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她母亲当初那般急切地逼她相亲,怪不得他送的项链和王冠会给她带来那样大的困扰……
像是有只幼兽在啃噬他心头肉, 虽然力道不重, 却痛得隐晦又绵长。
黎樗收紧了抱她的手臂。
“你说的……是真的吗?”贝依声音听起来还是很虚,心虚气也虚。
“是真的。”黎樗手掌覆在她脸颊上轻抚,揉得她缓缓回神。
“在你名下的基金会,冻结于你爷爷离开的时候。我以为, 他至少会告诉你, 或是你的父母。”
怀中女孩却只是摇头, 恍惚的神情看得黎樗心口揪痛。
“你爷爷,很爱你。”黎樗话音刚落, 掌心不出意料被瞬间打湿,他无声低叹,俯身在怀中女孩的额角吻了又吻。
贝依流着泪气得抽噎,“贝君荣,他是想要把爷爷留下的所有都挥霍得一分不剩,真的太过分了!还有裴璋他们……”
说起裴璋,贝依忽地想到了他那次的激将之言――
“……你爷爷的死,你也毫不关心吗?”
她一下子揪紧黎樗睡袍前襟,垂着眼尾仰眸看他,欲言又止,“黎先生,男朋友,你能不能帮我查件事情呀?”
黎樗却于瞬间展颜,手指在她下巴软肉上流连不去,“乖女,终于愿意让我帮你了?”
贝依张了张嘴,轻_他一眼,又没骨头似地倚进他前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甩着他腰带。
“虽说我知道不该有什么问题,裴璋极大概率是在瞎说,但我还是想重新查查爷爷去世的原因,不然我真的很难安心……”
“我帮你查,放心。”黎樗轻拍她背,“睡觉吧,好吗?”
“嗯……”贝依哼唧着应下,懒懒地从他怀里爬起来,一抬眼却见他的睡袍前怀已经被她揪得几乎散开,胸肌的挺立以及向下延伸的沟壑线条……
贝依眼珠一转,色胆包天,冲着他心口的胸肌“啵”地亲了一口。
呀!弹弹的!
她做完坏事,倏地钻进被窝躺好,只露出一双鹿眸冲他笑得讨好讨饶却又幸灾乐祸。
黎樗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系好腰带就转头教育她,“贝依小朋友,说好的盖着被子纯聊天,让我放心呢?”
“我错啦!”下次还敢。
家有妹妹仔的生活,注定了要欢蹦乱跳、生机盎然。
沉水香也自觉逐渐习惯,伴着夏夜轻柔的晚风一起,幽幽守护着这对恋人。
一夜好梦。
-
黎樗受托核查的事情很快有了结果。
于是两人落地淮城之后,先到了第一人民医院。
一路上法式梧桐绿荫浓,中式古典与现代摩登交错融合,年轻男女人潮汹涌穿梭其间,好似与记忆中的淮城变化了许多,贝依却无闲心观赏。
“贝老先生去世的原因,是流感病毒引致的爆发性心肌炎,最终多器官衰竭不治。的确不存在人为因素。”
廖医生是她爷爷入院接受治疗的亲历者,如今也已是个眉宇沧桑的主治医师,他获授权,将贝依爷爷的病案悉数拿给她过目。
贝依翻动着一页页早已泛黄脆弱的纸张,下意识望向黎樗,见他颔首。
不知何时,又好像自始至终,她对他都如此信赖,只要他一点头,她就确定这个结果可信无疑。
牵着手走在医院走廊时,贝依还有些沉默。
“贝老不是受人所害,你该开心一些。”黎樗捏了捏她的手。
贝依迟滞地点点头,又想到廖医生刚才的话:
“老先生最后那段时间,除了见你的父母,另外陪在身边的那位先生,好像是他的管家。”
管家……胡爷爷。
“之后有空,我想去看看胡爷爷。”贝依开口,黎樗自然应下。
只是想见的人还没见到,走廊里迎面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裴璋?”贝依一惊,立马蹙起眉心浑身绷紧,“你怎么在这里?”
他得到的,最终是她的一身防备之态。裴璋扯扯嘴角,笑得清苦。
“我妈妈最后的时间,想回淮城过。贝依,可不可以再见她一面?算我……求你。”
贝依下意识皱眉,又想起叶苏的可怜,一时间没有出声。
牵着的手却先被松开,黎樗抬掌轻抵她背,示意她去吧。
贝依一面抬步一面心中奇怪,这人今日怎的这样大方起来?
却不知裴璋和黎樗的视线在她身后交汇。
一道森冷,一道淡漠。
正如两日之前。
上环私人会所,黎樗姿态松弛地坐在皮质沙发,指间闲闲地燃着雪茄,目光扫过站在下首的裴璋而无波无澜,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值一顾的摆件。
雪茄烟气袅袅升腾之中,黎樗终于大发慈悲般开了口,“后生仔。”
“你又何必一副高高在上的前辈语气?”裴璋自暴自弃似地讽笑,“不过才比我大四岁而已。”
黎樗却未置可否,好似裴璋说了什么、反应如何,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
“你算计她,等同于算计我。过往算计我的人,我都会让他们离开。”
男人盘转过雪茄香烟的口腔,吐出的话也似温沉地蕴着雪松淡香,落在裴璋耳朵里,却不亚于阴差念下摄魂索命的决书。
“离开哪里,你知吗?”
裴璋重重踉跄了一步,不可自抑地浑身颤抖起来,连牙关也战栗到上下碰撞得哒哒作响。
“不可以,你不可以……”他忽地转身向四面八方,偌大的包厢,竟是每一个出口都守满了健壮的黑人。
“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我妈还在等我……”裴璋近乎崩溃,他不禁狠狠揪住头发,眼中血丝尽显。
他到底哪来的勇气招惹这个人?这里是港城,是他的地界,他不是老板,是阎王……
“哎――”黎樗淡声制止,抬手将雪茄“哒”地放上水晶方缸。
“念你孝心,我会请你离开……港城。”
黎樗并未理会呆愣成一座泥塑的人,长腿一伸,起身抬步。
“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他下了最后通牒。
“我有最后一个请求,”男人一步迈出门口之际,裴璋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让我妈妈,最后见她一面吧。”
……
洁白一片的vip病房内,叶苏双眸紧闭,呼吸微弱。
贝依内心亦是五味杂陈,滞涩难言。
医院这样圣洁的地方,总归要见证一个又一个人至亲的离去,再将活人的心,生生剥去一块。
“苏姨。”她轻声唤。
叶苏徐徐睁眼,干瘦到油尽灯枯的脸上,露出了最大程度的笑容。
“小依,谢谢你,来看我……真的,很高兴。”
贝依提了提唇角,“我来查阅爷爷的病案,替他来看望你。”
叶苏的眼角竟是两行泪直落而下,“好,好啊……我下辈子,再报答恩人……”说着有些激动地抬颈向她,“好孩子,阿姨这辈子也报答不了你了,阿璋,配不上你。”她重新跌回枕上。
贝依眨眨眼望向窗外,树深草绿,玻璃窗却隔不住蝉鸣。
“裴璋会拥有他自己的幸福,我也是。苏姨,您放心。”
出病房门的时候,裴璋却将她拦住。
“有什么事?”贝依又是警觉。
裴璋苦笑一声,熬瘦的腮边微陷,未打理的胡子也成茬冒出。贝依忽然惊觉,节目初见至今不过几个月,竟已然沧海桑田。
“贝依,”裴璋发声艰难,“我喜欢你,是真的。”
“哈?”贝依没想到他要说的居然是这句滑天下之大稽的话。
“是让全网一人一句唾骂毁掉我的那种喜欢吗?是把我爷爷留给我的东西偷来拱手送人的喜欢吗?是算计我贬低我让我一无所有然后只能仰你鼻息苟活的喜欢吗?”
贝依一通输出之后也暗自感慨,她平时好脾气到堪称包子的人,居然也有这般咄咄逼人的高光时刻。
裴璋攥紧了拳,狠狠闭了闭眼,“贝依,你是拥有完整家庭的爱的人,你不能要求我也一样,天生就懂怎样爱人啊。”
他深吸一口气,“黎樗和我不是一样的人吗?冷血、狠戾、不择手段。贝依你不知道吗?你身上的阳光,对我们这种深渊里的人,天生就有致命的吸引力。你能爱上他,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我们都是一样的……”
“不,你们不是一样的人。”贝依神色无比坚定地摇头。
黎樗从深渊里爬出来,却从没有想过,因为不曾得到阳光,所以要毁掉太阳。
黎樗不懂爱人,却先为她搭好了遮风避雨的琉璃塔,再收起满身荆棘利器,尝试着学会靠近她、拥抱她。
他是天底下最好的恋人。
贝依转身欲走,裴璋却说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我近来时常想,如果我在裴家长大,你也一直留在淮城,我们会不会,是最门当户对、顺理成章的,青梅竹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
贝依蓦然想起黎樗书房那张照片,她五岁就做过的拦路之举。
她扬唇笑了,是森凉医院里罕有的暖阳,“不会。”
“我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对黎樗一个人心动。一次忘记了,下一次依旧会爱上。”
他是她命中注定的恋人。
长廊尽头的玻璃花窗下,她的恋人在等她。
贝依飞身过去扑进他怀抱,外间夏日艳阳、绿荫蝉鸣,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生活百味。
“下一站去哪?”黎樗凤眸含笑,俯首问她。
“嗯……贝家?”贝依狡黠地转转眼珠。
“黎先生,我还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第49章 友
要什么呢?
眼前人的眸光无比温柔地向她倾洒, 逆着身后的炎日,整个人都像是溢着金芒。
清贵耀眼,一如初见。
初见啊……
贝依强作矜持地用了点力道将唇抿紧, 却控制不住嘴角它有自己的想法非要扬得高翘,搞出小梨涡暴露在男人视线里, 果不其然又被捉住。
“在想什么?”
黎樗堪称娴熟地食指托住她下巴蹭着薄薄软肉,拇指覆在梨涡上按捏打转,眼中笑意盛满。
“在想我第一次见到你, ”贝依歪了歪脑袋, 补充一句,“两年前那次。”
“嗯?”黎樗浅浅应着,手上动作未停。
“那时候,你身边好多人啊!入场、离场的时候都是,把你围在中间,我却一眼就看到了你。”贝依小小骄傲地扬起下巴尖, 悄咪咪往他怀里靠。
“我当时去拦住你,他们好凶的呀,像是要把我抓起来, 把你最可爱的宝宝抓起……”贝依声音顿住, 眼眸睁圆,她这个嘴比脑子快的本事怎么又重出江湖了?
慢吞吞一抬头,黎樗果然几乎将凤眼笑弯,“对不住, 我最可爱的宝宝。”
啊――贝依内心的小兽又在嗷呜乱窜了, 她将头埋在他胸膛上, 耳尖冒着热气地蹭了又蹭。
被他笑得着恼,贝依一哼声一跺脚, 就要开始凶他了,“那你到底借不借嘛!”
“什么?”黎樗还在揉搓她的脸,显然是意犹未尽。
“你的保镖男团!”
于是城南风缓,绿柳翩翩,一排黑色迈巴赫停在了一处远离市井喧嚣的园林式庄园大门前。
“不好了老爷!她、她带着一大群人来……”秘书手忙脚乱地推了推脸上滑落的金丝圈眼镜。
贝君荣缓缓拿开烟枪,褶皱满布的混沌双眼中浮出疑惑,“谁?”
“……贝依小姐!”秘书咬牙说出,外间震天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贝君荣愣了几瞬,蓦地转头望向窗扇外,竟是已然越过月洞门、回廊亭,直奔正堂。
他枯树般的手颤颤巍巍抬起对着秘书,“报、报警!报……”
“报警?那就麻烦二叔祖了。”贝依循着肌肉记忆轻车熟路地绕进厅堂。
反正,她也是要报的。
桌椅家居依旧是沉淀磨砺到幽幽生光的黄花梨木,连摆放的位置都丝毫未变。
她甚至能记起来,从前的单人沙发旁摆了一棵摇钱树,妈妈反复告诉她,那很珍贵不要碰。可她偏偏好奇去揪它的叶子,却被叶片划伤了小手。
第二天就再未见过那棵树了,爷爷说,伤了小宝的,那就不是棵好树。
如今那个位置依旧是空落落的一片,青涩的生机却已散尽,只余令人作呕的腐朽。
物是人非。
贝依不着痕迹地平复了呼吸,对着木沙发上的垂暮老人勾了勾唇角。
刚刚在车上,她拒绝了黎樗问她要不要他一同进去的邀请。
她认为这是她的家事,她自己可以处理,而黎樗也毫不犹豫地轻轻颔首。
他落下车窗,幽黑深眸蓄着暖意地注视着她进门去的背影。
贝依忽然明白,他是曾堪称强势地教育她、要她学会需要他,其实却从未真正过界地控制她、要她成为万事依赖他的菟丝花。
他的诉求和愿景,好像只是被她需要地守在她身后,看着她、护着她,任她飞高、飞远。
而她必须知道,他的怀抱,是永远可供她休憩的港湾。
贝依心口的暖流前所未有地涌动,她想她要快些解决这一切,然后转身拥抱她的恋人。
而与此同时,贝君荣也在观察面前这个比照片还明丽娇俏几分的女人。
一身水粉色娃娃领棉质连衣裙,头发扎成一团盘在头顶,怎么看都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找这么些人来撑场面又有什么用?
贝君荣僵直的身体缓缓松下,露出了烟枪常伴熏黄的牙,“侄孙女,有何贵干啊?”
“我要请二叔祖,公开发声宣布我与明晖集团的婚约无效。并且,向我道歉。”
贝依面无表情,却掷地有声。
“哦?”贝君荣显然觉得她是在痴人说梦,笑得陈皮微展,“小丫头啊,婚姻呐,那是父母之命……”
“请你少说废话,二叔祖。”她男朋友还在外面等她,她很着急呢。
贝君荣脸上笑容凝固,随即阴沉下来,冷冷一笑,将烟枪举至嘴边,“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拿什么来向我提要求?就凭这一群非法入室的强盗?”他话间毫不掩饰威胁意味。
“拿什么?我还真拿了点漂亮东西。”贝依作势翻包,见贝君荣双眼如鹰钩直直盯她,忽地扬唇一笑。
“二叔祖,不必如此担心。我是在夸你,正德集团造假的财务数据,真的很漂亮。”
贝君荣手中霎时攥紧黄花梨木沙发扶手,面上却仍是觑着眼睛冷笑,“才上了几天学,就想给我扣帽子诈我,小东西,你还嫩着……”
“不管我上了几天学,我还是发现了正德集团捏造财务和运营数据的证据,并且不辞辛劳地为你准备了一份……做空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