无比温柔可亲。
“去床上睡?还是……”他果然温柔。
贝依顺势抱住他手臂, 在他肩上枕好, 闭上了眼。
黎樗原地滞了一刻, 随即放松下来,笑得无奈。
他揉揉女孩毛茸茸的发顶,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