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企业代表和媒体的进驻，原本还空荡荡的展览厅逐渐热络起来。
刘青偷偷在后台朝外瞥了眼。
不禁一阵心怯。
“好多人啊。”
许溏溏顺着对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会场坐满了全省的企业代表。
个个面露红光，好不气度。
许溏溏打眼过去，密密麻麻的人群均是衣着正式、面容泰然。
甚至在其中见到了位熟人，是乔顾成的父亲。
本想过去跟乔叔叔打声招呼。
但想到此时两家早已冰冷的关系，还是作罢。
乔叔叔从小看着她长大，和许大强是最为亲密的商业伙伴。
他在这件事中选择明哲保身，虽然许溏溏也能够理解，但亦不会像往常那般亲密了。
只是莫名想到。
如若许大强没出事的话，他应该也会坐在其中吧。
还真是世事无常。
“欢迎全省各地区的企业代表参与本次土地推介会。”
随着音乐声落幕，自然资源厅的副厅长拿起话筒走上台。
落落大方地作起开场白。
“……当然，我废话也不多说了。接下来，就把时间交给各市州……”
-
天泉市的出场顺序是最后。
往好的一面想，至少他们可以先把其他市州的报告听完，在其基础上进一步细修下稿子。
和预想的差不多。
这次的推介会其他市州还是以推出居住用地为主。
毕竟房地产市场始终是中流砥柱。
就算短暂地进入市场低迷，仍然比起来种类的地块商业价值稍大些。
其中沅市推出的某块用地面积大、容积率上限高、紧邻风景名胜区的康养型居住用地，甚至在全场取得了35%的投资意向。
这个比例可以说是封顶了。
已经完全能够预料，在后续的地块拍卖中，即将会是一场腥风血雨。
推介会从9点开始。
直至临近中午。
随着时间越来越近，许溏溏反而没那么紧张了。
只有准备不充分时才会出现紧张的情绪，当一个人准备得完全充分，那只会坦然自若。
刘青正在后台帮着许溏溏重新扎着头发。
吴汝廷摆弄着手机，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天呐。”
“这时候禁止大惊小怪啊，我们可禁不住再被吓了。”刘青转头问。
“不是不是，是局里正在举行干部推荐会。”吴汝廷嘴上有点不哆嗦。
刘青会意道：“还以为多大的事呢，你又不是没参加过。”
“这次不一样，”吴汝廷解释道：“是推副县级干部。”
正举着稿子的许溏溏手上动作一顿，略微将视线抬了起来。
“副县级？”
吴汝廷问：“你们说……”
三人相视一眼。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眼里皆是会意对方想说什么。
直到一阵手机振动声打断了沉默。
许溏溏举起看了眼。
是个陌生的号码，属地是天泉市。
接通电话。
“喂，你好。”
“请问是土地开发利用科副科长许溏溏同志吗？”对方开口便问。
“是的，请问你是？”
电话那头确认后说起：“我们是市委组织部干部考察组的，现正在你们单位做考察谈话。因为产生的考察人选现延伸至你们土地开发利用科。”
许溏溏心里咯噔一下。
“经谈话推荐和会议推荐，谢晴阳同志作为拟提任副县级领导职务考察人选，请问你是否同意。”
听见话筒里传出的那三个字。
许溏溏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
“……”
“同意。”
许溏溏终于反应了过来。
原来谢晴阳早先给她打电话是想说这个。
难道是怕影响她即将上台的状态又选择没说？
真是块木头。
距离上次事出端倪之后，间隔两年多，谢晴阳终于要再次走上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了。
她手指开始微微战栗，站起身朝着展览厅打望一眼。
满目峥嵘。
他即将步入更广阔的平台。
而她也面临着走上万众瞩目的舞台。
好似一切都向着最好的方向发展。
谢晴阳。
恭喜。
许溏溏。
加油。
第54章 日暮
◎眼中是炽盛的光。◎
推介会时至过半。
而就在许溏溏她们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 想要将三个月来整个科室打造出成果映上大荧幕时。
导演组的唤声却让她隐隐不安。
“你们谁是天泉项目的负责人？”
许溏溏小跑过去，“您好，我是。”
执行导演先是看了她一眼, 而后说：“时间比原计划的要滞后, 你们的项目不上了。”
“您说什么？”
许溏溏错愕，她脑袋如被沉重一击。
“项目不上了, 听不懂还是咋的，”执行导演忙得不可开交, 随口一句，“放心, 到时候在大荧幕上把你们的推介会宗地图快速过一遍就行。”
快速过一遍？
留给他们天泉的时间仅仅是不到一分钟的图片展览时间？
可最先开始的市州分明时间充足，甚至还专门预留了互动环节。
这是许溏溏第一次，真真实实感受到了什么叫区别对待。
就因为他们天泉市GDP排位最末？连上台的机会都要被剥夺？
眼见对方撂下话就准备离开，许溏溏绕身一跃挡在对方面前。
“执行导演，这恐怕不符合规矩吧？”她耐下性子好生与对方交谈，“为了这次推介会, 我们天泉市花了不少人力财力，市政府班子都还在集中观看转播。”
“规矩？”执行导演眉毛微微挑起，“这里没有规矩, 一切都以推介会的整体效果让步。”
许溏溏忍不住出声道：“天泉市上场难道就会拉低推介会的整体效果？”
执行导演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才说：“你非要明知故问？”
“你！”许溏溏知道自己的性子快要被磨光了，从齿间挤出：“您是否太缺乏专业性了些？”
“笑话，”执行导演火冒三丈地盯着她, “整场推介会都是我一手策划的，你居然敢说我缺乏专业性？”
许溏溏继续说：“就算我是外行, 我也知道一个直播会议需要对整场统筹, 通过半程调节来完成时效把控, 以确保会议的完整性。”
“前面的报告流程未按彩排预演，出现了时间节点严重滞后，”许溏溏呛声说，“您不去统筹时间，而是要我们后面上场的买单，就连推介会最基本的完整性都无法保证，这不是缺乏专业性是什么？”
听见后台一侧起的争执行，不少人都张望了过来。
刘青和吴汝廷瞧见争执的其中一方是许溏溏，赶忙挤了过来。
“怎么了？溏溏。”
“许副科长。”
许溏溏眼睛瞪住对方，分毫不移。
“他要把我们的项目下了。”
“怎么能这样？”
“他有权力这样做吗？”
执行导演嘴角抽了抽，“我当然有，节目流程一切以导演说的为准。”
说完就准备去对接下个项目。
刘青一把就将对方揽住，丝毫不给对方离开的机会。
“不行，你不能走。
我们为了这个项目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怎么能你说一句能下就下了。吴汝廷，快把他拉住！”
吴汝廷听闻也伸手架着对方肩膀。
堵着对方不让离开。
这不仅仅是关乎到他们土地利用科，亦或者说自然资源局这么简单。
而是天泉市打开市场的关键一链。
市政府下了多大的决心、花了多少基础投资、各部门加了多少班才打造出“温泉村产业集群”和地质院校园区的初步概念。
他们绝不会让其就此胎死腹中。
“你们好好说话！”执行导演暴怒一声，“别动手动脚的。”
许溏溏迎在对方面前。
“我们是在和您好好说话。”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原计划的十分钟汇报时间。”
执行导演挣扎了几分却无动于衷。
气急败坏地爆了几句粗口，可眼前这三人根本誓不罢休。
喘了几口气，他终于开口说：“你们把我捆住没用的。这不是我的意思，如果你们当真要提诉求，就要找对人。”
“谁？”
执行导演余光不留痕迹地瞥向坐在后台一处的刘堃身上。
刘处长！？
许溏溏瞬间蔫了下来。
如若真是会务组和导演组的安排，他们还能争取几分。
但假如是省厅的意思，那除了服从还真并无他法。
这便是下级部门与上级部门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溏溏？”刘青紧锁眉头看向她，一时间没了气焰。
许溏溏咬紧牙关，攥了攥拳头。
“我去找他。”
许溏溏走向刘堃的那几步中，她在脑海里细致地构思了两人接下来会交谈的话，尝试着用多个角度来诉求这件事。
但刘堃见着许溏溏迎面走来，只是简单笑了笑，开口便说：“如果是为了项目被下掉的事情来找我的话，就不用说下去了。我和你们侯局已经沟通过了。”
许溏溏张开口顿时哑言，身上微微一颤。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开口。
“……为什么？”
刘堃淡言：“先前导演组应该同你说过了，为了节目的整体性。”
许溏溏不认同：“可节目都不全，何谈整体性？”
刘堃指了指前台观众席的角度。
“朝那边看看，你能看见什么？”
许溏溏扭头看过去。
一众企业代表们已经远没有了先前的亢奋。
有的昏昏欲睡，有的私下交谈。
满满当当的会场，经过近四个小时的消磨，已经零散不少。
“不仅仅是你们，”刘堃说：“后面还未上场的项目，都让导演组做了压缩。最终不是给你们留了大荧幕展示的时间吗？”
刘堃见她愣神，继续说：“如若企业真有意愿落地天泉的，就算是通过简单的宣传册，也能创造机会。”
他的言下之意许溏溏听得明白。
对在座的企业代表来说，天泉市并不是潜在的意向目标，或有或无影响并不大。
“你再看看时间。”刘堃提醒她。
许溏溏低头看了眼，已经过晌午了。
会场下的这些企业皆是全省的重要资源。
他们的与会体验感也是推介会整体性的重要一环。
此时的他们，坐立难耐、饥饿、听得头昏脑涨，又哪里来的效果。
更别说投资意向了。
强扭的瓜，是甜不了的。
许溏溏听明白了刘堃的用意。
可她还是不甘心。
她急切道：“刘处，我们天泉这次当真是抱着决心来的，可不可以给我们一次机会。如果能让我们现在上场的话，说不定还能……”
刘堃看过来，脸色板了下来。
他没有立即说话，但表情已然表明了态度。
“许溏溏，”刘堃面无表情说：“不论是人生还是工作，总有不如意的地方，一切以大局为重，可以吗？”
见无力再周旋。
许溏溏含着泪，僵硬地笑了下：“抱歉，我明白了。”
她整个人如同放了气的气球，失魂落魄地走向后台角落，出神地盯着那光华夺目的舞台。
在她的余光中，座位席上的不少企业代表已经开始离场。
他们意向的市州已经汇报过了，再听下去并没有意义。
也是。
谁又不是带着目的来的呢。
就算给她十分钟，她当真能打破这些企业代表们早就定下的意识固化吗？
答案是存疑的。
也许，他们不上台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给天泉保留最后一分体面。
许溏溏心中郁结，无比想要听听谢晴阳的声音。
拨通对方电话。
“喂。”
听到谢晴阳的声音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那一刻起，许溏溏还是没忍住，鼻尖微微一酸。
“谢晴阳……”
“溏溏？”简单三个字，对方便听出了她的情绪不对劲，“发生什么了？”
许溏溏抹了下眼角的泪光。
“我们的项目被取下来了。”
电话那头静静停顿几秒。
谢晴阳比任何人都清楚许溏溏在这个项目上所耗费的精力和时间。
自然知道这对她来说是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细问项目被取下来的原因，而是说：“还有周转的余地吗？”
许溏溏泪珠顺着双颊坠落。
“……没。”
“你想放弃吗？”
“不想，可我已经……”
无能为力了。
就在她以为谢晴阳要用温柔的话语来安慰她时，对方却突然一唤。
“许溏溏。”
“嗯。”
谢晴阳的声音开始变得坚毅。
“你是我见过最有想法的女生，弹性供地、打造产业集群，无论哪一项都是绝处逢生的举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死局，桎梏就算再牢固、再硬实，也不正是用来打破的吗？”
“许溏溏，能破解死局的人只有身陷局中的你。”
“我相信你，一如既往地相信。”
“所以，要相信自己。”
听见电话那头毅勇的话语，许溏溏脑海中像是有片透明的玻璃被击碎。
就此放弃？
这的确不是她的风格。
她一直所做的，或者说一直想要完成的，不正是打破桎梏吗？
而机会正摆在她的面前。
“谢晴阳。”
“谢谢。”
挂断电话，许溏溏将眼中的泪光抹净。
她看向台下一众企业代表，脑内开始推演。
许溏溏，你很聪明、也很有想法。
你的想法天马行空，怎么能被这眼下微不足道的困难所逼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