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水的冲刷下, 那些污秽之物很难完全清理。不管怎么扫和擦,地面上总还有遗漏。万幸的是也因为这场雨, 院子里恶臭的味道稍稍散去, 没有之前那么呛人。
刘壮退到屋檐下, 点燃了家里夏天用来防蚊的火绳。火绳是用结过草籽的艾草做的,晒干后再燃烧,会散发不呛人的烟雾,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遮掩住这里原有的臭味。
现在就只希望赵三娘能够拖住成清雪一段时间。
只要成清雪能够晚点到,等到这院内的气味散得差不多了,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些果脯自然不愁卖不出去。
堂屋内那些散发晶润光泽的果脯正装在垫着稻草的箩筐中,等待着主顾的到来。
那是赵三娘和一家人的心血,是辛劳所得,是生活的希望。
吴礼的远房表姑奶奶许氏住在刘家村的东边,一直没有子女,自老伴去世后便深居简出。老人家每天在院子里种种菜换点米面度日,平时除了村人路过她家门口外,几乎没有什么亲人来探望她。
这天表姑奶奶刚从屋内出来,就看到篱笆外站着个大高个。
表姑奶奶眼神不太好使,隔着远门喊道:“是刘彪吗?还是刘进?”
“表姑奶奶,我是吴礼啊!小时候您还抱过我。”吴礼直接推开门走进去,对着许氏喊道。
“吴礼啊。你都这么大了。”许氏很是高兴,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快挤到一块去。已经很久没人来家里探望过她,她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没想到这个孩子这么有孝心。
她正想拉过吴礼的手看看这个远房亲戚的孩子,却鼻子猛地抽动,下意识捂住了鼻子:“好孩子,你身上的味道怎么……”
吴礼尴尬地笑笑,闻着身上的味道。他身上和手上不免沾了很多屎尿,一路跑过来,雨水和汗水加一块,浑身都要腌入味了。
“表姑奶奶,刚才我不小心摔了,能不能借你家洗个澡?我自己烧水就成。”吴礼说道。
“快去快去。我去邻居那再借点柴来。”许氏给吴礼指了指灶房的门,自己慢悠悠朝百米远外的邻居家走去。
赵三娘先是给成清雪指了指远处连绵的山峰,表明原材料的来源地,又带着她一路走到村里的一口古井边。
村里共有两口井。赵三娘做果脯用的水,是眼前这口经历了上百年岁月的古井。古井里打出来的水清澈甘甜,人趴在古井口甚至能直接看清井底的模样。
赵三娘拿起旁边的木桶就想打一桶水上来给成清雪尝尝。
成清雪摆摆手示意不用。她拉过赵三娘的手,只觉得赵三娘手指冰凉,成清雪直言道:“不知道赵娘子一直不愿带我去你家可是有有什么疑虑?若是觉得果脯的收购价不满意,我们还可以另行商榷。主要是想跟赵娘子结个善缘。”
赵三娘的手上传来成清雪的温度,更多的是成清雪手里那个檀香手炉的温度。
三娘的目光从两人交握的手上,转移到成清雪如霜雪一样清冷的面容中。眼前的女子看着比自己的年纪还小,可是眼神坚定从容,待人真诚温和,赵三娘实在不忍心再瞒下去。
一旁的芝兰听完赵三娘接下来说的话后,一时惊叫出声:“污秽物?那果脯怎么能还要?你怕不是存心想骗我家小姐。”
“芝兰。”成清雪低声喊道,给了芝兰一个眼神。
芝兰自知失礼,抿唇不再说话,只安稳在成清雪的身侧撑着伞。
芝兰心里却自认没有说错。如果客人知道店铺里售卖的果脯曾经与污秽物置于一处,就算果脯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客人也难免会觉得恶心膈应。到时候退钱是小,砸了成家果摊的金字招牌是大。赵三娘拖到这个时候才说,一开始不就是想把这件事瞒下去,好叫成清雪毫不知情地收下这批果脯。到底是村里的泥腿子,见识不多,心思不正,不想为自己看管不严的过错承担责任。
赵三娘看懂了芝兰轻蔑的眼神,窘迫地涨红脸,她把手从手炉旁边抽离,连连向成清雪道歉。
成清雪还是一笑,却没有急着说话。刚才从村口见到赵三娘开始,她就觉得不太对劲。她想过很多种状况,却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
如果真是赵三娘说的这样,眼下那批果脯是收不了了,这趟便是白来。可之前跟赵三娘买的十斤果脯已经卖光,镇上几个员外家都下了新订单。收不到货失信于人才是叫人头疼。不止是二叔那里,连父亲那里都难交待。成清雪心中一叹。
一时间,三人都在古井旁边静默,各有各的心思。
直到许氏的出现,才打破这里的僵局。
许氏慢吞吞地走下石板路,老眼昏花地看着古井旁边有几个姑娘站着。她隔着老远喊道:“谁在那?”
赵三娘出声应答:“许奶奶,我是赵三娘。”
“是刘壮的媳妇啊。”许氏热情地招呼着赵三娘有空带刘文两兄妹去她家玩,家里新做了地瓜干。
赵三娘连连表示改天就去,又客气地问许氏下着雨要上哪去,要不要帮忙。
许氏指了指再走七八步路就到了的地方:“我上刘彪他们家借点柴火。我侄子来了,说是摔了一跤想洗个澡。”说完就颤颤巍巍走了。
有了许氏的打岔,成清雪终于开口说话了:“赵娘子,事已至此,这件事也不能怪你。还请你见谅,那些果脯我们成家果摊确实没法收下。虽是有人使坏,到底是没有直接损坏东西,无法报官。还请赵娘子先解决私人恩怨才好。”
她的话里仿佛都在为赵三娘着想,但到底是没有再提到下次,没有提到以后。
这门果脯生意,便是断了。
赵三娘听明白了成清雪的意思,身形一晃。但她早知道只要她说出来,就会是这个结果,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要自问问心无愧,钱以后还可以想别的办法挣。
三娘又朝成清雪行了个礼:“今天劳烦成掌柜和芝兰姑娘特地过来一趟了。他日我去集市上再照顾成家果摊的生意。我知道村里还有人在制这种野果果脯,如果成掌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带你们过去一趟看看。”
成清雪正为订单不能完成而心烦,赵三娘的话无疑如雪中送炭。她一挑眉,脸上的笑容又开始浮现:“还请赵娘子带路。”
小鸽子坐在屋檐下发呆,看到篱笆边出现人影时她站了起来:“三娘姐姐!”
江梦和胡婶正在堂屋里面忙碌,听到小鸽子在外面喊时,心里忍不住一咯噔。
她们家平时深居简出,和刘壮他们家没有多少往来。现在是下雨天,赵三娘怎么会来?
带着这样的疑虑婆媳两放下手中事情走了出去。
走出门后先注意到的却是两个衣着亮丽的标致人儿。站在前面那个年纪尚小,穿着一身青蓝色的短袄配一件织金色长裙,脖子上挂着玉质璎珞,手腕上戴着羊脂玉镯,肤白似雪,透着一股与这村子格格不入的贵气。站在后面撑伞那个穿得略素,神情却比前面那个更为倨傲。
赵三娘领着这两人来这找她们是什么意图?
江梦纳罕着,有些局促地先笑了笑:“弟妹,你们这是?”
成清雪看了赵三娘一眼后,赵三娘立即表面了来意。
江梦和胡婶面面相觑,还没到赶集的日子,她们的果脯制好了还没拿到人前去卖过。都不知道能不能卖掉,现在赵三娘居然主动带着主顾上门了?
是她们在做梦,还是赵三娘是个傻的。这么赚钱的事,居然不计较她们分一杯羹,现在还主动帮忙。她到底怎么想的?
可她们已经来不及想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让贵人看看她们的成品……这要是真成了,再去登门感谢赵三娘也来得及。
赵三娘负责把成清雪她们带过来后便离开了。她深深地叹着气,一路朝家里走去。她一路算着家里已制成的果脯有多少斤,还在制作中的果脯有多少斤。心血付诸东流的感觉,让人难受至极。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不用想都知道会是谁。
刘壮戴着斗笠站在门外,一直在等着赵三娘回来。在他看到赵三娘独自走过来时,他便隐隐明白了赵三娘的选择。
“没事的。钱还可以再挣。这些果脯我们可以留着自己吃,送给村里大伙吃也可以。只要他们不介意的话。”
雨已经渐渐停下,刘壮拉过赵三娘的手安慰道。
麻芬还在刘家院内没有离开,她伸长脖子见赵三娘是自己回来的,有些奇怪地问:“怎么就弟妹自个?成掌柜她们人呢?”
何氏觉出不对劲,感谢来帮忙的大伙后让她们先行回去了。
家里便只剩下何氏刘旺。何氏拉着刘旺进了放果脯的房间,鼻尖都是果脯和蜂蜜混合后散发的香甜味。她跺了跺脚,有些不甘心:“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做这种缺德事,我一定拿刀去剁了他们!”这次刘旺难得没阻止妻子发怒,连他这样总是笑呵呵的人都笑不出来了。
赵三娘站在院内低着头:“你不怪我吗?”
刘壮摇摇头:“就算没上过学也知道,做买卖要讲信用。这样才能长久。你做得对。”
因着刘壮的安慰,赵三娘低落和自责的情绪逐渐缓和。
谁也没想到一个多时辰后,芝兰站到了刘壮家的门外,带来了成清雪的口信。
江梦她们做的果脯没有赵三娘做的品质好。如果赵三娘愿意继续做的话,到时候可以直接把成品送到镇上。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人不敢相信。
赵三娘再三和芝兰确认过后连连感谢,又想问芝兰成掌柜改变主意的原因。
芝兰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子,笑了笑:“还不是因为赵娘子有贵人出言相助。”
但再多的,她却不愿意说了。
在村长家内,成清雪已与刘悦云闲话多时。成清雪万万没想到刚才准备离开路过这里的时候,会碰到刘悦云。以这位娘子的身份,平时她想要见一面都很难。这刘家村居然会是刘悦云的母家。
最后成清雪意犹未尽地走出了村长家的门。也正是此时,芝兰已经传完话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主仆俩坐在马车内说着话。马车上装着几斤成清雪从江梦那里收购走的果脯。她们做的成品品质不高,收一些调低价钱散卖还是不错的。
芝兰感叹道:“没想到这位夫人的娘家居然会在这。这赵娘子还真是好命,能得这位夫人青眼相加。”
成清雪倚靠在垫子上,身子有些乏了,但眼神中却依旧清明,笑容也尽显愉悦:“今天这趟,确是没有白来。”
刘壮家里,一家人为刚才芝兰带来的好消息而高兴。赵三娘高兴之余,却猛地想起之前遇到许奶奶时老人家说的话。
为什么偏偏这么巧,平时没人探望的许奶奶家会突然有个远房亲戚到访。
更巧的是,这个亲戚还摔了跤需要洗澡。
她拿起了砍柴刀同刘壮说道:“我或许知道,那个杀千刀的家伙在哪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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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报仇
◎哎呦!这谁啊?!好端端的怎么掉粪坑里了!◎
“许奶奶!”刘文一进许氏家门口就喊道, 然后带着刘小甜一起一人抱住许氏的一条胳膊。
老人家没有孩子,却最喜欢这样几岁的小孩。这两个小家伙像小猫崽一样围着许氏,哄得她心花怒放。
刘小甜只说了一句想领着许奶奶去她家玩, 便让许氏笑得合不拢嘴, 连连答应。
许氏走时,朝已经洗完澡还在厨房里热粥吃的吴礼嘱咐道:“晚上就别走了, 等我回来给你做饭吃。”言语中,还把吴礼当成小孩子看待。
吴礼喝了口掺着玉米粒的稀粥含糊地应了声。
听着人声远去, 上半身只穿一件粗麻汗衫的吴礼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擦了擦嘴角。这老太婆眼神是真差劲, 早上煮的粥里有砂子都没看到,害得他硌牙。
他站起身把碗撇到一边,抬眼看着这逼仄的厨房。刚才烧火热粥的时候他就四处翻过,这厨房里除了一袋陈米、一袋玉米面,就只剩下几颗白菜和几个红薯。别说荤腥了,连个鸡蛋都看不到。就这样这老太婆还说晚上要给他做饭, 做西北风吗?
吴礼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墙,踢得本就没加固好的墙体猛地一震,倒是吓了他一跳。虚惊一场后吴礼打量起四周。他可没有闲工夫在这里等老太婆回来, 不如趁她出去了,先在这里到处翻翻。他肯来看表姑奶奶一回,尽了这么大一个孝心,可不能白来, 总得带点什么走。
吴礼想到这里,从厨房旁边的门钻进了许氏的房间。虽然还是白天, 但这房间背光, 又没点油灯, 昏暗得让人很难看清。闻起来还有一股生病的老人家常有的腐臭味。吴礼瞪着眼睛在房间里摸来摸去,整个人专心极了,根本没有注意到屋外传来的动静。
“毛都没有。”吴礼抹了抹嘴,顺手从箱子里找了件表姑奶奶已逝丈夫的衣服穿上。虽然打了不少补丁,但总比他那件沾了屎臭味的外衫要好。
是时候去赵三娘家附近看看,按照王氏的吩咐确保赵三娘丢了这门生意他就能回去交差。到时候说不定能牵上赵春花如玉一般的小手,还能一亲芳泽。吴礼想到这里,脸上忍不住浮起嘿嘿的笑。
可吴礼才眯着眼踏出房门一步,就被人用麻布袋套住了头,按压在墙上就把他的手凡捆住。随即又有人一脚踹在他的小腿骨上,直接把他踹翻在地,随后便有铺天盖地的拳脚向他袭来。
哎呦喊疼的声音和怒骂同时从吴礼的口中迸发,怎么难听怎么骂。但很快他只觉得浑身的筋骨都快断了,收住脏话后立即改口道:“不知小的得罪了哪位大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你们放过!”
一个低沉粗犷的声音传来:“得罪谁你不知道吗?”边说边又往吴礼的背上狠狠打了一木棍。
吴礼心头一凛,痛呼出声,可脑子里闪过赵春花的花容月貌和千娇百媚,他的嘴又硬了起来:“我是良民!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要去报官!你们刘家村都是山匪!我呸!”
吴礼的话是断断续续说出来的。他在说他要去报官之后,这些打他的人不仅没有因此收敛,反而还变本加厉。
刚才说话的人似乎是笑了笑,语气很轻蔑:“你还说对了。我们就是山匪。怎么着吧?既然你知道了,我们是让你继续活着呢,还是送你去见你祖宗十八代?你快些选吧,别耽误我们哥几个的功夫。”
这人也是真狠。说话间直接一脚用力踩上了吴礼的手,把他的手指关节踩得铮铮作响,光是听着这声音都知道有多疼。
“大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吴礼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在麻袋里猛地磕头。