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霁意识到了，但她现在缺的不是稿子，缺的是——
“信心。”
李维一愣，问她：“你说什么？”
江雨霁伸出手来：“我要信心，要你夸我，不是高高挂起的态度。我要你……无脑，无底线，无原则的一通夸，我真的很需要……拜托……”
李维也拜托了，她知不知道自己这样是犯规的。
二人虽不是老夫老妻，可在一起的时间四舍五入也快三十年…
“好好好，你最厉害，你最棒，你就是天上下凡的仙女儿，没有什么是你搞不定的……我老婆，我领导最聪明了，什么都能学会，一次就会……”
说的无脑一样，其实不是，李维抱着她，真心喜欢她，称赞她，“你就是人间天使……”说着，就把她抱到床上去了：“现在仙女领导要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才能打起精神明天面对人世间的烟火……”
熟练地盖被子，熟练的给她松开头发，再给她揉脑袋，一切都像是演练了一万遍那样自然。
江雨霁也确实累，本来还想问他呢？什么时候睡？每次都想问的，可每次她躺到床上，就跟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了一样，忽然黑屏，而每次等她睁开眼，就是已经自动充上电了，李维也早就起来了，收拾干净利索，还早打好饭菜，热水，她醒来就能最快速度的刷牙洗脸坐在小饭桌前。
“老李，你坦白说，你是国家统一制造发放的机器人吗？”
第二天早晨，江雨霁完全不记得自己怎么睡着了，吃着食堂打来的早饭，不禁询问李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结论是李维朝她嘴里塞了一颗剥好的鸡蛋黄，“赶紧吃吧。”
机器人李维低头喝了一口豆浆，也仿佛补充上了能量。至于为什么能一直这样晚睡早起，他也不知道，非要给一个答案，那就有些肉麻了……
吃饱喝足，夫妻二人这个周末准备踏上了新「长征路」，找村民们谈直播销售水果！
本来江雨霁的意思是分工合作，可经过那天「滚出来」刺头事儿，李维不太放心，还是跟江雨霁一起。
于是以江雨霁作为司令，李维作为副将的小队伍，锵锵出发了！
出发前有个小插曲就是江雨霁在学校的门口听到了舞蹈室那边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不过当她看过去的时候，那声音又小了。
虽然人没有过去，但是江雨霁猜测，应该是新来的老师在测验三姐妹的听力…
结果就这么个插曲过后，江雨霁一回头被骑着电动三轮车的李维吓了一跳。
李维不知哪儿搞来的三轮车，还在一晃眼的功夫变魔术一样的把东西都放上去，最后拍了拍格子布的坐垫，示意她入座。
江雨霁上去后，坐着，就……有些哭笑不得，还有些怀念和鼻酸，摸着三轮车的侧边囡囡说：“小时候，我爷爷就是这样带着我奶奶的……”
李维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见过爷爷奶奶，但也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是——
江雨霁的爷爷奶奶也是光荣的人民教师。
而虽然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可看爸爸妈妈就知道了爷爷奶奶肯定也是良善之辈。
“再讲点爷爷奶奶的事儿，我爱听。”
李维平时对江雨霁没什么要求，或者换句话说，几乎江雨霁要做什么，李维就给她干什么，之前还说过，江雨霁哪天走火入魔要去研究炸药他都敢让她去的那种……
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不能是对自己身体不好的事儿。
所以当江雨霁开口就是：“我奶奶和爷爷啊，好像是过劳死的对孩子特别上心，什么都放在心上，家里有一口热的就想着学生们有没有没吃的，以前的老师都是这样的……哪怕自己饿着，不能饿着学生……哪怕自己倒下，不能让学生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们都是祖国的未来……我也要像爷爷奶奶学习！”
“咳咳咳……”李维真是拼命忍住了才没有中途打断。毕竟是他主动提起想听，当然，也主要是江雨霁很少提起家里的事儿，可谁能想到她要学习这个……
“学点就可以了，可不能过劳，不过孩子……”李维忽然想到什么，接着三轮车猛然刹车，江雨霁一个猝不及防就撞他身上，还好被他抓住，要不得翻下去！
这一撞夫妻俩对上眼，一起想起来一个大事儿——
“星星还在宿舍里！”
其实昨晚他们夫妻两口子写文档的时候还讨论过星星。
捡到星星的寓意不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还像宿命，宿命的巧合，让他们刚刚开展了聋盲的交流课，就遇到了他……
可现在他俩居然把宿命一起给忘记了……
江雨霁和李维几乎是跑进宿舍楼里，气喘吁吁的两个打开门的瞬间就看到床边的星星。
星星当然是看不到他们的，但星星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仰起脸，好看的鼻尖动了动，然后江雨霁就看他低头，轻轻点了一下按钮，立刻娃娃就发出了声音来——
“你好，你好。”“你好。”
手里的按钮按了一下，又一下。
床边的星星，脸色有些绛红，他听不到也看不到。所以江雨霁和李维出现，他也不确定有没有人，凭借微弱的风，依然不能断定。
总之——不确定，再按一下。“你好。”
第三次的时候，李维握住了他的手，他感觉出来，这双手的温暖和触感，立刻就抓住，有些激动的打出的手语是——
“老师，你来了，我想上卫生间……”
江雨霁看见这一幕，立刻转身出去了。
在门口，她没走，但自己觉得真是事情多，果然顾不来。
她之前当过老师，支教过，但是那时候的困难，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困难是在于怎么提升专业，怎么提升教育水平。或者，怎么开拓学生家长以及教育业的新发展等等，比如之前提过的画画，书法等等，现在大城市的高等学校都有聋哑人画画专业的。
可现在，困难点……太多了。
大城市的孩子，有家庭和学校的双重支持，可边缘的城镇乡村，即便国家政策在，还是难。
她发现自己也的确做不到一个人拆成两个人用，就像今天这样的事儿，她长期研究心理学，相信今天这一次，肯定不是最后一次，长此以往，她肯定也会顾此失彼。
李维的说法，是对的。
背靠着墙的江雨霁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来，看着蔚蓝的天，她从早晨的干劲十足，忽然——
松懈。
李维说的对，徐徐图之不能操之过急。
现在「一颗星星」就绊住了她和李维。
不说江雨霁扛不动那么多东西，又不会骑三轮车，就说能去，她现在也不想去了。
走一步看百步，现在去了，事情一旦运作开，恐怕就要连轴转起来直播农作物计划，能不能提高云村收入了尚未可知，可知的是——
她真会忙不过来。作罢。她的斗志垮了。
孙子兵法曰：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雨霁就是这样一下衰下来。
在门口呆了会儿，李维没出来，她就也往外走。
好久没有这样「闲散」的漫步在校园里。
沙尘暴过后的艳阳天，赶上蔚蓝的天和春暖花开，真是好时候。
她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过花了。
舞房浅浅的音乐恍惚给江雨霁又补充了一些力量。
因为校园里的光景早跟她刚来的时大相径庭，这里处处盎然生机，长长的走廊上挂满了学生们这段时间以来所作的画和书法以及手工制作品……
走着，看着，不知不觉，江雨霁来到食堂。
食堂周末是不对外开放的，玻璃门上了锁。
江雨霁透过玻璃往里看的时候，里面一尘不染，洁净又整齐的桌椅板凳还有旁边规划好的盲道，让她倍感欣慰和高兴。
突然，李维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这里的样子吗？已经两个月了。”
江雨霁开始被他的出现吓到，后来听到是李维的声音，就又放松下来，都没回头继续看着里面，轻嗯一声说：“记得那时我们三个支锅，你现场做的大锅炒菜……萧璋亲手刷锅……我做的米饭……哎？”
李维突然牵起江雨霁搁在玻璃上挡光的手，把她转向自己这边，低声的问她，“是不是不开心？”
第26章 药钱
他说的时候，江雨霁就看了看他另一只手里牵着收拾好的星星，有些愧疚：“对不起，我……”
李维这一刻也很复杂的接着说：“不用对不起，也还好孩子听不到，看不到，不然大家要看到一个丧气的江老师了。看你这眉头皱的……”
江雨霁一下睁大眼，揉着眉心说：“有这么明显吗？”李维不忍心说她的情绪不佳何止是写在脸上，是整个人都垮下来。
她平时都是挺胸抬头，特别气质出众，可刚才他看她就是霜打的茄子…
李维哄她，不打算点破，只说带她吃馄饨去，纠正了下，“咱们第一顿也是吃的馄饨。现在已经很棒了……”
江雨霁点头：“对，至少不是糊了的那种！”
一说起那顿馄饨，江雨霁高兴起来，并且，她还想到，之前学校还老莫名其妙断电，后来萧璋偶然吃饭透露，村里的电路不稳定，学校里没人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所以一般停电的话都直接停这边…反正影响不大。
可现在影响大了，谁也不敢乱停——
他们的蜡烛都排不上用场。
越说这个，江雨霁就越是笑容开心，可接着又僵下来，她怎么就垮了呢？是使劲儿揉了揉脸她又重新站直了说——
“快点吧，咱们小星星肯定早就饿了……”
“嗯，给他吃完，还得去村里，顺便把他的临时收养手续先办了，总不能是个无身份的……先挂在咱们下面？”
李维说的江雨霁表示认可。
之后一天，李维始终没规劝什么，只是该办手续办手续，遇到熟人，学生该招呼招呼，全然不受到什么影响，江雨霁却做不到。
她知道自己现在不该这样低迷的，要振作起来，但……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
尤其想到一周之前，还信誓旦旦，说新的事业展开在眼前，他们要冲！要冲锋陷阵！无论如何，多么艰难！困苦！也要把这件事做好，但现在——
她也怕了。
说不出的畏首畏尾的情绪萦绕在心头，她既说不出退，也做不到进。
就这么如鲠在喉的一整个周六。
从早到晚，李维倒办了好多事儿。
这是江雨霁没想到的，一开始最拒绝「养孩子」的李维，一整天都在认认真真的照顾星星。
首先就是带孩子去村里最好的医院检查身体。虽是城乡结合部的医院，可该有的都有，国家好着呢但检查完了小星星的状况不算良好——
眼睛没有恢复的可能，耳朵也是没有可能。
至于喉咙没看到有什么问题，但没见他说过一句话，过启蒙时期，再想发出声音很难……真，现实版海伦凯勒了。
医院检查是下午才开完的，手续办好到晚上。
小两口走出门，看着街道逐渐灯火通明，小星星一手拉着江雨霁，一手拉着李维，少见的脸上露出一丝开心。
星星真有一双星星一样的眼睛，尽管大多数的时候这双眼是摆设，可当他笑起来。就像是漂亮的流沙在其中翻涌，跟着路灯一起亮闪。
江雨霁颓了一整天，在这一笑容中，彻底融化掉喉咙里的犹豫不决，浅浅赞叹了一句：“真是漂亮的小男孩……”
然后由此打开了话匣子，直接说起来——
“老李啊，都说万事开头难，可我看……真正难得可不仅仅是这个开头，我以为我们在打江山，可其实不是，我们是在守江山，想要守，再拓展，更难。
之前是我太天真了，你说的对，李维老师，我——错了！”
李维没想到江雨霁会认错的，还是鞠躬的那种，鞠躬完她就忽然又站直了，“好了！我又振作了，接下来的每一步路，我都要走一步看一百步，一万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
江雨霁这番话让李维心里松了口气的。
他其实真怕她憋了一天，又憋出来一腔热血。当然，他不是说这热血是不好的，但就像是伟大的鲁迅先生所描述的那样——
“我们现在更需要的是韧性的战斗精神，而不是一鼓作气后的衰竭，你憋了一整天了，我不问你不是不知道，是我知道这种只能你自己说，你自己想，不然我说什么，你也是和之前一样，想让我跟着你排除万难，万难当然要排！可……万里长征，也要从脚下起的呀，当然，只要一直走在真理的道路上。哪怕很遥远，但是不会走错，只是现在，我们走得慢一点……但只要在走……”
李维说的江雨霁有认真听，除了上次，那是个例外。
江雨霁这次没再反驳一句，走在夜幕下的两个人，角色仿佛完全和前几天来了个两集反转。
江雨霁是勇敢的，有冲劲儿的，可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有些事儿李维知道即便说一万遍，不如让她自己碰壁一遍。
人教人，学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不过，江雨霁很喜欢且相信的一点说法是——
“真好，只要我们还走在真理的道路上。哪怕路途再遥远，但是我们不走错，在这条路上，走得慢一点，也是没关系的……”
她本来都有些怀疑自己了，是不是没有撑起一片天的能力，枉费了她是什么领导，主任，却连自己的精力都不了解，不能掌控。
而现在，她不犹豫了。
“那么，怎么做呢？从小事一点点做……像是你今天这样？一件件解决……”
江雨霁很擅长一点就透这件事，李维确实有以身作则的想法，挑眉，又是开始不多说，“自己考虑，我配合你，毕竟……你是领导。”
该说则说，不说则止。
很多时候，这一点真是把江雨霁迷的死死的，咬了咬下唇。在没有人看到的时候，小星星也看不到的时候，江雨霁亲了李维的侧脸，“老李，你真厉害。那我就从小直播开始……先挂上去农作物的预售，看能卖多少，然后不行就退给他们钱？”
“可以一试，还要看看平台有没有违约金，先说清楚，不行就让他们自己申请退款？”
李维恰当的又给了一些合适且合理的意见。
回去后，还是李维收拾星星，等全部弄完回来再让江雨霁睡觉的时候，江雨霁还在兴奋。
她现在又重振旗鼓了。
缠着李维问，“小直播过后，要不要再是去找政府部门？找找领导什么的？”
结果被李维给否了——
“这边的扶持，你看得出来，已经是非常大了，学费，学杂费，住宿费全免，几乎等于福利院……不能一直求国家养吧？而且，要做，也不该你去，校长是干什么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