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了一小会儿,直到被电话铃声吵醒。
是她给程锦楠设置的专属铃声。
程见烟这短暂的小憩非常沉,但在这一刻,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从梦境中拉了出来——回到现实中。
垂死病中惊坐起一样的瞬间睁眼,她发现季匪已经不在旁边了。
啊,他回去了么?
程见烟怔怔的拿起膝盖上扣着的手机。
“喂?”开口时,她声音还有些哑:“爸,怎么了?”
“小烟,你在休息么?”程锦楠声音一顿,迟疑地问:“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劲儿。”
“没事,刚刚睡了会儿。”程见烟下意识的清了清嗓,找借口解释:“晚上的菜有点咸,我……”
正说着,她隐约听到电话里有女人尖叫和砸东西的声音。
程见烟瞳孔微顿:“爸,妈怎么了?”
“啊,没怎么。”程锦楠似乎捂着电话走远了些,背景音一下子变小,只剩下他低沉醇厚的声音传了过来:“小烟,好好休息吧,别想太多。”
“你听起来声音真的不太对,是不是感冒了?”
从小到大,程锦楠这个不是生父的父亲,一直都比她所谓的母亲要对她关心多了。
程见烟鼻尖一酸,强压着情绪的声音不自觉的绷紧:“真的…没有。”
程锦楠每天在医院里照顾房青,本来就够操心的了,她不想把自己这点破事儿说出来给他添乱了。
可电话后,程见烟还是不放心。
也许冥冥中注定的事儿,季匪送她来的医院,和房青是一个医院。
思索片刻,她看着吊瓶里还剩小半瓶的液体,果断拔掉了手背上的针头。
没有酒精棉,程见烟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按住针眼,起身走向电梯那边。
头还是有点疼,但打针是有效果的,她已经没有刚下班时那么难受了。
乘电梯到了房青住的十一层,程见烟轻轻地打了个寒颤。
也许是因为发烧了身体冷,也许只是因为住院部太清静了。
安静到她觉得只要走路声重一点,都会打扰到别人。
因此,房青的声音也格外明显。
程见烟走到病房门口不用进去,隔着门板就能听到她尖锐刺耳的嘶吼声——
“叫她来!你为什么不叫她来!”
“你安静一点。”程锦楠压低声音,有些狼狈的劝她:“你有什么事就不能等明天再说么?我听小烟嗓子不对劲儿,像是生病了……”
“生病?她生病了?”房青打断他,吃吃笑起来的声音执拗嘶哑,就像是快要干枯的花朵,配合着医院安静的消毒水味道特别瘆人:“她不过是生个病。”
“程锦楠,我是要死了!我马上要死了!”
“你是打算让我死之前不见她了?嗯?这是你们父女合计出来的阴谋?!”
“胡说什么!”程锦楠的声音愤怒又疲倦:“你不会死?青青,可不可以不要胡思乱想?”
“哈,我真的不会死?程见烟巴不得我早死!”
“小烟是你的女儿!”
“她不是!她是来讨债的!她是一直折磨我的讨债鬼!”
随即,屋内传来砸东西的声音,噼里啪啦的。
程见烟没有选择进门,她呆滞的站在门外,听着里面比辩论赛还激烈的两道声音——
“青青,你可不可以放下偏见去看小烟?别再逼她了?”
“我逼她?你说我逼她?程锦楠,你现在是在教训我这个将死之人么?”房青连连冷笑:“我一个快死的人想在死之前见到自己女儿结婚有什么不可以?啊?”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程锦楠的声音也逐渐拔高:“你让小烟结婚,却根本不在乎她喜不喜欢对方,结婚也不会是终点,你还会继续折磨她!”
“折磨她有错么?程锦楠,你怎么不想想她折磨我的时候,她存在的每一分钟都是在折磨我!都是在凌迟我!你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却是我的合法老公,你怎么不知道心疼我反而向着她……”
病房内争吵的声音依旧激烈,停不下来,但听在程见烟的耳朵里却渐渐变远。
因为她看到了不远处陪她站着的一道身影,在长廊里的白炽灯下,他的影子被拉得更加修长。
原来季匪还没走,他为什么还没走呢?
自己的运气还真是一直都不好啊。
程见烟轻轻地笑了笑,随后离开病房门口,走向跟着自己的男人。
“对不起。”季匪见她走过来,第一反应就是道歉:“我不是故意听的,只是……”
他目光转向手里拎着的袋子,里面装着粥。
程见烟也看到了,并且意识到她刚刚以为的季匪‘离开’,实际上他去给自己买粥喝了。
一瞬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焦虑杂陈。
程见烟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按了电梯。
季匪连忙跟着一起。
两个人走出医院时已经晚上九点钟,地铁虽然还没有停,但医院周边并没有地铁站,还得走两公里路才能到。
“我送你回去吧。”季匪主动说:“是我拉你来的,理应送你回去。”
程见烟没拒绝,跟着他上了车。
京北的九点基本等于夜生活的开始,从医院开回学校的这条路是主干道,堵的要命。
在某些路段,车辆几乎只能龟速驾驶,窗外全是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但车内却很静,静的要命,宛若闹市里唯一一隅寂静之地。
季匪本来不是这样能容忍‘冰点气氛’的人,但刚刚听到的内容太过震撼,导致他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么?可程见烟不是那种需要他同情的人。
况且看女人的反应,这些事都是她早就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介意被自己听到。
直到程见烟主动开口,叫了他一声:“季匪。”
“嗯。”季匪连忙应,坐姿都不自觉的更端正了几分——就差正襟危坐着开车了。
“你刚刚都听到了么?”副驾驶上的女人按着太阳穴,轻声问:“听到了多少?”
季匪不想对她撒谎,于是抿了抿唇,实话实说。
“我买粥回来刚好看见你上电梯,电梯停在十一楼,我跟着上去的。”他顿了下,继续说:“所以基本全听到了。”
其实,他真的只是想把粥给她来着。
下班之后没吃晚饭就来点滴,胃里肯定难受得很。
“嗯,听到了也好。”程见烟沉默了几秒,忽然笑笑:“那你现在也该知道,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里了。”
“结婚对我来说不是爱情的结合,只是因为我母亲的要求。”
“她现在要求我结婚,以后就会要求我更多,我的家庭,是一个无底洞的。”
这些话,程见烟早就想对季匪说了。
只是他对于她的家庭什么都不了解,所以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现在倒好,索性说个清楚。
房青是恨她的,是想报复她的。
她让自己结婚,并不是一个所谓的‘将死’的母亲放心不下女儿,所以想让自己结婚找个好归宿。
相反的,房青是想看她陷入一段没有爱的婚姻里面,过的越凄惨越好。
“和我结婚的人,以后不会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的。”程见烟抬起唇角,却没有半分笑意,声音十分平静木讷的陈述着一个事实:“季匪,你应该不喜欢看电视剧和电影吧?”
“我妈妈,就是传说中的那种恶毒配角,她真的会做出那种为了让我过的悲惨而不断挑拨的行径。”
“娶了我的人,会很惨的。”
所以,程见烟不想让季匪去面对房青,去承受这些。
他家里人让他找的妻子,无论是什么模样的,都应该比她好上百倍。
在漫长的红灯下,季匪沉默片刻,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不是‘你母亲为什么这么恨你?’这种大多数人都会好奇的问题,而是——
“你妈妈是恶毒配角。”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方向盘,若有所思:“所以你是女主角么?”
程见烟一愣:“什么?”
“女主角的话,应该需要一个男主角拯救吧。”季匪笑了笑:“我能当那个男主角么?”
攥着包的手指不自觉的缩紧,程见烟清晰感觉到自己呼吸一滞。
心跳都跳乱了半拍。
“季匪。”程见烟艰难地开口:“我刚刚说的话,你没听懂么?”
“我听懂了,你从头到尾想表达的四个大字都是‘你很麻烦’,家庭麻烦,母亲是个折磨自己女儿的神经病,未来还会折磨她女婿,但是……”
季匪顿了下,琥珀色的瞳孔在窗外五颜六色的灯光映射下,更显得深邃:“我不是那种怕麻烦的人。”
相反的,越麻烦的事,他反而越觉得有挑战性。
“同桌,利用我吧。”绿灯亮起,前方的路忽然变得畅通无阻,季匪脚踩油门,在车子缓缓地流动中平静开口:“这么恨你的人,在名义上却是你的监护人,你不觉得讨厌么?”
程见烟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只能在流动的微光中,怔怔的看着他。
“结婚后,你就没有监护人了。”季匪耸了耸肩:“虽然用结婚来摆脱原生家庭这招有点老套,但是,好用就够了。”
“而且你知道,我也很讨厌我爸妈,我也想摆脱所谓的监护人。”
“同桌,帮帮我怎么样?”
程见烟说不出话来,因为她不是个傻子。
如果他们结婚,比起季匪她受益要多得多,结果却能被男人说成让自己‘帮帮他’,这真的是……
心理防线承受不住的一再下降,程见烟胸口上下起伏,终于忍不住说出最重要的一点——
“季匪,我没办法给出任何人感情回馈。”
“娶了我,你的麻烦不仅仅是有一个很讨厌的丈母娘,还会有一个很木讷的妻子。”
“即使这样,你还是想和我结婚么?”
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开到了九中的职工宿舍楼下。
季匪这次有几分钟没开口。
直到他把车子停稳,解开安全带后探身到副驾驶——
“季匪。”程见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缩起肩膀叫他的名字。
季匪无动于衷,修长的手指攥住她乱动的手腕。
然后另一只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嗯,不发烧了。”他满意地点头:“挺好,你下车吧,回家好好吃药。”
他没有继续提刚刚的事情,也没有给出她关于‘结婚’的答案。
程见烟轻轻松了口气。
可与此同时,心脏不免也有些一抽一抽的痛感。
她倔强的让自己不要表现出一丝失落的状态,微笑着解开安全带下车。
“程见烟。”季匪摇下车窗,又把她叫住:“明天见。”
“……什么?”程见烟下意识的看了眼手机:“明天是周五。”
工作日,他们为什么要见面?
“你上午请个假吧,七点民政局见。”季匪歪头笑了下,很有种痞痞的少年气:“记得带好户口本。”
他知道民政局八点半才开门,但他想早点去排队,当最早领证的那一批。
程见烟瞳孔微微放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随后女人回过神,几乎是立刻转过身‘逃’走的。
“同桌。”季匪看着她那身款式古板的通勤西装,又说了句:“别忘记穿白衬衫。”
程见烟似乎是差点崴到脚。
季匪险些没忍住笑——等到女人纤细的背影跑进小区里,他才放肆的笑出声。
刚刚他靠近时攥住程见烟手腕,他的好同桌脉搏频率都变快了,大概每分超过了110次。
就这样,还说自己不会给任何人感情反馈?
真是能撒谎。
刚刚在车里,季匪有句话还没说。
结婚之后,他们是没有监护人了。
但是,有了‘配偶’。
作者有话说:
季狗:谁要当第一监护人,要当就当第一配偶(
本章留评有红包哦,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
第17章 敢染
◎女性扎头发,是个很有性吸引力的动作◎
*女性扎头发是个很有性吸引力的动作。
一路有些踉跄的跑回家里, 程见烟‘砰’的一下关上门。
老楼里丝毫不隔音,她忘记了轻手轻脚这件事, 重重的一声瞬间引起旁边邻居的不满, 隔着两道门版都能听到那常常喝到醉醺醺的男人骂人的声音——
“艹,大晚上的要死啊?妈的,还老师呢, 没有公德心……”
醉汉大概骂骂咧咧了一分钟的时间。
程见烟薄薄的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妄图用这个温度冷却自己砰砰乱跳的心脏。
她不在意对面那男人骂什么, 可以说半句都没有听进耳朵, 脑子里依旧是季匪刚刚在楼下说的那番话。
明早七点……去民政局门口领证?他们两个?
季匪不会真的是个疯子吧。
程见烟见到过很多没有感情的男女凑在一起结婚, 大多数都是为了父母提供的彩礼嫁妆,为了组建自己的小家脱离控制的。
但季匪这种很有钱, 但要主动往火坑里跳给吸血虫当血包的,还真是第一个。
他们高中的时候,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么?
程见烟觉得其实是没有的。
那个时候, 大家都比较‘纯情’, 有些事情可能隐隐约约会意识到,但谁也不会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她和季匪比起普通同学,充其量也就是互相知道一些对方‘秘密’的存在。
譬如季匪知道她的伪装,而程见烟知道他讨厌自己父母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偏心。
男生有一个哥哥, 比起哥哥的优秀, 他就显得更加顽劣了。
这世界上的所有感情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所以季匪的讨厌, 怨恨,都是合情合理的。
高中时, 他们不小心撞见对方的秘密, 也因此更靠近了一些。
而现在……季匪又多知道一个自己的秘密了。
程锦楠不是她亲生父亲这件事, 知道的人只有自己,程锦楠,房青三个人。
本就是极其隐秘的一件事的。
现在莫名又多了一个季匪,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但是,他刚刚竟然全程都没有问自己这件事。
就仿佛一点都不好奇。
也可能季匪即便好奇,但出于尊重,他不会随便询问她的家事。
程见烟若有所思的想着,拿起手机给副校长发了条请假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